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討厭你的氣味。”

景馳的眼睛瞳仁縮成了一點。

“出手啊。”他嗓音粗沉地說, “你還有拚死一搏的機會。”

“為什麽非要執著與我分個輸贏呢。”江月白還是沒有動手,不緊不慢地說,“你奪回了淩霄畫雨, 就回你富裕的王宮好好治你的心疾,何必在這兒蹭我的飯吃。我沒多少閑錢, 養不起吃肉的狼。”

“打敗了你, 我再回家......”景馳在兩人交纏錯亂的發絲間吸著氣,“我討厭你這樣氣味的人。”

江月白微揚眼梢。

這個表情是溫和的。

但在溫和的餘溫裏, 兩人身間猛地寒光乍起——

景馳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胸腔炸開骨肉碎裂的劇痛!

緊接著腦後重重“砰”的一聲巨響!整個人被摔在了牆壁!

屋子牆壁瞬間綻開了數道巨大的裂紋。

瞬間的形勢逆轉讓景馳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甚至根本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被抵在牆壁的, 半個身子都陷進了破碎的裂縫裏。

江月白一把抓起他的亂發,猛地向後提, 逼迫他仰起了臉!

“有多討厭。”江月白踩在他雙腿|間, 靴尖抵著致命的地方。

景馳沉重地喘著氣。

江月白彎下腰, 看著他的眼睛, 輕聲說:“誠實點。”

景馳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

江月白右手按著他的額頭, 左手拆了自己右手手腕的綁帶。

而後將這條帶子一圈圈緩慢地纏上景馳脖頸崩開的血口。

——動作很和緩, 但看起來像是在用和緩的方式處理解決掉一條性命。

景馳拚命掙紮著去拉這條帶子。

江月白動作停頓一下,用眼神製止了對方反抗的動作。

“我是在為你治傷, 這上麵有療愈靈息, ”江月白嗓音很平和地說, “想好起來,就老實一些。”

......

屋門從內打開。

外麵候著的幾人立即圍了上來。

狼王的手下們要進屋, 但江月白站在門口, 他們莫名有些畏懼, 停下了腳步。

“你們的戲搭得不錯。”江月白語調是輕的, 唇角甚至有淡淡的笑意,“挺精彩。”

三個手下表情各異。

狼王的確沒有看上去那樣虛弱奄奄一息,更遠沒到瀕死的地步。

他們麵對這樣一句誇讚而非憤怒斥責,有些麵麵相覷。

“不過他中的毒倒是真的。傷口我都處理過了,解毒是個麻煩事,”江月白微微垂眼,把左手散開的袖口別了進去,“你們過會兒把他抬我房間去,我要好好查查是什麽毒。”

......

從此處回到江月白所住的院子是一條長而僻靜的小道。

四周草木葳蕤。

江月白回途時與來時有些不同,但那都是一些極其細微的細節。

比方說發梢沾了點灰塵、領口的褶皺多了幾層、頸側有幾道指印、背在身後的手指指彎處有些紅痕......

穆離淵對江月白身體各處的細節非常敏感。

每看一眼都像針紮。

他一言不發地跟在江月白身後。

不僅牙疼嗓子也疼,什麽話都不想說。

沉默地走了許久,江月白忽然放緩了步子。

穆離淵抬起頭,正看到江月白回過身。

“餓不餓。”江月白問。

很隨意且簡短的一句。

但越簡短,就越顯得這句問話有種別樣的親昵。

穆離淵的牙痛嗓子痛胸口痛在這一瞬間全部煙消雲散了。

隻剩下心口一點暖暖軟軟的東西。

“一大桌的飯菜,一口都沒吃,”江月白很自然地走到他身側,瞧著他的臉,輕聲問,“生誰的氣呢。”

穆離淵被江月白靠近的動作弄得不敢呼吸了。

也許是剛才為景馳療傷費了些力氣,江月白的身上有淡淡的汗水的氣息。

這種氣息對於穆離淵而言是致命的。

能輕而易舉喚起他某種肮髒不堪的回憶。

他吞咽著喉結。

曾經瘋癲放縱的長夜裏,他會從正麵從背麵吻江月白各個地方的汗水,數不清的汗滴順著頸線肩頸流,勾勒出江月白的身體線條,浸濕的、顫抖的、勾人心魄的......

他再也體會不到的。

“我沒有生氣,我隻是......”穆離淵不敢和江月白對視。

隻是什麽,他突然想不出理由了。

唯一的一個合理理由他還不敢說。

“隻是牙疼?”

江月白替他說了。

穆離淵抬起眼睫,又立刻垂下。

他總覺得在江月白麵前時自己像個幼稚的透明人,什麽心思都能被一眼看穿——這樣的感覺讓他很羞愧,莫名地想要認錯。

雖然此刻他好像並沒有犯什麽錯。

“不疼了......”穆離淵磕磕絆絆說,“現在......已經好了......”

穆離淵對江月白突然的關心感到受寵若驚。

剛才他還嫉妒江月白關心景馳、專門去給景馳療傷,但這一刻自己也有了這樣的待遇,陰霾瞬間一掃而空。

他承認自己很沒出息。

江月白待他冷漠的時候,他難受得渾身都痛。

但隻要江月白願意給他一點好臉色,他又覺得所有的痛都不算什麽了。

“不疼了正好。”江月白點點頭,伸手攬過了他的肩膀,“你上一趟山,幫我采點羅浮草和燃木草回來。”

太近了,穆離淵屏著呼吸,有些不敢聞身側奢侈的味道。

“要傍晚時分的燃木草,隻要草尖,不要草根。”江月白又仔細地交代了一遍,最後很溫柔地問,“記住了麽。”

江月白的語調是溫柔的,穆離淵聽著卻如墜冰窟。

剛開心了一點的情緒又瞬間低落至穀底了。

燃木草是解毒的藥。

原來那點好臉色是替景馳給的。

......

燃木草生在柳溪鎮南的普門山。

普門山很遠,並且草藥生在峭壁,需要攀登懸崖。

采藥一趟起碼需要好幾個日夜。

穆離淵原本的采藥計劃是:在山腳下舒舒服服睡上幾天,等第三日傍晚直接捏個飛鳥的殼子抓幾根草回去。

但不知為什麽,到了普門山腳下,他忽然生出了一種奇怪的、強烈的自我折磨的想法。

最後還是用這具人形身體上了陡崖。

采藥的時候他一直心不在焉的。

甚至希望自己一腳踩空摔下去,最好摔得半死不活,再一路拖著血痕爬回去。

這種奇怪的想法他從小就有。

小時候同門欺負他、師哥把他推下山崖,他就幻想過摔死在崖底。

那樣師尊也許會看著他的屍體為他傷心一瞬、流一滴眼淚。

那是他幼稚地想要乞求到江月白的愛的方式。

原來那種乞求,早在那麽早的從前,在他還不懂得什麽是愛的時候就有了。

後來他小時候想象的畫麵終於在現實中出現了。

他死在江月白麵前,江月白卻根本沒有為他流一滴眼淚。

普門山下有一座道觀。

采藥下山後,穆離淵在道觀裏歇腳。

他身上剮蹭出了很多傷,有些沒力氣了,坐在門口的樹下休息,百無聊賴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

那些人個個都麵帶虔誠,在神像下三叩九拜,嘴裏念念有詞。

仿佛把心願說給神像聽,就會心誠則靈、心想事成。

看得久了,有一瞬間穆離淵也想去跪著祈願。

回神後才發覺自己的可笑。

江月白是這世上最高貴的神明。

可他跪在過江月白身前無數次了。

卻從來沒有乞求來他想要的愛。

參天古木上掛著數不清的紅色飄帶和同心鎖,上麵用金色的筆跡寫著誓要白頭偕老的名字和字字句句的心願。

穆離淵順著擁擠的人潮也拿了根紅帶子,卻和幾千年前一樣遲遲不敢落筆。

江月白那三個字太神聖了,從他這個卑劣的人筆下寫出來是一種褻瀆和玷汙,甚至隻是當做眷侶的身份想象一下都是僭越。

如果有一日他能光明正大地寫下他愛的人是江月白、能光明正大地向所有人說他的愛人是江月白!

哪怕第二天就死,他也心甘情願。

......

回到醫館的時候是傍晚陰天。

溫度有些冷。

跨進院子的時候,穆離淵才發覺不是天冷,而是氣氛冷。

嘰嘰喳喳的少女和夥計全都不見蹤影,總是在廊下澆花的惜容也不在。

他前幾日做的一桌飯菜居然沒人收拾,殘羹冷炙依然擺在原位。

隻有柳韶真微彎著腰站在桌邊,聽聞響動,轉頭看向他。

眼神是複雜的。

穆離淵把藥筐放下,問道:“主人呢?”

雖然離開江月白幾日並不算什麽分別。

但他卻沒出息地很想江月白。

經曆了無數次生離死別後,他不僅沒有習慣分別,反而更加在意。

因為相逢太難得,所以哪怕隻是一時半刻看不見江月白,他都害怕之後再也找不到江月白了。

也許是聽到了他的聲音,江月白打開門走了出來。

見到江月白的一刻,穆離淵就全然忘記這些日出去給景馳采藥的難受委屈和渾身受的傷了。

隻剩下高興。

江月白穿了件樣式樸素的淺灰色衣衫,長發半係半散,用了一條粗布當發帶。

整個人都收斂起了鋒芒,像一個隱藏在人間煙火裏的平凡人。

這樣的江月白很少見。

但穆離淵覺得這樣的江月白更好看了,有一種別樣的柔軟。

江月白走到院中桌前,拉開一把椅子坐了。

全程都沒有看他。

隻端起桌上的剩菜聞了聞。

穆離淵感到氛圍有些奇怪。

他緩步走上前,小心翼翼道:“......主人?”

江月白側對著他,放下了手裏的盤子,輕聲道:“這桌飯菜是你做的吧。”

穆離淵本就沒想著借這些邀功,隻是單純地想給江月白做好吃的而已。

所以如實回答了:“是我做的,惜容幫著打了下手。”

柳韶真放在桌邊的手指握成了拳頭。

“你還不相信什麽呢。”他冷臉看著江月白,“非要等他回來親口承認才行?”

江月白不說話。

柳韶真轉過頭,看向穆離淵:“你看不慣景馳看不慣惜容,可以明著為難,你主人脾氣好,睜隻眼閉隻眼,可你現在玩陰的,殃及這麽多無辜人,你主人他是醫者!你害人性命,置他名聲於何地?”

最後幾句幾乎是厲聲喝問。

喝問完柳韶真就撐著桌邊吐了口血。

“你回去歇著吧。”江月白淡淡說,“這毒深入髒腑,就算我暫時給了你靈息護體,你這麽用力說話,也很危險。”

穆離淵有些怔愣。

看向桌上幾根發黑的銀針才反應過來——

......這飯菜有毒?!

這桌飯菜是他做的,若是有毒,除了江月白與他自己當時沒吃,剩下所有人都會中毒。

景馳每日的飯菜也都是他做的,景馳中的毒,必定也和他脫不了幹係。

況且他之前還趁夜教訓過景馳,更是怎麽都洗不清嫌疑了。

想清楚一切後穆離淵忽然感到無比懼怕。

因為他確實想過給景馳下毒。

甚至毒藥都配好了。

可那隻是生氣時候的發泄,他從來沒有真正想過殺掉這些人。

他怕江月白會難過。

更怕江月白會厭惡他。

現在他最怕的事成真了。

江月白全程一言不發地坐在椅子裏。

看不出任何情緒。

穆離淵顧不得腿上刮出的血口,立刻跪下了:“我沒有!毒不是我下的......”

他膝行靠近江月白腿邊,“真的不是我,主人相信我......”

天色灰蒙蒙的。

和江月白的衣服一個顏色。

也和江月白垂著眼睫的眸色一個顏色。

離得近了,穆離淵才發現方才他感覺到的江月白的別樣柔軟,其實是一種冷漠的疲憊感。

讓他莫名的畏懼。

沉默許久,江月白才開了口:“是不是你都不重要。”

穆離淵不安地對視著江月白的眼神,不明白這句話究竟是責怪還是寬恕。

“你有這個心,”江月白緩緩說,“就足夠可怕了。”

穆離淵僵硬在原地。

這句話等於宣告了他的死刑。

【作者有話說】

抱歉最近有幾場考試沒來得及寫,我給留評的小可愛們發了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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