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護住自己的頭,勉強躲避著揚展準確凶狠的鐵鏈,他現在沒有任何辦法,隻能盡量不要被抽中要害。揚展一言不發,隻是不停地抽打這個一心想把他毀掉的人,這個懷著一個卑鄙的願望爬進他生活的人。他要把張天從自己的生活裏抽出去,把他卑賤的生命從這副令人作嘔的軀殼裏抽出去。揚展很希望手裏的鐵鏈生滿了倒刺,每抽一鞭扯下一大片皮肉,讓這個隻配在陰溝裏與蒼蠅卵和老鼠屎為伍的不知名生物徹底埋葬在他的憤怒和一片腥風血雨之中。揚展在雨裏分開雙腿,森然而立,象一個無情的剪影。

張天被抽得已經分不清方向了。他即使沒穿雨衣,他想他身上也不會出血。但他估計如果脫掉所有衣服,除了頭部之外他可能渾身都呈現出中毒般的青紫色,而且會一圈一圈地腫脹起來,就象樹上常見的那些蟲子,而淤血也會讓皮膚摸著象蟲子般軟綿綿的。他不知道這樣的淤血能有多少,如果全身的血液都堆積在了皮膚下麵該怎麽辦,他會不會象是一大袋血漿似地被抽得爆炸?那時候他的心髒該怎麽辦,隻能泵些空氣了嗎?他的其他內髒該怎麽辦,會不會蒼白得象他此刻的臉……張天的頭腦開始混亂起來,他已經快要瘋了。

就在這時候他突然眼前一亮,他看到了樓梯間,那扇門完全敞開了,是他自己把鐵鏈從門上拖出來的。多好的一個樓梯間啊,他想,誠實木訥的樓梯間,你這次真該跟我說一聲你一直都在那兒。他覺得這個樓梯間瞬間醒目起來,好像那裏麵有個太陽。

張天不顧一切地承受住鐵鏈再一次的鞭打,然後他不顧一切地站了起來。他衝向樓梯間,那是他的避難所,他的大盔甲,那裏麵堆滿了可以救命的稻草。跑向它,撲向它,進入它……你有你的大鐵鏈,我有我的樓梯間。我進去了就能順著樓梯跑到樓下,跑出這個院子。你這個天殺的死瘸子,我看你怎麽追我,難道你不知道什麽叫鞭長莫及嗎?我們的帳將在以後再算。張天跌跌撞撞地向樓梯間跑去,它離得並不遠。他在途中鐵鏈再次抽在他身上,但鐵鏈來的方向恰巧能送他一程,他覺得離那裏越來越近。這次揚展抽得還是那麽重,但張天幾乎覺得這次的疼痛似乎夾雜少許的甜蜜了。

“你想得美!”揚展大吼一聲。他早就提防張天來這一手。他之所以把張天抽得爬不起來就是想防止他在跑動中看到那個樓梯間,但還是讓張天發現了。揚展上前兩步,把身後的鐵鏈拖得筆直,然後他沒有象剛才那樣讓鐵鏈呈弧線抽出去,而是猛地一扯,帶了出去。拖在地上的鏈梢陡然受力,它象受驚的蛇頭一般昂了起來,從揚展身邊“嗖”地一聲飛速掠過。揚展看準時機鬆開手,整個鐵鏈就象一根筆直的鐵棍般衝張天飛去。在他已經跑到門口的時候,這跟鐵棍追上了他,重重地砸在他的背心上。張天一聲慘叫,一大口鮮血噴到了門上。

“我失敗了,我輸了。”張天已經神誌不清,他模模糊糊地想道,“我就要死了,象一隻野狗似的被一個瘸子抽死,孤零零地死在這個樓頂上。”疼痛和疲勞讓他的眼睛快睜不開了,他趴在地上,真想就這麽死了算了。他聽見揚展正朝他走來,走得很慢,很悠哉。一個閃電劈了下來,突然照亮了一切,張天的眼睛又瞪大了,他看到已經裂開了的護欄,這讓他的心髒停止跳動了一秒鍾,這讓他想到一個情景。

他越過護欄,站在樓沿上,如果時間容許的話,他會站直了跟揚展揮揮手,就象人們站在火車上或是輪船上揮手跟朋友告別一樣。然後他會彎下腰來抓緊護欄,這一點很重要,雙腳離開樓頂,接著……一切就都結束了。他會直直地摔下去,也許他還能順便扳動一下這跟快要斷裂的護欄……

“它會斷的,一定會;我會摔下去,一定會;她們會跟著一起摔下去,這也一定會。”他慢慢站了起來,渾身顫抖,他覺得很難再繼續支持,“這不是我要的結局,但這也應該是個結局。追求完美是錯誤的,但它的好處在於……即便是失敗了總還能剩個一斤半兩。”

他一邊吐著血一邊慢慢走向護欄。這中間隻有五、六米的距離,離得很近。

揚展慢慢地朝張天走來,當他看到張天又站起來的時候的確吃了一驚,他不知道張天又要幹什麽,突然他明白了,他開始跑起來,疼痛立刻從小腿衝上大腦,他感到一陣昏眩,但是他看到張天已經雙手握住了護欄。他的心髒開始狂跳,腰部再次象是被蜜蜂蟄了一下似的,他頓時感到血液開始在身體裏奔流起來。這種奔流讓他耳朵裏產生持續的嗡嗡聲,仿佛血管顯得太細了。他狠狠地一蹬,隔熱層又是“哢”地響了一下,他把自己射了出去。

“你說,我們倆到底是誰贏了?”揚展聽到張天這樣說了一句。

張天看到揚展一瘸一拐地朝自己跑來,笑著搖了搖頭。他看了看樓下,然後從護欄上翻到了外麵。他再次緊握護欄,雙腳在摟沿上輕輕一跳,大叫一聲,身體開始墜落。突然間他感到自己被拖住了,他發現自己並沒有跳出去,他在空中被拖得又站回了樓沿上。他回過頭來看到揚展緊緊抓著他的衣領,象鬼魅一般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不,”他的叫聲裏帶著哭腔,“你不是已經瘸了嗎?你他媽不是人!”

揚展想把他拖回樓頂,但張天的雙手卻死死握住護欄並試圖使勁扳動它。揚展把一條腿伸出去,用膝蓋彎勾住護欄,他怒吼了一聲:“放手!”

張天完全不理會揚展,他隻想去搖晃護欄,他就象被釣出水麵的魚一般死命地扭來扭去。而揚展也在這頭緊緊抓住它。他們看上去就象是非要把這段已經搖搖欲墜的護欄據為己有的瘋子。

一道閃電橫掃整個天際,揚展瞬間看到張天的臉,但是那已經不能叫做一張臉了,它幾乎讓人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麽。他的臉非常髒,鼻涕也糊得到處都是。他呲牙咧嘴,嘴唇和下巴全是鮮血,混合著鼻涕或是髒水一直在往下滴。他的五官仿佛已經移了位,整個麵孔象是一堆顫抖著的、不可名狀的肉瘤。他的眼睛看不到眼白,完全一片通紅,它們隱藏在這堆皺紋裏瘋狂地翻滾著。

揚展從沒見過這樣猙獰可怖的麵孔,他想到了異形。他勾住護欄,掏出了剃刀,伸了過去。

“以我母親的名義,”揚展在張天的左手腕內側狠狠地一劃,他的這隻手立刻軟綿綿地失去力量。

“以杜若兮的名義,”揚展反轉刀鋒,在他的右手腕內側又是狠狠地一劃。

張天大叫一聲,他向後翻出去,開始墜落。

“以我的名義!”揚展大吼一聲,象擲出一把飛刀般把剃刀擲向張天那張醜陋的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