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太惡心了。”二猛一邊開車一邊說道。在夜總會裏他強做鎮定,其實他都快要吐了。“好了,好了,下一個了,也是最後一個。咱們順著河邊走,那地方有許多酒吧。”

二猛打過方向盤,朝河邊開去。他不停地吞口水,還捶著胸口,打著幹嘔。“真太他媽惡心了。”

“你下去吐了再開車吧,看你那個臭德行。快點停下。”

二猛把車停在河邊,出了車門就開始大吐特吐。吐完後他痛苦地蹲在地上喘著粗氣,厭惡地看著自己的口水象膠水一樣從嘴唇耷拉到地上。他掏出紙巾把嘴擦幹淨,然後站了起來。他踉蹌了一下,眼前發黑,腦袋裏一陣昏眩。他返回車裏拿了瓶水使勁漱了幾口,並給自己點了支煙,這才繼續開車。

他們在一家酒吧麵口停了下來,然後推門進去。這時候小舞台上有幾個人象是在排練節目。這是這個酒吧的一個小小特色,在下午排練音樂的時候任人觀賞,隻要別發出聲音就行。他們排練的是一支藍調的曲子。拿薩克斯的一個中年大叔半閉著眼睛,輕飄飄地吹著。鋼琴偶爾響幾聲,象是一群人在說話,旁邊站著另一個人迫不及待地不時插上兩句。彈奏者歪著腦袋不停地抖動,眼看就要從凳子上摔下來。大提琴手的手指也不斷地伸出和縮回,封肅看了會兒才知道他那是在打拍子。音樂到是很好聽,但封肅覺得它也挺好笑。這種有點神經質的音樂讓封肅的腦海裏出現一句不著邊際卻又不斷重複的歌詞:你想怎樣你想怎樣你你你你你想怎樣?

封肅還沒仔細聽過這樣的音樂呢,他找二猛要了支香煙,坐在桌子後麵輕鬆地欣賞著。他看著吹薩克斯的大叔,這個大叔大部分時間是閉上了眼睛的,當他短暫地睜開眼睛時,這張臉跟平常的臉顯得很不一樣。封肅突然有了衝動。他問二猛:“車裏有筆和紙嗎?”

“有支簽字筆,和一個本子。”

“快點拿來,快。”

二猛趕忙幫他拿來。封肅打開本子,飛快的在上麵畫了起來。他畫的是那位大叔吹薩克斯的樣子,隔了5分鍾又畫了一張微笑的樣子。二猛好奇地看著他畫畫,但也有點擔心的說這樣是不是有點耽誤時間。封肅說:“這是最後一個任務了,你還怕耽誤什麽。這才一根煙的工夫呢。過會兒我們就能喝慶功酒了。”

又過了會兒他們彈完了,站起來把樂器收拾好,準備離開。

“先生,能打擾你一會兒嗎?”封肅站起來問那位吹薩克斯的大叔。

“有什麽事兒嗎?我要準備吃飯了。”

“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就是想跟你談談音樂。”

“哦,是嗎?我可不能耽誤太久啊。”大叔一笑,揮手叫其他的人先走一步,然後他從櫃台後麵拿了瓶酒給他們摻上,坐了過來。

“這是藍調嗎?你們剛才排練的那個。”封肅禮貌地跟他碰了下杯子。

“是藍調。但這不是排練,這是即興彈奏,很講究配合。你玩過沒有?”

“沒有,但是我挺喜歡音樂。”封肅笑了,然後又接了一句,“我沒想到它們是即興的。”

“是的,它挺有趣。其實也不難,你隻要學一點基本的和弦就可以玩了。”

“你們配合得天衣無縫。這樣即興的合奏,我認為比登天還難。”

“這正所謂難者不會,會者不難。得很熟悉這種音樂模式才行。”

“可能我沒那天賦,據說吹薩克斯非常需要天賦。”

“正是,還要有個可以吹出颶風的肺。”

封肅點點頭,微微一笑。

“你覺得這音樂怎麽樣?我是說它給你什麽感覺。”大叔問道。

“它給我的感覺就是……很自我吧。但是我覺得它有資格自我一下。音樂是最無法做假的一種藝術,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一做假就會露相。它會把演奏者的心思完完全全地**出來。平庸的心靈和一個感情豐富心靈,哪怕是相同的旋律,他們演奏出來的音樂都完全是兩碼事。好的音樂可以把人吞進去。”

“也可以讓人頭發豎起來。“這個大叔眼睛閃了一下,“不錯,幾乎就是我所想的。你感覺挺好,不搞音樂有點可惜。”他喝了口酒,繼續往下說,“而且好的音樂是不需要表演的,它隻用音符就可以征服聽眾。舞台表演其實不過是音樂的注腳而已。可笑的是現在人們往往更喜歡那些注腳而忽略了音樂本身,真是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大眾的口味一向比較淺表。就象是草食動物,情願被草撐死也絕不會碰一下肉食。”

“哈哈,吃草還好,但是很多人是在吃屎。”這大叔搖了搖頭,問道:“你是搞什麽的?”

“我畫點畫。”

“哦,那也不錯呀,能讓我欣賞一下你剛才的畫嗎?”

封肅抓抓腦袋,有點窘,他把本子翻開,推到了他麵前。

“嗬嗬,我不是內行,但是我覺得你畫得挺象,雖然象是簡單了點。”大叔笑著說道,“你為什麽要畫我呢?”

“這個,有點特別。”封肅把畫上那張微笑的臉從中間隔開,“如果隻看鼻子嘴巴的話,大部分人會覺得這人一定會很開朗樂觀。但是如果隻看這雙眼睛,你又會覺得這是一雙很傷心的眼睛。就是說這個麵孔並不統一。所以我就把它畫了下來,這樣的臉不常見到。”

“你的眼神挺厲害。”大叔斜著瞟了封肅一眼。

他放下本子,給自己倒了點酒。

“人最好還是別經曆太多,因為大多數事情並不象你想象的那樣美好,甚至是非常醜陋。我曾經是一個整天開開心心的人,就象我的鼻子和嘴巴那樣。但是後來的事情卻很不如意。你要是想要得到你所希望的,你非得付出相當大的代價才行。而在某種……”他謹慎地選擇他的措辭,“某種混亂的世界裏,要付出的代價可能會把一個普通人嚇個半死。我的結論是:這是一個險惡的世界,隻有極少數人才能夠一直保持純淨的心靈;而如果經曆得太多的話,這件事情就會變得難上加難。就象你已經看到的,我的眼睛已經背叛了這張臉,它們看得太多,也走得太遠了。但相對我付出的其他代價來說,這個實在是微不足道。”

“不錯,我想隻有經曆過的人才能說出這番話。”封肅沉吟了一下,“這些話不知道曾爺會怎麽想,我相信你道出了許多人的心聲。”

大叔一楞,頓時警覺起來:“什麽意思?”

二猛站起來把所有的門都鎖上,打開手槍的保險,站在一邊。

“其實,這沒什麽意思,這很沒意思。”封肅說。

“曾爺叫你來的?”

“可惜不是,是褚爺叫我來的。”封肅把木牌丟在了桌子上。對這個大叔來說,牌子上紅豔豔的“褚”字就象是死神的鬼畫符一樣可怕。他嘴唇抖動著,麵色死灰,足足半分鍾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