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你們應該從柳幽河轉述揚展的話裏明白些東西。”杜若兮說。

“是的,從她的話來看,揚展的時間曾經是連貫的,他象一般人那樣生活過。”唐青思考著說,“這個身體裏,原先隻有他一個人。”

“那你們是否曾經想過,這個身體隻應該屬於他一個人,而你們現在是鳩占鵲巢?”

“我曾經是這樣想過,可這並不是我們的錯。”唐青輕輕地說,“我們也想離開這個軀體,可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們無緣無故地來,卻不能無緣無故地去。”

“事情並不完全是你想象的那樣,唐青。”

“是的,我想肯定不是。”

“互相仇視,並且你們認為自己受了委屈——這是你們同揚展之間的主要矛盾之一嗎?”

“對,沒錯。”

“家規裏為什麽不準象外人提到揚展?這好像是一個……”

“是一個禁忌,沒錯。”

“這是為什麽?”

“因為……他曾經自殺過,”唐青看上去有些不情願,“這是他最令我們印象深刻的一件事,你也可以勉強把這件事當作他閃亮的時候。我們所有的人都不想提到它。”

多重人格症患者往往有過自殺的經曆,因為他們的生活完全是一團糟。當他們對生活完全失去興趣的時候就希望能夠徹底擺脫,而此時他們大都有嚴重的心理疾患。杜若兮雖然心裏早有準備,但仍然震動了一下。

“嗯。”杜若兮點點頭。

唐青看著她,然後把目光轉向一旁。杜若兮沒有說話,她等待則著唐青自己說出來。

“我想他一定很痛苦,一個人真正放棄生命並不是件簡單的事情。但是另一方麵來講,我們艱難地生活著,可他卻一門心思去死,這種事情相當讓人難以接受。雖然我們最終活了下來,但是他在我們的心裏卻幾乎已經死去了。”

“他當時是怎麽做的?”

“你知道,一個人要自殺了的話,從情緒到行動上都會有個過程。我們家人的心情會從那個院子裏的天氣上反映出來。隻要是天空陰沉得太厲害,我們大家就會開始不安,這時候我們就必須要去弄明白到底是誰的心情會那麽糟糕。你要知道,家裏人互相還是比較關愛的。說實話,那個院子裏的天氣就沒徹底晴朗過,總是陰晴不定。按理說,在這個‘情緒晴雨表’存在的情況下,要是誰的心情異常低落,那一定會引起我們的注意,可是他仍然把我們全都蒙騙了過去。”

“你們的情緒跟那院子裏的天氣是聯係在一起的?”杜若兮揚了揚眉毛。

“是的,怎麽?”

“這確實有些讓我驚訝,”杜若兮忍不住想讚歎一聲,“你們家實在是可以叫做完美。”

唐青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對不起,”杜若兮拍拍他的肩膀,抱歉地笑了一下,“我沒別的意思,我這隻是從專業角度來看,請你接著說吧。”

接下來唐青把揚展的自殺過程全部告訴了杜若兮。

這件事發生在張天被閹割之後,前後相距不到2年時間。那段時間院子裏的天氣比往常要差點,但還沒到引起大家不安的地步,不過也已經快接近了。事後他們回想揚展是有意識地控製住自己的情緒讓它緩慢地流露出來,因為突然的釋放一定會引起大家的警覺。當時揚展的母親在外地出差,不出意外的話,要一個多星期後才能回家。揚展喜歡做蒸菜,他一向喜歡吃蒸菜。本來在揚展母親沒在的時候,沈俊或是林夢霜給大家做飯,揚展想做的話他們還巴不得讓給他。大家對飲食都不很挑剔,吃飽了就行。揚展每次吃好了之後隻清洗蒸格而不清洗那口鋁製的蒸鍋,蒸鍋水也不倒掉,下次用的時候他再往蒸鍋裏加自來水就是了。這事確實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它看上去實在是微不足道。一個星期之後,他媽也差不多該回來了。他中午蒸了一鍋包子吃,用暖瓶裏的熱水把餐具洗幹淨,然後喝掉剩下的水。他躺下來休息了一會兒,然後換上衣服,出去踢球。揚展踢中鋒,技術相當不錯,傳球意識高人一籌。唐青跟封肅坐在靈台上看,這樣他們的視角可以跟揚展完全一致,感覺更真實些。其他人在各做各的事情。揚展踢完球之後回到家裏,大汗淋漓。知道他要洗澡大家也就暫時散開。渾身是汗,口渴得要命,沒人願意這時候出去,要出去也要等他把自己收拾舒服幹淨了之後。再說他們也不喜歡看別人洗澡,可他們有時候會帶點惡作劇的想法看林夢霜洗澡。揚展口渴地要命,到處找水喝,但是暖瓶裏的水中午就用光了。一個星期以前飲水機裏是滿的,但現在也是滴水不剩。於是他抱起了那口蒸鍋。其他人當時都在各自的屋子裏,並不知道他在做什麽,心裏估計他很可能變燒水邊洗澡。封肅最先發現不太對勁的,他跑到院子裏大聲地叫道“大家都出來。”所有人聽到之後都跑到了院子裏,這時候他們發現院子裏突然象夜晚一般地陰沉,大家都愣住了。“日全食麽?”有的人在胡亂猜著。但是外麵的溫度驟然下降了許多,天上的烏雲象大片肮髒的棉花似地滾滾而過,天氣從來沒糟成這樣子。

“封哥哥,這是怎麽啦?”柳幽河問,她嚇得有點發呆。

“你待著別亂跑,你……你快回屋裏去吧。”封肅著急地說。

柳幽河點點頭。但她沒回去,她坐在自己房子前的台階上看著。

這時,院子中隻有靈台上要明亮些。他們看見揚展一隻手裏提著那口鋁製的蒸鍋,一隻手正慢慢擦去流到下巴的水。他看著他們,扔掉蒸鍋,動都不動地站著。他們發現他在哭。

“你怎麽啦,揚展?”封肅吼道。

揚展根本就不回答,他大口地喘著氣。他看上去不是因為生氣或是受委屈才哭,他象在跟他們告別。

與此同時天上開始落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