“我每次都允許你做完。”

藏鬆出寢殿的時候, 已經是後半夜了。

月朗星疏,寒冷的晚風吹得殿前旗幟飄揚。

藏鬆迎著冷風,放鬆似的呼了口氣。

聽到身後殿門響動, 坐在台階的穆離淵立刻站起了身!

藏鬆一手係著身前披風帶子一手正著自己的發冠,滿臉愉悅, 朝著台階下走。

穆離淵緊緊盯著他, 低聲道:“站住。”

“喲,”藏鬆一副才發覺身邊有人的表情, 驚訝道,“還在這兒蹲著呢。”

穆離淵道:“你在裏麵幹什麽了?”

藏鬆回答:“照顧老師啊。”

“照顧老師, ”穆離淵重複了一遍這幾個字, “怎麽照顧的,從天亮照顧到天黑。”

“想知道?”藏鬆挑眉, “自己進去問你主人啊。”

穆離淵站在原地不說話。

“怎麽, 不敢?”藏鬆嘲諷道, “在你主人麵前唯唯諾諾, 話都說不利索, 隻敢凶神惡煞地攔路來逼問我?”

穆離淵說:“如果你覺得我太客氣了, 我可以再換種方式問。”

“行,我說, ”藏鬆下了一階台階, 停在穆離淵對麵, “因為我照顧得盡心盡力,使出渾身解數了, ”藏鬆微微眯著眼, 看著對麵人的表情, “所以久了些。滿意了嗎?”

“我勸你好好回答。”穆離淵說。

藏鬆麵帶微笑:“我在好好回答, 我跪著求了老師半天,保證絕對不會讓老師失望,”藏鬆站在高一級的台階,低著頭看台階下的人,語調有點挑釁的意味,“老師畢竟從小照顧我,對我是有感情的,看我可憐、心疼我,願意給我個機會,我當然要好好表現,有什麽問......”

最後一句藏鬆還沒說完,就感到眼前一黑!

左臉猛地挨了一拳!

藏鬆毫無防備,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拳打得側身一趔趄!

還沒穩住身體,脖子就被勒住了——

穆離淵提著他的後衣領,轉身大步向下走!似乎是怕驚擾到寢殿內,一路拖著藏鬆下了長階,才往地上狠狠一摔!

藏鬆撐起上身,又被穆離淵卡著脖子摁回了地上!後腦摔在石磚,雙耳盡是嗡鳴。

“我之前發過誓要剁了你的手,”穆離淵在藏鬆麵前拔開了匕首,刀刃纏繞著濃烈的魔息,“現在該再加一個亂說話的舌頭。”

藏鬆有恃無恐地扯著嘴角:“你知道我沒有亂說話......所以你才會發怒惱火,乞討哀求在老師麵前很有用,那點憐愛誰都可以有,可唯獨你這個廢物,連憐愛都討不到。”

“氣瘋了吧?”藏鬆笑著問。

穆離淵呼吸沉重,雙眸憋得通紅。

“落刀啊。”藏鬆這輩子第一次笑得這樣愉悅、這樣囂張,“死在今夜,我死而無憾了。”

穆離淵的確要氣瘋了,抵著藏鬆下唇的刀鋒猛地滑到了頸側!刀尖劃出了一道鮮血,噴濺了兩人滿臉。

“還不接受老師討厭你這個事實嗎,”藏鬆毫不躲避,“你跟了老師這麽久,還從來沒體會過老師的滋味吧......”

穆離淵掐著他脖子的手驟然用力:“閉嘴......”

藏鬆不僅沒有閉嘴,還故意放慢了語調:“很溫暖......還會安慰一樣抱著你,讓你慢一點......”

藏鬆隻是想激怒麵前這個人,可複述的時候,僅僅幾個字、一閃而過的畫麵,就讓他重新有了反應。

......進去時裏麵還是濕暖的,他緩慢地頂動,身下線條優美的軀體也隨著他的動作輕微晃動,呼吸破碎了,成了一斷一續的喘息。

那幅場景美得讓他戰栗,比他十幾年來每夜的幻想還要美......

回想的畫麵轉瞬就被撕裂!聚攏魔息的手將他提起來撞向石柱!

反複數次,堅硬的巨石都裂開了縫隙!

藏鬆唇縫滲出了血,護體真氣隨之炸開,與魔氣對撞,在夜色裏爆開一連串的刺目光芒!

遠處被驚動的守衛都朝著此地奔跑。

四周一片嘈雜,聚集了一大群圍觀的人。

穆離淵深深吸氣,放開了藏鬆,嘶啞道:“滾......”

藏鬆低頭啐了口血,笑道:“恕難從命......老師說明日要與我同去千湖賞景作畫、還要教我曾經沒來及教好的曲子,我恐怕以後都要留在老師身邊礙你的眼了。”

說完甚至還拍了拍穆離淵肩膀,故意用教導的語氣說:“咱們和平相處,別總惹是生非,才能討得老師歡心、留在老師身邊久一點,這不是你說的,嗯?”

看著別人因為求而不得瘋狂,藏鬆心裏扭曲著舒爽。

其實他並沒有做什麽,隻是借“替老師仔細清洗檢查”這個理由用手觸碰了老師的身體——但皮膚的觸感是相似的,可以讓他聯想到許多。

遠處忽然響起鍾聲!

緊接著是震天撼地的擂鼓!

混亂的守衛們此刻都齊齊轉頭。

火光衝天。

沸騰的歡呼與高喊從模糊逐漸變得清晰:

“恭迎狼王回宮......”

“恭迎大漠的英雄——”

兩人沾了血的麵容被夜色和火光分割。

在隱隱的氣喘裏,仿佛枯死的草木在燃燒。

“很好,”藏鬆還笑著,“又一條礙眼的狗銜著它找的珠子回來了。”

......

寢殿寂靜。

唯一的聲音是沙漏滑下的細微聲響。

穆離淵坐在椅子裏,在角落裏遠遠看著睡著了的江月白。

從夜深一直看到天亮。

清晨江月白醒來的時候,他也沒有起身。

單手撐著椅邊扶手,咬著自己的食指,在陰影裏觀察著江月白。

“你不是和我說,”江月白背對著他,走到鏡前穿衣服,嗓音淡淡的,“你永遠不會生氣麽。”

白衫很鬆散。

窗外晨光照進來,白色成了透亮的,能看到若隱若現的身體線條,衣衫隨著江月白整理的動作飄動著,身體的線條也虛虛實實,最後在腰間衣帶的收緊的一刻勾勒出了真實的弧度——

像在親眼看著一幅曖昧的美人圖如何被描摹成形。

穆離淵終於從椅子裏站了起來,緩緩走到江月白身後。

江月白轉過了身。

穆離淵沒有與江月白對視,沉默地半跪了下來。

很輕地解開了江月白係好的衣帶,拉得鬆了些,再緩慢地重新打結。

認真、細致、一絲不苟,每一個微小的褶皺都要撫平重來。

“今日狼王要舉辦盛典,”穆離淵垂著眼說,“早些時候侍從們送來了慶典的衣裝,但我讓他們拿回去了。”

穆離淵抬起頭,“那些衣服束縛太多,穿起來不舒服,不適合現在的主人。”

江月白道:“我不去慶典,今日我有別的事要做。”

穆離淵站起身:“我知道,我都交代安排好了,馬車也備好了。”他垂眼替江月白整好腰帶邊的衣衫褶皺,手指觸碰到江月白小腹時微微顫抖停頓了一下,立刻收回了手,“千湖的景色很不錯,很適合賞景吟詩,主人可以與故友好好敘敘舊了。”

“記得早些回來,我給主人做好吃的。”穆離淵一直低著頭。

江月白沒接話,很安靜地瞧著他。

無言片刻,才開口緩緩道:“眼睛怎麽了,哭的還是讓人打的。”

穆離淵抬起眼,看向江月白,笑了一下:“我說是被人打的......主人會給我出氣嗎。”

“當然,”窗邊光暈斜射,江月白眼睫的側影像蒙著紗,顯出些神色溫柔的錯覺,輕聲說,“誰欺負你了。”

穆離淵知道江月白是明知故問的揶揄,但最後幾個字讓他突然想要哽咽——那是小時候師尊經常問他的一句話。

小時候總有弟子欺負他這個來路不明的怪胎,他被打得鼻青臉腫跑到師尊房裏大哭,師尊就會把他抱起來問這樣一句。

但這次沒人打他。

藏鬆昨晚全程沒動手。是他打對方打得太用力,碎石迸濺到了眼裏,劃得眸底出了血。

又在漫長一夜的淚水裏浸泡成了通紅一片。

他其實沒有生氣。沉默的一夜,他隻是在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如藏鬆所說,哪裏惹了江月白厭惡。

穆離淵拿過一旁的外袍,替江月白穿好。

“沒人欺負我,”穆離淵努力用了輕鬆的語氣,“切蔥的時候刺激到眼睛了,等主人晚上回來,就能吃到我做的蔥醋雞了。”

......

景馳在寢殿前等了整整四個時辰。

等得周圍的守衛侍從都心驚膽戰——還從沒人敢這樣對待狼王。

竟然在王宮所有人都必須到場的慶典當天,光明正大和旁人外出遊玩了,坐的還是狼王送的寶石車駕。

這場盛典是為恭迎狼王成功帶回沙漠之眼的明珠。

明珠是為要成為王後的人取來的。

可對方卻壓根不屑一顧,似乎完全把之前隨口一提的要求忘記了。

傍晚時候,寶石車駕才帶著飛揚的塵土遠遠而來。

景馳披著氅衣背手站在高處,看到江月白身邊跟著人,臉色陰鬱至極。

為了慶賀,宮殿長階周圍都是顏色濃麗的彩旗。身穿素衣的江月白沿著長階向上走時,像是天地畫卷裏唯一一點沒有上色的一筆。

但緩慢走到近前時,身後所有濃彩都隨之緩慢失去了顏色,成了暈染開的模糊背景。

景馳盯著江月白的眼睛看,幾乎忘了要責怪質問什麽。

“送你的。”江月白抬手。

景馳低下頭,接過了東西。

是一卷畫。

“我親手畫的,”江月白說,“送給大漠的英雄。”

這句話嗓音很輕很淡,最後幾字仿佛在模仿那些狂熱的狼騎口中喊著的“英雄”、“狼王”,給的一句調侃。

“這可是老師花了一天時間畫的,在千湖取的景,”藏鬆跟在江月白身後,“用來感謝狼王給主人找來沙漠之眼的明珠。”

藏鬆的聲音明明不大,卻顯得突兀,好像刻意把一場夕陽下的浪漫美夢打斷了——對方將江月白贈畫的原因說得很清楚,及時幫景馳製止住了所有想入非非。

景馳回過神,轉頭吩咐周圍的侍從:“把明珠抬進去。”

四個侍從共同抬起了盛裝明珠的箱子。

藏鬆想跟著一起進殿,卻被景馳的侍衛攔住了:“明珠珍貴,旁人止步。”

藏鬆冷笑,想開口說什麽,但看了前麵的江月白一眼,挑挑眉後退了一步,停在了殿外:“好好,我不看。”

陪伴老師的時間有很多,不差這一時半刻,沒必要在這裏與不入流的凡夫俗子爭,顯得掉價。

發瘋的事做了兩次,兩次都被狠狠教訓了,隻有乖順乞求的那次得到了溫柔的好臉色。

他越來越能確定老師之前說的那句“你們都是我的”究竟是什麽意思。

關了門窗拉了厚簾,殿內光線昏暗,夜明珠發出淡藍色的幽光。

江月白圍著明珠慢慢轉了一圈,評價道:“的確很漂亮,世間絕無僅有。”

景馳笑了:“你喜歡,就好。”

“我覺得這顆珠子適合做戒指。”江月白又說。

景馳的笑容僵硬了。

他回想起江月白那套視若珍寶的“金玉滿堂”,裏麵有一支發簪、一對鐲子,是用來給愛人的大婚禮物。

此刻對方說想用這顆明珠做戒指。

要送給誰不言而喻。

“你要送給那個人?”景馳粗聲問,“那個,那夜,毀壞神殿的人?”

江月白在桌邊坐下。夜明珠的光是冷色的,映在江月白的側臉也是冷色的。

“你和我說,這顆明珠的寓意是相愛之人再不會分離,”江月白望著明珠,冷色的側顏在帶著“愛”字的話音裏柔和了些,“用來做一對婚戒再好不過。”

“你真的愛那個人?”景馳放在敞開腿的雙膝上的手握成了兩個拳頭。

“當然。”江月白看向景馳,淡藍色的眸子與夜明珠一樣冷,又一樣溫柔,“我回到這裏就是為了他。”

“為了給他我能給的最好的東西,”江月白的話音很緩慢,一字一頓,似乎不止是說給麵前的人聽,“向他證明我心不假。”

聽到這句話的人的確不止景馳一個。

門窗是隔不住聲音的。一句話的刀劃傷幾個人。

景馳看著江月白認真說話時的眼眸,有點恍惚。

這雙眼眸用“美”來形容不足夠也不準確,隻能用一種感覺來描述——讓望者沉淪癡迷,隻是對視就仿佛擁有了一種垂憐般的愛。

“我明白了......”景馳粗獷的嗓音變得低啞。

他其實想過最壞的結局,不過是還想要垂死掙紮一下——也許狼王的雄威、明珠的恩情,能夠換來對方一星半點對大漠的留戀。

但他高估自己了。他是萬千人的王,但做不了這個人的。

“我會吩咐人把這顆明珠做成戒指,”景馳這輩子頭一次體會到眼酸是什麽感覺,“等做好了,你就去找他吧。”

景馳起身朝外走,感覺光滑的地磚比沙漠之眼的沼澤還要難行。

走了幾步竟然想要摔倒。

江月白在他身後說:“幫我叫小草進來。”

景馳站住了腳步。

“你這個小跟班,很特殊,”景馳轉過頭,“夜夜服侍你就寢,真的隻是跟班仆從嗎。”

他不是很明白,既然對方已經有了心有所屬的愛人,為什麽還會允許這麽多對他有非分之想的人近身。

難道風流與深情能同時存在於一個人身上?

還是說這些在對方看來根本不算“風流”,隻是再平常不過的樂子,和這些消遣玩弄用的金銀珠寶並無什麽區別。

江月白沒有看他,淡淡道:“你想做這個服侍我就寢的人麽。”

語氣很隨意,說話時江月白隨手解了外袍。

景馳僵在原地,無言了許久。

他像是被戳穿了齷|齪心思一樣,不知該承認還是否認。

某一瞬間,他甚至陰暗地想著:如果對方真的是對他人的覬覦不甚在意的人,那他是不是也該像這些人一樣,主動放低身份,隻做個供對方偶爾玩樂的東西。

起碼還能得到幾絲像愛的愛意。

“我想。”狼王對自己的欲|望很誠實。

把心意在對方不當真的隨口一問裏,一字一頓地說出來,“我想要你做我的王後,很想。”

江月白一路解著衣服走近床榻,在榻前解開了最後一條衣帶,任憑外衫墜落在腳邊,

而後轉過了身。

“那就過來幫我寬衣。”江月白輕聲說。

景馳心跳驟然加快。

他的心緒像是成了被對方攥在手裏把玩的東西,從生氣到歡喜、又從歡喜到喪氣,

現在又因為對方一句隨意的吩咐,從破碎的一片狼藉裏燃燒起了烈火。

景馳猶豫著走近江月白,聞到了若有若無的淡香——這是脫掉幾層外衫後才悄悄散發出的氣息,帶著極端的曖|昧。

景馳感到雙腿發軟頭重腳輕。

也許是慶宴上他喝了太多的酒,此刻醉意浮了上來。

景馳停在江月白身前,交錯的呼吸裏都是酒氣。

江月白安靜地瞧著他,似乎在等他做該做的事情。

景馳視線向下,顫巍巍地伸手,去解江月白貼身衣物的扣子。

薄衫太薄了,指|尖清晰感受到了體溫。

他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怎麽都解不開。第一顆解不開,他幹脆直接去解第二顆,可第二顆依舊解不開......

短短一刹那他已經出了一頭的汗。

“看來狼王的手隻適合拿刀拉弓,不適合做伺候人的活。”江月白微微彎了下唇角。

單手輕覆上了景馳的手,

手指疊著手指,帶著他的手指向裏彎勾,一顆、一顆,解開了自己身前的衣扣......

而後很溫和地問:“這回學會了。”

這一瞬間景馳腦海裏什麽都沒了,隻剩下轟鳴翻滾的欲|望。

他根本沒想清楚,就已經把江月白壓倒在地毯!凶狠地吻了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與人接吻。

新奇、刺激、墜落、沉淪、欲仙|欲死......

任何詞語都無法準確形容這種感覺。

隱秘的地方從酸脹到劇痛,把他整個人都點著了。

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了,好像已經在這場烈火裏化成了灰燼。

渺小的灰燼拚命地想要抓住索取什麽,用盡了全力。

吻得太激烈,比狼族間的撕咬還要劇烈。

分開的時候,景馳撐著江月白的肩膀地大口喘著氣。

江月白的雙唇被咬得紅腫,衣衫發絲散亂著,躺在大紅的地毯裏——仿佛躺在滿地烈火燃燒的花叢。

咬紅的唇像落在蒼白脆弱的血色中的一片花瓣,吸引著人繼續去吮咬花瓣裏的甜味......

這樣混亂著迷的對視裏,似乎該說些什麽。

但景馳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個吻是看穿他心思的答謝。這種答謝太貴重了。

珍貴得讓他很清楚不屬於他。

讓他難過。

江月白薄唇輕動,說了近乎無聲的四個字:

“你、好、沉、啊。”

景馳笑了笑,移開了腿不再壓著身下人。

初見時的一句玩笑話。

再聽時卻有點悲傷。

或許他早就該明白,所有的一切其實都隻是對方旅途中的一個玩笑罷了。

......

戒指做好的時候已入了秋。

胡天八月即飛雪。

臨別時雪漫千山。

景馳吩咐手下將盒子放在馬車後,什麽道別的話都沒講。

車馬行出很遠,藏鬆忽然道:“這盒子很沉,隻有一對戒指嗎?”

穆離淵打開了盒子——

裏麵的確放著一對鑲嵌淡藍珠子的戒指。

但下一層是滿滿的冰和雪。

冰雪裏躺著封存的淩霄畫雨。

江月白在閉目休息。

穆離淵和藏鬆對視了一眼,什麽都沒再說,把盒子合起放回了原位。

景馳有先天的心脈疾病,若沒有淩霄畫雨,注定短命。

他們都以為狼王早就服下了那朵花,沒想到竟然留到了現在。

也許無法得償所願的漫長人生,和提前結束了沒什麽兩樣。

......

......

人界路途艱難,天氣無常。

藏鬆期間提議開傳送陣,江月白卻說想慢慢欣賞沿途風景。

馬車一路南下,曆經數月穿梭幾座城池。

最後停在了餘州水鄉。

此處風景如畫。

水意氤氳中,飄散淡淡桂花香。

三人租了座小院暫住。

經曆了一路的磨合,藏鬆和穆離淵在照顧侍奉江月白這件事上已經配合得很默契了。藏鬆從一開始給穆離淵打下手,到後來甚至自己學會了做菜。

過了中秋,仙門事務繁忙,各種傳音每天響幾十遍。

藏鬆沒法長時間維持分神離體,又不想總是動不動離開老師幾日,他考慮再三,又一次提出了帶老師回仙門調養身體。

穆離淵沒有反對。雖然他知道江月白根本不需要什麽調養,但他總覺得體內有了孩子後的江月白有種說不出的虛弱感,讓他每時每刻都很擔心。

畢竟那個怪物是高層級世界的東西,也許真的能傷到江月白。如果仙門的靈丹能補充江月白的靈脈靈息,他很願意江月白跟著藏鬆去。

但江月白拒絕了。

“八月三十秘境比試,仙門人多眼雜,我不喜歡那種場合,”江月白說,“你又身為一派掌門,分身乏術,我還是不去打擾了。”

藏鬆立刻道:“什麽事我都可以推掉,大不了無涯山這次不參加秘境尋寶。”

他這一路上暗暗爭風吃醋忍氣吞聲,受盡了委屈,好不容易才討得了留在老師身邊的機會,絕對不能就這麽丟了。

“那怎麽行。”江月白放下喝茶的碗。

“怎麽不行?”藏鬆道,“老師該知道的,我不缺那幾件東西,也沒興趣。”

“可我有興趣。”

江月白抬眼看向他,

“我想要血羅冰川下的珊瑚石。”

血羅冰川,原本是一片汪洋,幾百年前凍成了一片雪原。

傳聞血羅冰川底埋藏著鮫人一族的秘寶,血色珊瑚石。

但那塊石頭除了好看,並沒有什麽能增益修為的價值。再加上血羅冰川深處極寒,會凍傷靈脈影響靈息運轉。前去尋找血羅珊瑚,得不償失。

故而千百年來,血羅珊瑚成了衡量一個修士是否有足夠強大靈息的標準、更成了話本裏用來考驗真情的傳說。

現在江月白開了口,藏鬆當然要去找來。

老師從來沒有請求過他什麽、沒有問他要過任何東西,這次開口請求了,於他而言是恩賜。

是他表現的機會。

......

秋日的庭院落滿了銀杏。

穆離淵在院子裏生火,準備著晚飯。

藏鬆離開後的日子,隻有兩人相伴時有了點溫馨的錯覺。

江月白坐在樹下看書。

“主人要那塊血羅珊瑚,”穆離淵忽然問,“是不是用來做項鏈。”

一套金玉滿堂,發簪手鐲戒指都齊備了,唯獨隻缺一條項鏈。

江月白沒有回答。

穆離淵也很識趣地不再問了。

“我想吃熱的糯米糕,”江月白看完書的最後一頁後說,“你去買些回來吧。”

穆離淵放下手中的活起身:“好,我這就去。”

他去池邊洗了手,低頭解了圍裙,打算換件衣服,卻感到四周忽地一暗。

——仿佛遇上白天日食,整個庭院都變得晦暗不清。

“為什麽故意打發人走呢?”冰冷的嗓音飄過來,帶著奇怪的摩擦顫音,“讓我見見不好嗎。”

穆離淵抬起頭,看到了高大的人影。

金發綠眸的男子站在麵前,正居高臨下地盯著他。

四周氣流劇烈翻滾,還沒靠近就感到了恐怖的威壓。

冰涼的觸手纏住了穆離淵的下頜,用很不客氣的動作提起了他的頭——

“眼睛是很好看,”男子陰冷地說,“你要是喜歡,怎麽不挖出來做成寶石呢。”

“我不想要血羅珊瑚,”男人一字一頓道,“我想要串著這樣眼睛寶石的項鏈。”

江月白淡淡道:“好了,他隻是個低劣的凡人,別欺負他了。”

“嗯,很低劣,”觸手向下,按壓住了穆離淵的心脈,“那讓我看看這個低劣的凡人內心在想什麽——”

觸手頂端猛然變得尖銳,像一把利刃要刺入心髒。

江月白依然坐在原處,沒有上前。

“把不多的時間浪費在別人身上,不是個明智的選擇。”江月白兩手搭在扶手靠在椅子裏,毫不設防的動作像是邀請,“看他心裏想的什麽,不如來看我的。”

話音未落,金發男人的身形已經瞬間出現在了江月白身前!

他深深嗅著江月白身上的氣息,近乎癡迷。

“這是你的地界,你掌握著此間所有生命的生殺大權,”男人恨恨地低語著,“就不能給我每道可憐的魂魄多留些時間嗎。”

“我已經對你夠仁慈了,不是麽,每次都會等你做完。”江月白平靜地微笑著。

藤椅驟然炸裂成了碎屑!粗壯的觸手拉拽著江月白身後的長發,男人傾身給了身下人一個強勢欺壓的吻。

吻聲是肮髒的。

摔倒交纏在滿地銀杏裏。

在水聲間溢出難以抑製的喘息。

穆離淵捂著餘痛未消的胸口,麵色平靜地走在街上,心裏默念著江月白交代他買的東西——除了糯米糕,還應當買點赤豆花生鬆仁,這樣明早江月白睡醒後就能喝粥了。

雖然他知道五穀糧食對江月白而言沒什麽用,但也許煙火美味能讓江月白心情好一些。心情好了,也許就想要再多看幾天這個人間。

庭院裏繁花遍地,汗水裏浸泡著花香。

男人緊摟著江月白,手掌隔著皮膚撫摸著留在他體內的生命......

沒有如往昔那般激烈,而是很小心緩慢,一點一點。

也許是因為生命的生長擠壓了位置,有些緊澀艱難,可這樣的艱難讓他更加渴望,無法徹底占據讓他快要發狂。

由溫熱變得發燙,甚至能感受到再深一點的地方有生命隱隱跳動著,隨著他的深入逐漸清晰......

他胸膛貼著江月白的心跳,下麵感受著另一種心跳,這種感覺極為奇妙震撼——不僅能感受到江月白縱容他占據的愛意,還能感受到已經把這種占據深深種在了愛人體內。

江月白在不停地顫抖,流了許多汗。

汗滴沿著拉長的頸線漫延。

男人擁緊了江月白,癡迷地舔去那些流淌的汗水。

“回到我身邊吧,好不好......”他混亂地喃喃著,“我不能沒有你......”

“回到我的世界,我們在星海下訂立聖約,我的靈體魂體都交給你一半。”

“神力和主宰權也都交給你一半。”

“從此你做世界的神明,和我一起......”

江月白微微睜開淚水迷蒙的雙眼:“你不是說我不夠愛你麽。”

“夠了,足夠了......”男子埋在江月白頸間,一遍遍重複著,“足夠了......不用再證明了,我相信你了......”

他其實耗費魂體跟著江月白許久了。

江月白說的每一句“我很愛他”、“以證我心”他都聽到了。

他早就不忍心再看江月白為他做更多別的什麽。

他甚至體會到江月白的離開是對他的殘忍懲罰。

“不要再離開我了......”魂體堅持不住,嘶啞的嗓音漸漸淡去——

“求你。”

......

穆離淵在院外的廚房熬好了紅豆鬆仁粥。

直到裏麵什麽響動都沒有了,才進了大門。

滿地狼藉,屋裏充滿了濃鬱的征服者的氣息。

穆離淵輕手輕腳走到香爐前,換好了安神香。

而後彎腰撿起散落得到處都是的衣服,一件一件仔細疊好,放在架子上。

江月白閉著眼躺在**,似乎睡著了。

穆離淵安靜地坐在床榻對麵,怕吵醒了江月白。

更怕自己哪個沒留意的動作冒犯到了江月白。

他能感覺到江月白那個愛人每次來時不僅是在宣告占有,也在江月白身上留下了監視的東西。

“小草......”江月白忽然輕聲喊了他。

穆離淵立刻起身:“我在。”

他走近榻邊,半跪下來,“主人想要什麽。”

“我好冷......”江月白嗓音有點啞,“你睡在我旁邊。”

穆離淵微怔。

他第一次聽江月白用這樣的口吻說話。

他前些日子隻是自己感覺江月白身上有種虛弱感,但此時此刻這種虛弱感真實地展現在了他眼前——

江月白的眼尾泛著紅,眸底是濕的,仰躺著看向他時,看得他心裏酸疼。

穆離淵小心翼翼地在床邊坐下,而後小心翼翼地調整姿|勢,靠在了床頭。

他其實不敢離江月白太近,他的心跳太劇烈了。

而且太近,他就掩藏不住自己的肮髒了。

“主人是哪裏不舒服嗎。”穆離淵輕聲問,“是不是他弄傷了什麽地方。”

江月白搖了搖頭。

穆離淵猶豫了一下,還是磕磕絆絆地說了:“久別相見難免會......但主人也別太縱容他了......”

他倒不是想阻止他們做什麽,畢竟隻要江月白開心,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他不會有任何不滿。隻是他總覺得江月白受不住那個怪物的體格,更何況現在江月白體內還有一個邪惡的東西在蝕骨吸髓,整個人有種說不出的脆弱。

江月白閉著眼,埋在被褥裏的聲音小得像囈語:“我隻是累了......”

穆離淵不再說話了。

窗外昏暗的月光勉強照亮了床榻,穆離淵借著這點光看著江月白。

江月白額頭的碎發濕著,渾身都是細小的汗珠,放在身側的手還在微微發著抖——也許是方才愛人間激烈的交纏太過酣暢淋漓,火熱褪去後的嚴寒總是失落難耐的,才會想找個人陪伴。

穆離淵很想把發抖的江月白緊緊摟進懷裏,但又不敢做這樣冒犯的動作,隻拉起一旁薄衾給江月白蓋上。

單薄的被料在經過小腹時微微起伏出弧度,那裏的隆起比之前更明顯了。

穆離淵深吸口氣,試著把手放在了江月白的腹部。

溫熱的,有著微微跳動的觸感。

這種觸感讓他心弦顫抖。

很奇妙,很震撼,又很心疼——這是他曾經連妄想都不敢的事情,現在清晰地感受到別的男人對江月白做了,他難受得渾身都發酸發痛。

江月白呼吸漸漸平穩,睡著後不自覺地縮起手腳側躺著,臉埋進了他懷裏。

穆離淵心跳驟停,連呼吸都不敢了。

他忍了半晌,最後很輕地抬起手,繞到江月白身後,把人抱進了懷裏。

江月白在他懷裏微動了一下,而後攥緊了他另一隻手的袖口——似乎隻是想抓住一個東西放在胸前,好睡得舒服。

穆離淵還在作痛的心瞬間柔軟了,眼眶發酸,幾乎要融化在江月白的體溫裏。

他還從來沒有這樣抱過心上人。

穆離淵微微低下頭,下巴輕抵在江月白頭頂的發絲裏,聞著江月白身上的淡香——有種他們才是愛人眷侶的錯覺。

人間小院,柴米油鹽。

他和愛的人在寒夜裏心懷愛意地互相依偎。

隻這一瞬間,這一輩子所有痛苦的腥風血雨都值得了。

【作者有話說】

三合一補前幾天的。

去約稿沒有人設圖TT,但好在找到了幾個接文字設定的好心太太~ 先約了兩張少年時期的小月白,還有一張成年的和一張Q版的,今天剛看到兩張的草稿,不知道上色後什麽效果,淺淺期待一下會好看(/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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