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端坐黑暗之中,思量過往種種。

好像從出生開始,自己隻要一睡覺,必然會做各種各樣的惡夢。

最多的,是會夢到一條龍,一個女子,以及無有窮盡的殺戮。

然而現在,當靈識分化後,他能夠清晰的感應到,有一些不屬於自己的記憶存在著,有一個暴戾的思維潛藏著。

天賜無端的煩躁起來,一口悶氣怎麽也吐不出。

他想起了自己看過的一本書,那本書裏說人有三生,前生、今生、來生。

對應著會有三個“我”,原我、自我、超我。

原我,是前生的我。自我,是今生的我。而超我,就是來生的我。

話說一個人的八識海,隱藏著死亡了的前生和醞釀中的來生,而原我和超我,也都存在於八識海中。

隻有自我,化作靈識,主導著今生。

如今的天賜,再不是初出深山的毛頭小子,可以說,他的智慧、天賦,都遠勝同儕。

此刻的天賜,不由自主的冒出一個驚人想法——難道我的前生並未徹底寂滅,原我仍然活著?

這個念頭甫出現,便野火燎原,怎麽也熄不滅。

他整個身子都因為自己的猜測而發抖,一直困擾的身世之謎,隱隱約約開始顯露它的冰山一角。

“若果原我還沒死,那我又算什麽?”

他笑,癲狂的笑,記憶中那條萬丈巨龍的身影,開天辟地的威姿,讓他深深絕望。

天賜在房間走來走去,心潮起伏。

空寂無聲的小樓,靜寞、曠野、荒涼。

他忍不住奪門而出,他想要找到柳如眉,讓柳如眉陪他說話,哪怕隻是靜靜的聽著,也勝過孤獨無依的活著。

夜晚的柳城,比白天更顯寂靜。

唧唧啾啾的蟲鳴,呼嘯披拂的柳絲,讓人隻覺得曠遠的天地壓迫而來,孤苦伶仃。

天賜心煩意燥的踩過青石街,又踏過小紅橋,嘀嘀噠噠的聲音,撲撲閃閃的倒影,是這樣突兀而又直接,彰顯著一個人的彷徨。

柳外涼風,橋畔冰水,多少相思曾倚恨!

天賜茫然走進柳苑,株株千奇百怪的垂柳,吸引不了他的絲毫目光,直到他看向名叫柳仙的那株三眠柳,突然世界就靜止了。

多少回魂思夢繞,多少次黯然神傷,然而一看到那個女子,天賜枯死的心瞬間便活了過來。

柔順瀑樣的長發,閃落點點湛綠的光星,飄零一樹。

鬆散折褶的睡裙,宛若一朵悄然綻放的水蓮花,清麗不可方物。

長長的眉,明亮的眼,小巧的唇,平凡的臉龐搭上精致的五官,一個秀美的人兒便緩緩從畫中走出。

天賜隻遠遠看一眼柳如眉,連日來的悶氣便一掃而光,心裏充盈著滿足。

柳如眉站在三眠柳下,手裏逗弄著柳絲玩兒,眼角眉梢,笑意盈盈。

天賜癡癡看著,眸中竟是再也容不下其他。

突然,一雙手臂,從黑暗裏伸出來,環抱上柳如眉的細腰。

柳如眉便歡喜的轉身,吃吃笑著,嘰嘰咕咕。

天賜瞬間,張大了嘴,呆愣至極。

隨後,三生七世的抽痛席卷呼嘯,淹沒了天賜的靈魂身心。

不敢言,不敢動,天賜隱於陰影中,直願化身黑暗,永遠都不要醒來。

那兩個人,依偎擁抱,卿卿我我,幸福的樣子憔悴了天賜的心。

那個男人,名叫莫林的男人,天賜看的清清楚楚。

那個女人,名叫柳如眉的女人,天賜同樣看的清清楚楚。

那兩個人,在柳樹下說著甜言蜜語,山盟海誓,天賜卻一句也聽不到了。

這一刻,天賜仿若失了所有,整個世界前所未有的靜。

他知道,喜歡吱吱喳喳的柳如眉,再也不屬於他了。

曾經,他與她,離的是那樣近,近的隻要一伸手,就可以擁抱她,

曾經,她為了他,舍生忘死,而他,卻屢次傷害了她。

曾經,他是那般輕易的就可以得到她,如今,都成了空花水月一場。

天賜悔恨痛惜,心一截一截的往下死。

隻因自己的遲疑、懦弱、自卑,不敢伸出手,柳如眉終於被別人給抱走了。

巨大濃稠到實質的戾氣,第一次毫無顧忌的流淌在天賜的胸膛。

天賜沒有一刻,是這樣想要殺死一個人,毀滅一個人。

然而,僅存的理智,壓抑著脫韁的**。

情絲執念瘋長,一圈圈一寸寸,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延伸。

根根情絲舒展,居然有了五百丈長。

而六色流轉的執念,顆顆如磨盤,六麵鏡體般的執念,倒映出的**,全都是天賜殺死莫林的那一幕,這個**竟是這樣刻骨銘心,深入骨髓,不能忘懷。

柳如眉歪著小腦袋,不知道在對莫林說著什麽,莫林剛毅不缺秀氣的臉龐,不時輕笑,深深的眼眸,蘊含的全是溺愛寵惜。

他們相偎靠坐在柳樹邊,抬頭凝望彎彎的月亮。

水波般的月光,在黑夜中顯出別樣的風華,一如那對情侶,依依愛意滿懷。

然而,柳如眉永遠也不會知道,有一個人,正絕望又痛苦的站在黑暗裏,漸漸與黑暗融而為一。

幸福與傷心的人,隻不過隔了光與暗的兩麵,竟再也成不了交集。

夜闌珊,露微白,無限相思為誰裁?縱有妙手解連壞,情絲化不開!

清風濕潤,無聲哭泣,柳如眉和莫林早已離開。

天賜麵若死灰,一步一步,踽踽往回走。

曾經的一切都是逝水流連,挽不住的,是紅顏。

沛然到無可抵禦的絕望,終於攻陷了天賜的身心。

一個瘋狂咆哮的聲音,不停的從天賜的心底湧出——

“去啊!殺了莫林!奪回柳如眉!”

一遍一遍,蠱惑著,痛斥著,恨鐵不成鋼。

“夠了!”天賜喉結滾動,極力壓製。

濃密的戾氣,卻流淌在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歡呼,雀躍。

猩紅的眼眸,直刺的發絲,滾燙的皮膚,無時無刻不在預示著什麽。

當第一縷陽光跳出水平麵,天賜已跨進了自己陰冷的小屋。

而蒼涼的背影,那裏還有淳樸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