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見色起意的色鬼?”

如果江月白讓他死, 他也會毫不猶豫照做。

更何況是這種小要求。

鐵鏈在麵前來回晃動。

穆離淵抬起一隻手,抓住了鐵鏈的尾端。

準備咬在嘴裏時,卻突然感到鏈子一緊——

猛地拉得他向前傾倒。

他左手撐住了地麵才沒摔到地上。

沒綁緊的長發全部散到了臉側, 滴落著血滴。

抬起頭時,發覺江月白麵上已經沒有笑了。

“真以為我要陪你玩遊戲麽, ”江月白語調恢複了冷淡, 低聲說,“起來。”

穆離淵用手背蹭了一把臉邊的血, 從地上站起身。

“趁著天氣好,我陪韶真出去散散心, ”江月白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邊, “你在後麵跟著,照看好, 小心著別讓人摔了。”

穆離淵連忙點頭:“好......”

柳韶真臉上的笑倒還在, 意猶未盡似的, 瞧著從地上爬起來的穆離淵。

江月白緩步走到柳韶真身前。

彎腰傾身, 重新將鏈子綁回輪椅前, 仔仔細細將人固定在椅子裏。

兩人在這一刻是交頸的親密姿勢。

柳韶真帶笑的眼神還看著穆離淵, 口裏的話說給緊貼身旁的江月白:

“瞧這傻孩子。前幾日你不搭理他,小草蔫得魂都丟了, 現在你一句玩笑, 小草立刻就起死回生了。”

江月白垂著眼, 掛好了鏈子,又順手整了柳韶真的腰間衣帶。

才微微向後撤身, 停在他耳邊。

“少看點別人的笑話。”江月白嗓音淡淡的, “別人眼裏, 你也好不到哪去。”

聽到這句話, 柳韶真眼底的笑意終於徹底消失了。

“是啊,我後半生都得做個廢人了。”他轉頭看著江月白的側臉,臉色暗沉了些,“我可還指望著你能查清真凶,給我好好出口氣。”

江月白動作微頓。

方才剛和緩了一點的氣氛霎時又繃緊了。

穆離淵站在兩人麵前,不知該如何做。

種種證據都證明了害得眾人中毒的罪魁禍首就是他。

此刻若是他無事發生過一樣去碰受害者的輪椅,好像顯得太過厚顏無恥了些。

無言片刻後,柳韶真轉頭看向穆離淵。

“你不用愧疚了,也不用猜測我為什麽還會對你有好臉色,”他的嘴唇還殘留著中毒的深紫色,“那是因為你主人在我麵前向我保證說,真正下毒的人不是你。我不信任何人,但我信你主人,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穆離淵微怔一下,轉過頭。

江月白卻沒有看他,隻低著頭將自己沾了血的袖口挽起來。

而後抬了下手,輕聲說:“走吧。”

......

雨過天晴後的風是微涼的。

踏著濕水的石板路前行,這種涼意就更明顯了。

走在這樣的微風裏,心也是清涼的。

江月白推著柳韶真走在前麵,一路上都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輕鬆閑聊各種趣事。

連最近幾天哪家店上新了什麽新鮮玩意兒都要提一嘴。

每次跟在柳韶真和江月白後麵,穆離淵都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奇怪感覺——

他總覺得柳韶真這個人與江月白交情雖淡卻特別。

仿佛書裏描述的那種,就算分開許久再見也會很自然互相依靠的老友。

進了街邊飯館,江月白給自己和柳韶真要了酒。

給穆離淵要了茶。

穆離淵看著對麵閑聊中時不時很隨意碰下杯的兩人。

斷裂的牙根都快磨碎了。

這幅場景好似他們兩個是一對。

而自己隻是跟著這對眷侶出行的小嘍囉。

茶水很燙,燙得牙根疼,連帶著半張臉都是疼的。

雖說餓了好多天,但穆離淵根本沒胃口吃飯。

江月白全程都沒怎麽注意他,喝酒、嚐菜、輕聲閑聊......

偶爾還會給他夾點離他遠的東西,像是聊天中途的順手一為。

這種漫不經心的態度讓穆離淵情緒起起落落的。

第一次看到江月白給自己夾菜時,他開心得不行,激動得差點直接站起來。

抬起頭卻發現江月白隻有手往他盤子裏丟了幾根東西,眼睛根本沒看他。

穆離淵又悶悶不樂地垂下了眼。

對麵兩人的閑聊他插不上話,那些趣事都是他不知曉的,江月白和旁人的舊事。

他越聽越不是滋味。

送菜的夥計端上最後一盤菜時,往桌上放了封信。

“這是堂東那桌的貴客讓我給您的。”

江月白低頭瞥了一眼那信,順著夥計所指看向大堂東側——

可那桌已經空了。

“嘶,”夥計顯然也十分疑惑,四下環視了一圈,“剛剛人還在,怎麽轉個身的功夫就不見了?我去找找......”

江月白拆了信封。

單手抖開信紙,半垂著眼掃了一遍。

柳韶真問:“寫的什麽?”

江月白扯了下嘴角。

“笑而不語,一定有鬼。”柳韶真喝了口酒,調侃道,“該不會是哪個見色起意的看上了你,給你寫的情詩吧?”

穆離淵從紙背看過去,字跡排列的確很像詩句。

他其實很想一把奪過來看看到底是什麽**辭穢語!

但想到剛剛還和江月白保證過以後要做再不僭越的小跟班,隻能強忍著,手都在桌子底下攥緊了拳。

吃個飯的功夫也能收到色鬼的情詩?!

由此可以推斷出,江月白這幾千年來過的日子也太......

太危險了!

江月白把信紙疊起放回了桌上。

柳韶真毫不見外地拿起來,重新抖開了。

“嘖,”柳韶真邊看邊咂嘴,“這詩不錯啊。”

江月白端起酒杯,很敷衍地點了個頭:“嗯,是還行。”

穆離淵咬住了牙。

“這麽看來......”柳韶真分析著,“對方不是才女就是才子啊......”

江月白抿了口酒,繼續點頭。

穆離淵咬住的牙狠狠磨了磨。

江月白這個點頭根本不是簡單的點頭,這根本就是在誇那個色鬼!

“所以你對這個人有興趣嗎?”

柳韶真問出了穆離淵也想問的問題。

“還行吧。”江月白的回答依然很漫不經心,“有點興趣。”

柳韶真挑眉。

把信在江月白臉側晃了晃:“那要我幫你去找找這個人嗎?”

江月白放下了手裏的酒杯,深吸口氣,靠在了椅背。

“你這副樣子,”江月白微側過身,把信紙抽了回來,上下瞧了瞧他,“還想去找人?”

“我不行,”柳韶真衝對麵的穆離淵抬了抬下巴,“這不還有個忠心耿耿的小跟班嗎?”

江月白終於抬眼看向了對麵。

穆離淵咬著牙坐直了。

“嗯......”他啞聲說,“我可以......去找......”

找個鬼啊。

找到就打死!

江月白從椅背上直起身:“行,那咱們啟程吧。”

他左手朝遠處招了下手,右手推著柳韶真轉身,熟練地從柳韶真懷裏拿了錢袋,給跑來的夥計付了飯錢。

穆離淵連忙幫著扶住了柳韶真的輪椅。

碰到江月白的手時他不受控製地一顫,把手指縮了回來了一點。

怕被察覺出異樣,他開口道:“主人把信給我吧......我照著線索去找。”

“不急。”江月白推著柳韶真出了門,“先把這位身體虛弱的送回去,咱們兩個再慢慢找。”

聽到這句,穆離淵的心情又由陰轉晴了。

因為江月白說的是“咱們兩個”。

雖然平日裏江月白總是待他不鹹不淡的,沒什麽感情。

但他很擅長從各種奇奇怪怪的細節裏自己找到一絲安慰。

“哎,怎麽說話呢,”柳韶真很不滿地拽回自己的銀錢袋子,“我身體虛弱是拜誰所賜?要不是你招惹上了什麽心思歹毒的人,我也不會被連累至此,你還......”

“放心,”江月白說,“真凶我已經找到了,馬上就還你個公道。”

......

回到醫館後,江月白把柳韶真送回了房間,吩咐穆離淵去給惜容喂藥,自己則進了安置景馳的屋子。

穆離淵按照江月白的交代給惜容煎藥。

惜容仍然昏迷著,身上隻穿著件粗布薄衫,沒蓋被子,額頭臉上卻都是汗。

等藥的時候,穆離淵站在床邊,仔細地盯著惜容看。

看了片刻,他伸手摸了惜容的脈搏,又探查了他的經絡。

——的確是劇毒深入五髒六腑的狀態。

若不是江月白在此,這人早就命喪黃泉了。

穆離淵不禁皺眉。

醫館裏的夥計和幾個少女沒理由害人,

景馳那日根本沒接觸到那桌飯菜,

惜容中毒到這種程度,苦肉計不可能下這麽狠的手......

江月白卻說知道真凶是誰了。

那除了自己還能是誰?

穆離淵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夢遊的時候把毒放進飯菜裏了。

煎藥的時候夠了,穆離淵把煎好的藥湯盛出來,捏開惜容的嘴,一勺勺灌進去。

因為昏迷難喂的緣故,藥湯灑了不少,燙得惜容嘴唇舌尖通紅。

穆離淵眉頭越皺越深,一想到惜容的舌頭舔過江月白的身體,他幾乎想把這舌頭割下來剁成碎片!

他扔了勺子,撐大惜容的嘴,直接把滾燙的藥湯一股腦全倒了進去!

然後把碗重重一放,起身便走。

推開江月白房門的時候,江月白正坐在榻邊,右手攬著景馳的後背,左手給景馳喂藥,一舉一動極有耐心。

聽到門口的響動,江月白轉過頭,輕聲問:“這麽快就喂完藥了。”

穆離淵看著麵前這幅堪稱溫馨的畫麵,嗓子裏一陣鹹澀。

“嗯......”他沙啞地擠出了一個字。

“不錯,手腳很利落。”江月白淡淡評價。

穆離淵覺得江月白好像在諷刺什麽。

當然,也許隻是他做賊心虛,聽什麽都像諷刺。

江月白喂完了藥,扶著景馳躺回了榻上,又俯身替他蓋好了薄衾。

而後轉過身,指了指桌上的信:“走吧,找人去。”

......

夜色降臨。

除了溫柔晚風,四處寂寥無聲。

穆離淵終於如願以償地實現了和江月白獨處一次。

雖然跟在江月白身邊時,他也是小心翼翼,什麽話都不敢問不敢說。

但僅僅是這樣並肩走著的氛圍,就已經足夠他著迷了。

走得久了,他甚至完全忘記了令他嫉妒吃醋的出行原因,隻顧著數江月白的衣袖碰到自己手背幾次了。

小道越來越窄,曲徑通幽,最後被數丈高的荒草枯木完全埋沒。

寒溪暗暗流過,冷風穿過樹林時,偶爾有樹葉沙沙的低吟。

這樣的地方太隱秘幽靜了。

似乎適合做些同樣隱秘不能見人的事情。

“主人......”穆離淵問,“為什麽要來這個地方找?”

這地方明顯沒有人。

感覺應該會有鬼。

江月白語氣很隨意,甚至有點敷衍:“散步啊,隨心而至。”

“不去找寫那首詩的人了嗎?”穆離淵問。

江月白步子微微停了,轉頭看向他。

穆離淵也看著靜謐月光下的江月白。

“那首詩就是我寫的。”江月白說。

穆離淵怔住了:“......什麽?”

所以......

要找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穆離淵在這一刻有些恍惚。

尤其是在這樣幽靜的夜色裏,到處都散發著月下花前的風月味道,讓人失神。

他的心情隨著江月白的話,浪裏浮萍似的,忽高忽低,摔落又被拋起。

“我很多年前寫來送給別人的,”江月白背著手繼續前行,嗓音很輕,自語一般緩緩說著,“現在那個人拿這首詩送回給我,不知何意啊。”

寒溪水霧被冷風吹起,像是下了一陣傾盆冰雨。

“寒江流甚細,有意待人歸啊。”

一道略冷的嗓音從遠處傳來。

像是回答。

但是一句陰陽怪氣的回答。

緊接著隨冷風而來的還有覆鼎般強烈的威壓!

對這種攻擊性極強威脅的本能反應讓穆離淵瞬間緊張,想都沒想就擋在了江月白麵前。

衝麵的威壓震擊撞得他胸口劇痛——但身體上的損傷不算什麽,隻要江月白不總做傷他心的事,就算撞得胸口經脈盡斷,他也不會輕易吐血。

“傻小子,你擋什麽呢。”江月白似乎很輕地笑了一下。

“聽著,”江月白根本沒有向著聲音來處看,隻彎腰擺了幾顆石子,而後對穆離淵溫和道,“你守在這裏,不要讓任何人靠近,知道了麽。”

穆離淵認出了這是隔絕屏障的陣法。

江月白讓他站的位置正是陣法的陣眼。

此處是人界,若是動用高階法術會引發百姓恐慌,隻有用這種需要人力看護的低階陣法,最為穩妥。

意識到江月白帶自己出來隻是充當人|肉陣石時,穆離淵氣得嗓子裏又開始往上翻鹹味了。

“哦......”他悶悶應道。

交代完後,江月白獨自一人朝著密林深處走。

樹影重疊交錯。

早有一個漆黑的人影立在樹影重疊之中。

“別來無恙啊。”江月白打了個很不走心的招呼,“今日怎麽沒戴麵紗。”

那人沉聲道:“你早就認出是我了。”

“不管什麽曲子,你總是彈錯同一個音,”江月白緩緩說,“我對教不好的學生,向來印象深刻。”

這句略顯淡漠疏離的解釋說完,就聽到了對麵逐漸沉重的呼吸聲。

似乎是惹怒了對方。

穆離淵遠遠看著快要被夜色淹沒的人影,仔細聽著那些模糊的聲音,極力分析著每句話的深層含義......

試圖分析出這個人到底和江月白是什麽關係。

詩句......

彈琴......

學生......

他承認這三個詞連在一起想,是有些威脅感。

還沒想清楚,就看到那人忽地大步走近江月白——

傾身給了江月白一個吻。

持續時間不短。

所以能很清楚地看出這個吻裏極度想念和意亂神迷的意味。

“......”

穆離淵心跳驟停!

方才強忍著憋在胸口的積血終於忍不住了。

猛地吐了出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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