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昭慶囑貝衣去福來樓傳信,自己則是再扮作街童,到驛館周圍打探。

誰想,貝衣一去,竟至午夜才返,著實令昭慶焦急不已。

“發生何事?”貝衣一進門,昭慶便急急追問。

貝衣垂下頭,少見地不聲不響。

昭慶心知有異,擰眉再問,“可尋到人?”

貝衣點頭,仍不作聲。

昭慶走近她,側頭端詳,這才發現貝衣滿臉慍怒之色。

“究竟何事?”昭慶知她生性率直,喜怒於色,不會無故如此。

貝衣抬眼,咬唇,半晌,道:“我看到他了!”

昭慶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口中的他是指何人……

“你,沒有看錯?”昭慶疑惑不解,玄木,怎會出現在秭陽?

“沒錯!”貝衣憤聲道,“他身邊伴著那名女子,十分醒目!”

昭慶聞聽,不由暗吸一口涼氣,難怪,貝衣會如此反常……

這個玄木,在搞什麽鬼?昭慶不禁搖頭。

“他們有說有笑,”貝衣索性將心事一股腦兒吐出,“我跟在他們身後良久,他為那女子買這買那,好不親熱……”昭慶苦笑,要她說什麽好,這兩人,你進我退,我退你進,旁人看來,卻也熱鬧……

“明日,你帶我去看看。”昭慶故作不以為然道,轉身間,卻是忍不住搖頭偷笑。

那一晚,朦朧中。昭慶感覺貝衣時時翻身,似是徹夜未安……

福來樓的酒,仙人居的菜。香遍秭陽城。一句俗語,已可見這兩大酒家在秭陽百姓心目中的地位。

正午時分。一高一矮兩名白淨書生,結伴出現在仙人居門前。

趕上飯時,酒家裏食客甚多,高個書聲隨手扔給夥計一塊碎銀,夥計便樂嗬嗬地將兩人引上二樓雅席。

這兩人自是精心裝扮過的昭慶與貝衣。

貝衣在昭慶耳邊低語。“昨日在福來樓聽聞那女子嚷著要嚐仙人居地鳳爪……”

昭慶點頭,瞟了貝衣一眼,叮囑,“看我眼色行事,莫生是非!”

講話時,昭慶臉上刻意描畫的那兩道濃眉微微擰起,外人看來,儼然一俊秀書生。

夥計陸續又引上來幾撥人,昭慶二人桌上的酒茶也已上齊。

貝衣開始沉不住氣。輕聲問昭慶,“會不會他們要待晚上才來?”

昭慶夾了一口香燜豆絲,放進嘴裏細嚼。少頃,滿意地點點頭。才心平氣和地安撫貝衣。“稍安勿燥,若是午時等不到。我們晚上再來便是……”

正說著,隻聞一甜美嬌縱女聲在樓下大叫,“……沒有單間?為何……”

昭慶與貝衣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眼,來了!

不長時間,夥計一臉苦笑地上得樓來,身後,跟著一不住聲抱怨地妙齡女子,“……仙人居,連單間都未設,還敢自稱仙人居!我若是仙人,定不會來!”

昭慶忙埋頭大吃,隻怕自己會止不住笑出聲來。.ww,16.cn.

“我看這裏滿好嘛!”是玄木有些懶洋洋地招牌聲音。

“本小姐說不好!”莊繡兒偏是不依不饒。

“行了,大小姐,好不好也是你執意要來的!”玄木笑著搖頭。

昭慶看到貝衣手中地竹筷已快被她捏斷,忙夾了一筷頭鹵牛肉放進她的碗中。

貝衣深吸一口氣,放下可憐竹筷,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那邊,莊大小姐已是眼都不眨地接連報出幾道菜名,連聲催促著夥計盡快上菜。

玄木在叫苦,“大小姐,我們吃得了這麽多嗎?”

莊繡兒瞪眼道,“吃不了,就不嚐了?本小姐為了尋你可是沒少吃苦,你躲不掉的,定要你出些血才是!”

“是,是,”玄木好脾氣地不予爭辯,轉而哀求道,“隻是,我賺點兒銀子也不容易,風裏來雪裏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能省還是省些吧!“叫你胡亂接生意,”莊繡兒埋怨,“真不知你如何想的,堂堂……”

“酒來了,先喝酒,”玄木似是無意地打斷她,“你昨日不是說沒有喝痛快嗎?今日我陪你多喝些……”

他那邊貌似體貼不要緊,昭慶這邊,眼看著貝衣抬臂就欲摔杯……

“咳!咳……”昭慶壓著嗓子,邊重咳邊就勢拉住貝衣地衣袖貝衣以為昭慶嗆到,連忙側頭查看,昭慶適機微微仰頭,目光,正與兩席之外好奇觀望的玄木對個正著……

玄木,明顯一驚!

昭慶垂下眼去,向正低聲急詢的貝衣搖頭,示意自己無礙。

這一切,都不過發現在瞬息之間……

“主人,我們還是離開吧!”貝衣轉而擔心起昭慶來,這個時候,昭慶安危在她心中重又勝過了一切。

昭慶連飲幾口溫茶,假意撫平喘息,“沒事了!”她眼中灑出幾點笑意,“那辣子雞,千萬別試。”那邊,兩人竟起了爭執。

“……不要胡攪蠻纏,我還有正事要辦!”玄木難得地正色道。

“什麽正事!你不過是找借口不肯跟我回去!”莊繡兒惱了。

“我就是不回去,你能怎樣?”玄木的聲音也提高了幾分。

“你,這些天來,都是裝模作樣哄我不成?”莊繡兒委屈之極,眼圈已開始泛紅。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玄木十分地硬氣。

“你。我吃盡苦頭來尋你……”莊繡兒的聲音微微發顫。“我又沒叫你來尋我!”玄木絲毫不為所動。

莊繡兒猛地起身,“混蛋!你,我絕饒不了你!你等著……”哽咽聲中。她反身向樓下衝去……

趁著食客們議論紛紛,昭慶拉了一把神色稍顯茫然的貝衣。“我們該走了!”說著,她率先起身,目不旁視,大步下樓……

這個玄木,叫人傷心的本事。倒是絲毫未減呢……

回到臨時棲身之所,昭慶告訴貝衣,她昨夜沒歇好,需要補眠。

貝衣難得心事重重,不疑有他。

一覺醒來,天色已黑,昭慶起身,囑貝衣去外麵買些吃食。

打發走了貝衣,昭慶正襟端坐。

夜風襲來。後窗敏捷地翻入一人……

“你倒是一刻也不耽誤。”昭慶打量著眼露愁色地玄木,有意挖苦道。

玄木仍是日間那身打扮,拍了拍長袍。拉過一把木椅,不客氣地坐下去。

“公主殿下。小的找您可是找得好苦……”他一上來便是抱怨。

“這裏。沒有什麽公主!”昭慶正色打斷他。

玄木還以為昭慶是謹慎使然,不覺有異。“是,是,沒有就沒有,怎麽說你也算我地半個主子,我便同貝衣一道喚你主人可好?”

“貝衣?”昭慶冷笑,“你還敢提貝衣!”

玄木瞬時收起嘻皮笑臉,神情不無緊張,“她,生我地氣了?”

昭慶哼了一聲,“你敢做便要敢當!”

玄木叫苦,“我什麽也沒做呀!”貝衣回來告訴我,你與莊繡兒貌似親密……”

“什麽?”玄木跳起身,“她看到了?這下可糟了……”

“行了!”昭慶擺手製止他,“你還是先說說,你是如何跟到秭陽來的吧!”

玄木瞪大了眼,雙手一攤,“主人,您可別再冤枉我,我真地不是跟蹤你們而來……”

昭慶愣住,玄木為人她是清楚的,他說不是,她無法不信他。

“那麽,”昭慶沉吟,“是他,譴你來地?”

“可不?”玄木一屁股又坐回椅上,“我真是苦命,被人家呼來喚去……”

“他,”昭慶垂下眼,那一雙炯炯有神地大眼仿佛正在某處緊盯著她,“因何譴你來秭陽?”

口中吐出這疑問,心下卻轉著另一問,那個人,對自己,終是放棄了?

玄木是人精,察言觀色已是行家,眼珠一轉,仿佛猜到昭慶心中所想。

“我將跟蹤你的人悉數引走,回去稟報王爺,王爺說,既知你平安,他便放心了,你若想見他,隨時可見……”

昭慶別過臉,“我沒問你這個……”

玄木嘻嘻一笑,“對,是小地多事!”

昭慶氣惱,麵色微變,喝止一聲,“玄木!”

“是,”玄木不以為然,“至於王爺因何又將我這苦命的人兒譴來秭陽嘛,”他故意向昭慶做個鬼臉,才肯和盤托出,“王爺要我暗中打探越攸合盟之議。”

昭慶心下暗歎,不錯,這種事,他怎會放過……

“他,可問起你……”昭慶垂下眼簾,一顆心不由得收緊。

玄木眼珠轉了幾轉,聲音中透出無比小心,“王爺最後問,有無看到那孩子……”

昭慶猛地合上雙眼……

良久,她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張眼,隻見玄木正一臉關切地注視著自己。

“你,正事辦得怎樣?”昭慶神色平靜,極之自然地轉換了話題。

玄木,微微一怔,有那麽一刹那,目露狐疑之色。

昭慶平靜地回視他,失去的已無法挽回,那個人早晚會知曉,到那時,那個人,可會……

玄木隨即眨了眨眼,聰明地不予追問,伸了個懶腰,語氣回複輕鬆道:“正事要緊,我當然曉得。”

仿佛,剛剛那個話題並不曾被提及過……

“要你暗中打探,你倒好,攜人家大姑娘到處招搖。”昭慶也故作輕鬆地打趣他。

“誤會!”玄木大叫,“純屬倒黴,被那位姑奶奶尋個正著,沒辦法,隻得敷衍,想著盡快將她打發走,不要壞了大事,誰知,那麽巧,你們偏也在秭陽,被貝衣看到,我……”

他話音未落,哐一聲,門被大力推開……

男裝的貝衣,英姿挺立,一張玉麵,陰沉似水,一雙寒眸,眨也不眨,死死盯著玄木……

昭慶並未料到貝衣會這麽快回轉,一時間,也被她的麵色鎮住。

“貝衣,你聽我……”玄木苦笑著站起身來。

隻是,貝衣猛地轉身,急奔而去……

“……解釋,你聽我解釋……”玄木叫嚷,無暇顧及昭慶,縱身追出……

風過處,昭慶惟有苦笑,隻盼著,這兩個冤家,別鬧得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