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你覺得張天出來了會給你們造成危險嗎?”杜若兮問道。

“有可能。”唐青看了她一眼。

“我總覺得一個人要是受到了那麽大的挫折——他蹲了14年的監獄——我想他會接受這個教訓。按照常理,他應該躲你們遠遠的。”杜若兮很嚴肅,“他的仇恨能否戰勝他的膽怯,你可以確定嗎?”

“不能。”唐青簡單地說,“有句老話,好死不如賴活著。但是他到底是就這麽苟延殘喘下去還是不顧一切地對我們進行報複,或隻是無意中碰到我們而突然采取沒有預謀的、**的攻擊行為,這些我都不能夠確定。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他的存在極有可能對我們造成威脅,包括揚展的母親,甚至是你。”

“聽揚展的講述,我覺得他是一個比較陰沉的人。”

“是的,正是這一點讓我感到了威脅,雖然他的外表看上去很象條漢子,但我一直沒看透他。”

“你的冰箱裏還有可以喝的嗎?”

唐青走過去打開冰箱,拿出啤酒和果汁。杜若兮選了果汁,唐青則打開啤酒。

“雖然如此,但是能夠肯定的是,他是條爬蟲。”唐青說。

“爬蟲?”杜若兮接過果汁喝了一口。

“是的,我叫他爬蟲。”唐青重新坐下來之後說道:“無論他的胸毛有多厚,胡子有多硬,無論是天生的還的後天的,爬蟲總是來自肮髒的地方。爬蟲盯上了誰的話,他會拖著他裝滿垃圾的肚皮慢慢蹭到你跟前。你看到了他並把他踢開,他隻會打幾個滾而已。你踢的輕些,他少打幾個滾;你踢得重些,他就多打幾個滾。然後他會重新慢慢往你身上蹭。你要是沒注意的話,那可能會很糟糕。因為你隻能在他咬你的時候才知道他的牙齒到底有多大,他到底能把你生吞了還隻是僅僅咬點血出來,你完全不知道。魔鬼的心腸,卑鄙的手段,無賴的韌性,這就是爬蟲。所以如果有機會的話就應該一腳踩下去,哪怕他肚皮裏的垃圾濺出來弄髒你的褲腳也在所不惜。否則他就會在你麵前一刻不停的扭來扭去。”

“那你是怎麽打算的?難道把他找到之後……幹掉他?”杜若兮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

“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的。”唐青看了她一眼說道。

“我是在跟一個未來的殺人犯說話嗎?”杜若兮冷冷地說道。

“嘿,話不能這麽說。事實上,人人都是潛在的殺人犯。不要以為封肅的五年黑道生涯就讓我們比普通人更有暴力傾向。如果綜合考慮的話,我們會比普通人更具備善良的天性,但是,我們也絕不會比普通人更膽怯。我們必須做好隨時應對一切的準備,因此我們也必須具備應對一切的手段。包括極端的,以及不那麽極端的。”

“那現在怎麽做?”杜若兮問道。

“他要想找到我們沒那麽快,”唐青說,“所以我就等等看,或者我會先去找到他。”

“你能找得到他?”杜若兮有些懷疑。

“肯定比他來找我們簡單得多,我估計不會費多大力氣就能找到他。”唐青聳了下肩膀。

“你會怎麽找到他?”杜若兮好奇地問。

“告訴你這些幹什麽,你沒必要知道。”

“我隻是感到好奇。這麽大個城市,你有什麽辦法找得到他?”

“很簡單,他是假釋出獄,他每個星期必須……”唐青突然停了下來,“算了,等我找到他之後再告訴你。”

“嘁。”杜若兮撇撇嘴沒再說什麽。

此刻張天正在離他們十公裏的一家修車店裏往嘴巴上塗凡士林。凡士林在有些修車店裏經常可以見到,它是汽車裏的那些橡膠部件非常好用的保養劑,許多修車店都樂於向顧客推薦使用。張天記得以前在冬天的時候曾經往臉上搽凡士林,以防麵部因寒冷幹燥而脫皮開裂。他來到這裏看到了凡士林之後就想到了這一點。他試著在嘴上搽了一些,事實證明它依然很有效。第二天他就覺得嘴唇變得光滑柔軟了一點。現在,嘴唇上輻射狀的皺紋明顯減輕了許多,以前它們深得象是割開的口子。但它現在老是油汪汪地反光,極象女孩子塗過唇膏嘴唇。而且它還是深褐色的,那是因為嘴唇曾經重複受傷的緣故。他想假以時日,這個顏色總會慢慢褪去的。雖然他這副樣子會讓人懷疑曾經有個大鞭炮在他的嘴裏爆炸過。但是這已經好看多了,不再象二十多天前那麽可憎地讓人聯想到大象的肛門了。

二十多天前的下午,張天到達了這個他生活了很久的城市。他顫抖著走下客車,一方麵是因為激動,一方麵是因為他被破窗戶裏的風鞭笞一路。他眨動著通紅幹澀的眼睛,看到這個以前熟悉的車站變更有規整、更幹淨,但也變得陌生,變得一點都不親切。以前的車站是由一個封建時代的大莊園擴建的,而現在那個氣派的大莊園進駐了一家家的小旅店,完全看不出它曾經是個車站。原來鬧哄哄的場麵幾乎變得可以說是安靜了,擁擠的出站口現在被一個個鋼管圍成的通道所約束,甚至有專門的警衛負責維持秩序。大廳裏明亮而冰冷。他本來指望在車站旁邊的小店裏吃一碗雲南米線,可是原先那些林立的小館子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廣場,真是驚人的浪費。車站裏還可以看到年輕的女孩兒在向乘客散發介紹旅遊勝地的單子,當她們看到他時總是驚訝地把遞單子的手縮回來。張天埋頭走路,但仍能感覺到別人吃驚而厭惡的目光。他抬頭看了眼窗外,高樓大廈幾乎擋住了一半的陽光。他走進廁所,還好,有空位,而且每個空位象個小房子似的安了個門。他走進去蹲了下來,輕輕吐了口氣,至少這個廁所讓他感到滿意,這個廁所是歡迎他的。他撒完尿又在裏麵蹲了會兒才出來。

他看到車站裏貼了一張招聘修車師傅的廣告,他心裏不由地動了一下。工資待遇很不錯,對他來說簡直有點難以置信,他從沒想過修車可以賺得到那麽多的錢。按照廣告上的指示,他充滿希望又怯生生地走了過去。

但是,他突然停了下來,朝來路看了一眼,不行。

這條路的終點站是這個車站,而它的起始站是那個魔窟!

這個讓普通人覺得很平常、甚至有點牽強的聯係卻讓張天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他立刻轉過身出了車站,來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沒走多遠他就進了地下通道,乘上一部地鐵,他要盡快遠離這裏,盡快離開這個跟魔窟相連的地方。張天看著明亮的地鐵哆嗦了一下,他感到畏懼,但他還是跨了進去。他靠著一個鋼管扶手,把他的挎包從一個肩膀移到另一個肩膀上。他對麵的女孩立刻站起來走到其他地方去。沒過多久,幾乎全車廂的人都知道這裏裝進了一個怪物。看到他之後有的人立刻轉移了視線,而有的人卻露出一個充滿惡意的、譏諷的微笑。有個孩子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嘴巴一直吃驚地大張著。他清亮的口水從應該是虎牙的那個缺口裏流出來,滴在他縫了個史努比小狗的褲子上。張天抓住扶手,強作鎮定地看著窗外。他感覺到這座城市的麵孔冰冷而充滿敵意,即使是在地下他仍然是不受歡迎的,它在排斥著他。張天知道,另外一種折磨已經開始了。他微微搖晃著身體,緊抿著嘴唇,任由這輛地鐵帶他駛向這座都市叢林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