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後,昭慶有很長時間沒有再見定王。

除了錦書更加小心殷勤地服侍,一切依舊。

昭慶愈發地沉默,整日整日地不發一言,幽居中再無琴聲,沉寂得了無生氣。

昭慶又開始做惡夢,每每在半夜驚醒,抱膝直到黎明……錦書害怕,終於忍不住去稟報定王。

定王再臨幽居,仍是一個深夜。

昭慶的床邊點著一盞夜燈,昏暗,卻足以照亮她不安的睡顏。

定王默立了許久,終於小心地在床沿坐下,一張臉上交織著憐惜、心痛與懊惱。

“你怨我吧,”他輕聲地自語,“這些日子,我不敢來見你……”昭慶的額上布滿冷汗,煞白的小臉有些微的扭曲。

定王緩緩伸出手,想要撫上她的臉頰,剛一觸碰,昭慶已如驚獸般醒覺。

“不要碰我!”昭慶駭叫,“不要碰我!”隨之,縮進床角,死抱錦被,一雙消瘦後越發顯大的眼睛死死盯住定王,滿眼恐懼。

定王伸出的手停在了空中,良久,才無力地垂下。

“別怕,我不會再傷害你。”

定王輕聲述說,惟恐再次驚嚇到昭慶。

昭慶此時已完全清醒,沉重地喘息,向角落裏縮了又縮……“不要怕我,”定王苦求,“你恨我、不理我,就是不要怕我!”昭慶別過頭,將巴掌大的小臉深深埋入被中……“我傷害你,我也恨自己!”定王的聲音充滿了苦澀,“我沒臉來見你,卻不想你竟憔悴如此,我該如何彌補?”昭慶沉默,彌補?再也無法彌補……“我該死,我知道!”定王咬牙,“可大錯已鑄,我無法挽回!”“為求你一笑,我可等待終生!”這聲音重重擊在昭慶幾許麻木的心頭,曾幾何時,也有人發下誓言,隻為她展顏……為什麽?他們都渴望她的笑容,卻不明白,失去了自由與尊嚴,她生不如死!“那日,劉武來見我,告訴我,必須放你走,”定王繼續低語,“我氣得昏了頭,失了心,隻想留下你,隻想無論如何不能再失去你,你明白我的心嗎?”昭慶想,那麽,你又明白我的心嗎?原本,我已為你打動,換來的,卻是……“我也知父王對你動了殺心,這些日子,我想來想去,怕是隻有一個辦法可以保住你!”昭慶沒有反應,眼角悄然落下一滴清淚。

“隻要你有了身孕、懷上我的孩子……”昭慶驟然轉頭,難以置信地瞪向定王,生生打斷了他的話!什麽?他在說什麽?昭慶怔怔凝視著他,淚珠滾滾落下,無法抑製……經過了那樣一個夜晚,他竟然還……定王不由自主地避開昭慶的目光。

“滾!”許久,昭慶顫抖地發聲,“不要讓我再看到你!”視線被淚水模糊,昭慶沒有看到定王那微顫的雙肩、緊握的雙拳。

……梓陽公主的到訪似乎永遠出人意料,也似乎永遠都選在定王出府的時辰。

有孕在身,她行走間自然分外地小心,在幾名婢女的前呼後擁下大陣勢地駕臨幽居。

錦書喚了昭慶兩次,昭慶仍是閉目不動。

錦書隻得向梓陽公主告罪。

梓陽公主卻是大方笑道:“無妨,剛剛懷上身孕,不舒服是常有的事。”

儼然一副過來人的姿態。

錦書茫然,轉頭看昭慶,昭慶長長的睫毛猛抖幾下,又瞬間恢複如常。

梓陽公主親熱地坐到床邊,向錦書查問昭慶的飲食起居。

錦書如實作答。

梓陽公主點頭,“食欲不旺也是平常,本宮最初也是如此,過一陣子自然會有起色。”

錦書惟有點頭稱是,心神還沉浸在乍聞昭慶有孕的震驚之中。

梓陽公主見昭慶仍無反應,心中多少有些不悅,“本宮是奉王後之命而來,王後聽得王弟稟告,得知你懷上王弟骨肉,很是高興,特命本宮前來,叮囑你好生休養!”昭慶的雙眼慢慢張開,卻是不看旁人,隻盯著床幔出神。

梓陽公主現出怒容,卻強忍不發,聲音冷了幾分道:“王弟生母早逝,向與王後親厚,王後深知王弟心意,怎奈你出身卑微,不得明媒正娶,大王與王後已為王弟選定大將軍之女婚配,不日便會賜婚,王後盼你深明大義,不持驕恃寵,待為王弟誕下麟兒,定不會虧待了你,你可明白?”……許久,昭慶的眼珠方轉了兩轉,側頭,身邊空無一人,梓陽公主不知何時已離去。

昭慶想笑,這便是他想出的好計策!逼得攸王為他賜婚,令自己再次無辜蒙羞!錦書不見了蹤跡,卻有一人如鬼魅般現身。

昭慶望著神色尷尬的玄木,表情漠然。

“其實,那晚我本是有事相告,卻不想碰上……”玄木吞了下口水,摸了摸頭,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昭慶吸了口氣,壓下胸中苦澀。

“還是要多謝你!我玄木難得欠下這麽大的人情……”玄木仍是吞吞吐吐。

昭慶合了合眼,不,你不用多謝我!我那樣做,並不是為了你!隻不過,不願牽扯無辜!“說吧,什麽事?”昭慶終於開口,聲音異常地沙啞。

“你,沒事吧?”玄木顯然被昭慶陌生的聲音嚇了一跳。

昭慶沉靜地望著他,麵無表情。

“這個,”玄木束手,避開昭慶的目光,“其實,是楚王病重!”……昭慶身子一軟,險些昏撅過去。

“還沒有死,你別急!”玄木驚慌,口不擇言。

他這麽一說,昭慶更如烈火焚心,又急又氣,竟然狂咳不止……遠遠有聲音傳來,“主子,你怎樣了?”是錦書急切的聲音。

玄木慌忙退向後窗,不忘叮囑,“王爺不準我來見你,我得走了,你保重!”聲音未落,人已不見了蹤影。

傍晚,定王匆匆趕來。

錦書正在小心地為昭慶擦拭汗水,一見定王,慌忙跪倒,“王爺,主子突然就不好了,高熱不退!”“太醫呢?召了太醫沒有?”定王氣急敗壞地問道。

錦書搖頭,委屈地幾乎掉淚,“主子不允,王爺又不在,奴婢作不了主!”“廢物!”定王咬牙切齒,卻又掛念蹋上的昭慶,拋下錦書,疾步進前。

昭慶緊閉雙目,麵頰潮紅,似已昏迷。

“無用,快去,去傳太醫!慢了一步,本王宰了他們!”定王高聲吩咐,拉過昭慶滾燙的小手,放在唇邊,難過不已。

“說!怎麽回事!”良久,他頭也不回地質問跪地顫栗的錦書。

“就是,就是梓陽公主駕臨,奴婢,奴婢已將詳情告之無用,他……”錦書想說,他難道沒有稟告王爺?可是話在嘴邊,嚇得就是說不出來,越說不出來越急,越急就越害怕……“之後,她就變成這樣?”定王的聲音似從牙縫裏鑽出。

“是,是……”錦書的聲音已近哭聲,王爺如此駭人,還從未見過。

“好!”定王狠狠吐出一字,再不言語。

昭慶高燒不退,幾名太醫忙了一夜,在定王虎視眈眈的注視下,終於在清晨為昭慶退了燒,各自暗抹冷汗。

“病因?”定王質問太醫。

一位年紀最長的太醫戰戰兢兢地回稟,“據臣等推測,本就體弱受寒,又急火攻心……”不待他講完,定王一甩衣袖,帶著滔天怒氣急行而出!梓陽公主府。

定王推開一眾奴仆,衝到目瞪口呆的公主麵前,大吼,“她若出了什麽意外,本王絕不放過你!”梓陽公主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你,你瘋了!關我何事,是父王、母後命我……”“你記住,不要惹急了本王!”定王的雙眼如血,凶狠無比地怒視梓陽公主,仿佛嗜血的猛獸幾近失控的邊緣。

梓陽公主又驚又嚇,隻覺小腹一陣劇痛,嚇得大聲召喚駙馬。

劉武怔立出神,宛如未聞,隻死死盯著狂怒的定王,張了張口,卻又發不出聲來……定王放過梓陽公主,轉而怒視劉武,半晌,冷哼一句,“你也要記住!”說完,拂袖而去……那日,昭慶清醒後,錦書小心地告訴她,“聽聞,王爺去了梓陽公主府大鬧,此時,仍在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