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展已經完全躺在了地上,他不停地在滾來滾去,嘴裏象是塞了棉紗艱難地發出聲音,他仿佛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張天充滿驚奇地看著他,咕噥著。他擔心揚展這樣下去會不會把自己搞死,那就太糟糕了,那樣的話他不知道是不是該送掉手裏的繩子。怎麽說來著?消滅目擊證人?但是……

樓頂死的是自己的繼子,手裏握著一把剃刀;樓下死的是前妻和繼子的女友,自己是留有案底的假釋犯,他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出現過(這院子裏總會有人看到了他或是認出了他)。那些警察很可能從她們的屍體上查出少許麻繩的纖維,而不隻一個人看到他背著麻繩走進這個院子。有了這些他們就幾乎可以認定他是殺人犯了。那家小旅店的服務員們會在警察展示他照片的時候非常配合地跳出來,(也許他們會更早的跳出來,但這並不重要),很湊熱鬧地邀請警察搜查他住過的房間。他們會從望遠鏡裏一目了然地看到揚展家。人證物證動機俱在,再蠢的警察都會恍然大悟。然後這群獵狗就開始滿世界地開始抓捕行動,而他卻象是戴了個醒目的麵具一般四處逃竄。他會被許許多多狗娘養的眼睛認出來的,警察會在某處——旅館裏、長途汽車上、廁所裏……把他逮個正著,於是一切塵埃落定,有關揚展家的滅門慘案宣布告破,小警察們又有得獎金可拿了。而自己會被暫時收監,然後獲刑……

“死刑,不可能是其他的。”他喃喃自語,“那我還不如也跟著摔下去呢。”

他把雨衣的帽簷拉低了些,然後勉強給自己點了根煙。

“他這樣會死掉嗎?”他忍不住問杜若兮。

“不會,我有經驗。”杜若兮暫時停下她纏繞的把戲,低聲說,“請你不要打擾他。”

“打雷他都沒事,我說句話又怎麽了?”

“那是不一樣的,說的話總會有含義。”

“他這樣還要多久?”

“以前大概需要10分鍾左右,這次也許要更長點時間。”

“難道你就不能讓他快點?”

“不能,這可不象你攪拌一盤蔬菜那麽簡單。”

張天煩躁地看著揚展,同時也充滿警覺。他仍然擔心揚展在騙他,靠這種裝瘋賣傻的樣子悄悄向他靠近。不過還好,揚展並沒有向他靠過來。

杜若兮知道張天隻看得見她們的腦袋,他一定是認為她們被風吹得晃蕩得厲害。她們在張天繼續去注意揚展後繼續加緊幹著。

融合已經漸漸完成,揚展感覺到頭腦中的風暴正在減弱。唐青他們無處可去,他們象是重合在揚展的身體裏,他們仿佛覺得仍然可以控製這個身體,但他們情願就這麽待著。要做的事情完成了,至少是暫時需要的已經完成了,他們已經把該交給揚展的通通交給了他。他們現在閑適地等待著下一幕,就像準備觀賞一部電影。

但是此刻揚展卻忍受著難言的痛苦。他感到渾身如萬箭穿心般地疼痛,某些東西好像正在變換著位置。一些規律,一些順序,一些軌道……仿佛被打亂了,就象是洗牌,徹底地翻新。不僅是頭腦中的那些束縛,甚至他的身體裏的內髒都開始變得不一樣了,他的那張臉也不會是原先的樣子了。他覺得自己腫了起來,腫得象一座高山那麽大。他聽見自己血液流淌聲的聲音,嘩嘩的雨水都無法掩埋它如大河奔流的聲音。他的心髒象是火山噴發前那搏動著的地殼,響得跟打雷一樣。

他感覺自己的感官變得極其敏銳,四肢百骸充滿了令人驚歎的力量,他可以讓它們就這麽靜止,也可以讓它們發揮出來。他認為自己一拳可以打穿一堵任意厚度的牆壁,一腳就可以踢斷任意高大的樹木,他幾乎認為那是毋庸置疑的。他可以一腳把地麵下的岩漿都跺得噴出來,如果他朝著一個通道吹出一口氣的話,他就可以製造出一個風洞;如果他願意,他可以抱住地球把它扔到銀河外麵去。他怕是自己要瘋了。

他等到這些感覺逐漸消除了之後,費力的說道:“我想已經結束了。”

杜若兮停了下來,她又等了一會兒說道:“他們都走了嗎?”

“並不完全,我還能看見他們。”他們在揚展的內心裏象是仍然存在,他可以完整地看到他們,跟他們說話,他們也會有回應。

“你想回來了嗎?”

“是的,”揚展說,“我覺得我應該回來。”

“你感覺還好嗎?”杜若兮緊張地問,她非常擔心會出什麽差錯。

“感覺還好,隻是渾身疼得厲害,但我覺得還能夠叫做一切正常。”

“好,你先放鬆一下,我相信你一定會沒事的。”杜若兮等了一會兒之後就把揚展帶離催眠狀態。

他微微睜開一下眼睛,原先閃著微光的雨水,現在它們就象是流星雨一般灑落下來,他發覺自己敏銳得好象可以分辨每一滴雨水落地的聲音。他重新閉上眼睛,他看到另外三個人仍然停留在他的心裏。他們看上去有些超然,但絕不是漠不關心了,他們更象是為完成了某件重大事情而感到欣慰。

“瞧,他沒死呢。”藍靖陽還是那種調侃的口氣。

“他當然不會死,他眼下還有事情必須要完成。”唐青嚴肅地說。

“他要是死了可就太辜負我們了。”封肅衝藍靖陽撇撇嘴,“莫非你希望那樣?”

天啊,他想道,終於完成了。雖然身上依然還是很疼,但他感到一陣難以表達的暢快感。他不再是自己了,一切都變了,但是同時又強烈地感覺到這才是真正的自己。一個不再畏懼的人,一個可以把所有往事拋之腦後的人,一個隨時都可以重新開始的人,一個知道自己的價值並將義無反顧地去完成它的人……

他看著他們,他知道在徹底融合之後他們就不會再出現了,再也不能陪著他,也再也不能幫他,他將徹底地做他自己。但是他希望自己能記得他們,他相信自己忘不了他們……

他們看著呆望著的揚展,然後朝他走來並和他重合在一起。

杜若兮看到揚展正在艱難地從地上慢慢站了起來,身形呆滯僵硬。他站穩身體,喘息了一下,開始說道:

“走出那覆蓋我的夜晚,”這是藍靖陽。

“它黑如跨越兩極的深淵。”封肅。

“感謝名號萬般的諸神,為我不屈的靈魂。”唐青。

“我是我命運的主人,我是我靈魂的首領。”揚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