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瑜被帶到了大理寺的一間屋中。
見到了那個要見她的人。
宋瑜屈膝行禮,“臣婦見過皇上。”
宋徹本來負手而立站著,聽到身後宋瑜的聲音,匆忙轉過身,將宋瑜扶了,“皇姐……”
這一聲喚,急切之中帶著恭敬。
宋瑜起身,微微頷首道,“臣婦當不起皇上這般。”
宋徹收回手,言辭懇切道,“皇姐受委屈了。”
宋瑜道,“不過是公事公辦,隻要能還鎮國公府一個清白,臣婦便是受點委屈也甘願。”
宋徹沒接話,做了個請的姿勢,“皇姐請坐。”
宋瑜坐了下來。
宋徹問道,“獄中條件艱苦,但朕與王允打了招呼,叫他們必須以禮相待。皇姐是否吃得好,睡得著?”
宋瑜緩緩道,“承蒙皇上關切,一切都還可以。”
宋徹舒了一口氣,道,“看皇姐氣色還可以,朕也放心許多。”
宋瑜淺淺頷首。
他們雖是姐弟,但其實來往並不多。若說皇家的姐弟感情,其實淡的很。
這般的寒暄持續了片刻,便繼續不下去了。
宋瑜頓了一下,道,“皇上今日來,是為了何事?”
若隻是來看看她,也是看過了。更何況這種時期,除了王允和沈冽,誰見她都不合適。
宋徹歎了一口氣道,“王允已經把調查的事情與朕說了。你的兒媳,柳依依雖然說此事是她一人所為,鎮國公府並不知情。但她畢竟是世子夫人。很難服眾啊。不瞞皇姐,朕手上的折子已經堆成山了。朕也想相信鎮國公,也相信皇姐,但朕也很為難。”
屋內的這一對姐弟沉默了一會兒。
宋瑜一向蕙質蘭心,許多事情她不說出來,不代表她沒有想到。更何況她身在皇家,這裏頭千絲萬縷的微妙關係,她不難想到。
該說的總歸是要說的。
宋瑜抬眸看向宋徹道,“皇上其實不放心臣婦對不對?”
宋徹微微一愣,隨即失笑解釋道,“皇姐這說的哪裏話?朕如何不信皇姐呢?”
宋瑜道,“或許是皇後小產的事情?又或者是宮裏頭的那些流言蜚語?皇上既然來了,有些話不如挑明了說。”
宋徹眼睫毛垂了垂,隨即抬眸,嘴角噙著一抹笑意。那笑意不似方才親和恭敬,變得有些涼。
宋徹道,“朕隻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麽朕一直沒有兒子?而皇後懷上了兒子,皇姐一去孩子就沒了。”
宋瑜心中一凜。
她其實覺得或許宋徹會介意,可是他卻把這些事都歸咎於她。
宋徹繼續道,“朕隻是想,朕當初求你的那件事,隻有你知我知,那這些流言又是如何傳出去的?”
眸子深如寒潭,泛著都是幽冷的光。
這世上不會有一個帝王,手上不沾染鮮血,心中不滅人欲。
便是對宋徹有恩的宋瑜,也難幸免。
因當初的事情,始終是帝王心中的一個汙點。
宋瑜其實明白了今日宋徹來的目的。
什麽刺客,或者是西齊,對宋徹來說其實不值一提。
他要的是那些流言,和那個汙點永永遠遠的消失。
手中緊握,指甲嵌進肉裏,宋瑜麵上依舊保持一派從容和冷靜。
她淺淺一笑道,“皇上是覺得,皇上生不出兒子,是因為臣婦。而那些流言是臣婦處心積慮傳出去的。臣婦為了什麽呢?”
宋徹看著她道,“你是父皇和皇後唯一的嫡公主。”
“嗬。”宋瑜忍不住笑了一下,道,“皇上是覺得臣婦想做……”
女帝兩個大逆不道的字,宋瑜都不能說出口。
宋瑜道,“聖上實在是高看我了。當初皇上登基,實則大勢所趨,我一個人女人又能左右什麽?不曾想皇上竟如此介懷這件事。”
她還是天真了呀。
宋徹起身,看著宋瑜道,“皇姐,朕所求不多,隻想安心。”
安心麽?
這份安心需要她一個女人給他麽?
短暫的沉默之後,宋瑜道,“我知道了。我會叫皇上徹底放心的。”
宋徹看著宋瑜,突然哭了起來,道,“皇姐,朕被噩夢纏身許久了。夢裏麵,一個女郎手執長劍在斬龍。皇姐,朕害怕極了。”
他害怕惶恐的樣子像是一個孩子。這是景寧帝心底的秘密,這個秘密連沈冽都不曾提及過。他們知道宋徹被噩夢纏身,卻不知道裏麵是個女郎在斬龍。而那個女郎的麵孔時不時會與宋瑜的臉重合。
“皇姐,我保證,我會保全鎮國公府的其他人。皇姐,我謝謝你了。”
這一幕何其熟悉。
當初幾個藩王皇子實力不相上下,皇位的角逐情況尚不明朗。宋徹身邊有幕僚便提議他去找宋瑜。這位先皇和先皇後唯一的嫡公主,她的話抵得上上萬人的話。於是宋徹深夜到了鎮國公府。
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給宋瑜跪了下來,求得她的支持,也和她保證了,他會當一個明君,不叫宋瑜和大晉的百姓失望。
宋瑜看在他誠意拳拳,且他在諸多藩王之中的確也更有一些賢名,於是便應下了。實則宋瑜覺得自己並非那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之人,她答應宋徹,也並不代表宋徹一定能登上帝位。不過,後來的確是因為她的支持,京都城內的百姓一呼百應,擁著他登上了帝位。
她想著這一份恩情在,鎮國公府總會好好的。直到年紀大了,她便覺得帝王終歸是帝王,這種事情很難不介意。於是她已經開始深居簡出,不出風頭,便是陸詹,也叮囑他謹言慎行。她甚至把自己最疼愛的女兒嫁給一個庶子,為的也是庇護她。
宋瑜偶爾能想起當日的情形,有時心驚,有時感歎。若景寧帝是個明君,隻會感激涕零。若他……
宋瑜閉了閉眼,明君也是男人。何況他還是整個大晉最尊貴的男人。
人一旦坐上了那個位置,就不會再想著下來了。要成為明君,首先要是君。所以那些會阻礙他成為君的障礙,哪怕是微乎其微的障礙,他也要親自清除掉。
宋瑜已經不會被眼前這個流眼淚的男人打動了。
她起身,神情淡漠,語氣冷淡,“皇上,臣婦知道該怎麽做了。臣婦現在想回去看一看老爺。”
宋徹點頭,眼淚還在流,顧不得擦。
“臣婦告退。”宋瑜像個高貴的公主一般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