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澗宗的身體不太適合喝太多奶茶,燕折給他買了份鮮榨西瓜汁,等他回到店裏,兩份鍋巴湯也都陸續上了。
老板問:“少豬肝的是哪位的?”
白澗宗言簡意賅:“他。”
“好——那這份就是你的,兩位慢用。”
燕折眨了下眼,不知道白澗宗怎麽知道他不吃豬肝……山莊廚子好像也沒做過豬肝,是巧合嗎?
不管了。
燕折先喝了口湯,感覺整個人都活過來了。他看著碗裏的荷包蛋,眨了下眼道:“我碗裏怎麽有蛋?”
白澗宗想也不想地說:“老板送的。”
燕折拖著尾音哦了聲:“怎麽不送你?”
老板還怪奇怪的,送蛋就送一個?
白澗宗眼皮抬也不抬:“食不言,寢不語。”
燕折隻當沒聽見。
見白澗宗一直盯著碗,卻始終沒動筷子,他又問:“您怎麽不吃?”
難道是介意這裏的環境?
白澗宗平時確實怪講究的,從上到下的氣質都和這家店格格不入。
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在有錢環境下長大的人,都會有種由內而外的鬆弛感,普通人很難擁有。
在燕折的注視中,白澗宗拿了塊鍋巴放入口中,硬得眉頭直皺:“……你喜歡吃這種東西?”
燕折第一次看白澗宗犯傻,樂得不行:“那是放湯裏泡軟後再吃的。”
“……”
白澗宗將鍋巴扔進湯裏,拿了張紙巾接過口裏吐出的鍋巴片,好似無事發生地喝起湯。
“您是不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不然?”
燕折就知道。
白澗宗破天荒地展開說道:“不安全。”
燕折一愣。
出生豪門的孩子都會麵臨一個問題,那就是來自家族的過度保護。從小到大做任何事都有保鏢跟隨,吃飯、出去玩……再離譜一點,上學都有保鏢跟著。
這種情況下,帶著保鏢來這種市井氣十足的小店未免太顯眼,出事的概率也比較高。
對盯著他們的對家、仇人、媒體,甚至包括想要一夜暴富的綁匪來說,子女都是最好搞小動作的對象。
就像今天燕折體檢,去的都是白家的醫院——
作為世家與商業巨頭的白家,名下產業涉及多方領域,自然也包括醫療。
體檢這種對普通人來說是小、但對他們來說需要嚴格保密的行為,自然得在自家醫院進行。
不然萬一去了其他醫院,查出燕折腦子有問題,不用一晚白家獨孫未婚夫有精神病的事就能傳遍全網。
到時候標題可能都不是“神經病”,而是“腦癱”。
燕折記得之前還在網上看過流言,說白家肯定不止一個直係孫子,隻不過是保護起來了,白澗宗隻是個暴露在明麵上的傀儡。
這種猜測也是合理的,在如今一夫一妻的社會製度下,世家裏重男輕女的情況依舊十分嚴重,偏偏又很好麵子,覺得私生子上不得台麵,便要求作為聯姻工具的女兒、兒媳多生多孕,以確保直係香火的傳承。
即便有手段強硬、家庭背景也硬的兒媳不肯做生育工具,卻也經不住丈夫在外麵到處留情、散播子孫。
不過有點奇怪,燕顥、蘇然包括白澗宗都是獨生子,蘇友傾有沒有私生子不知道,但燕馳明應該沒有,楊歲安竟然也沒有嗎?
他不信楊歲安是那種耐得住的人。
燕折吞吞吐吐地問:“楊歲安在外麵沒有孩子嗎?”
白澗宗垂眸,漠然道:“以前媽在的時候,會在他出去亂搞後給他擦屁股,後來媽不在,便是祖母給他善後。”
燕折:“那……他知道嗎?”
白澗宗喝了口湯:“你猜。”
楊歲安當然不知道,唯一的兒子不是自己親生,他恨不得多弄出點私生子、私生女出來威脅白澗宗的地位。
然而婆媳兩人雖然無所謂楊歲安在外麵亂來,卻絕不允許有私生子威脅繼承權。
楊歲安又有賭博的惡性,往往贏錢了就大方,輸錢了就摳搜,因此外麵的那些情人也很樂意接受白萍或白茉遞來的錢吃下避孕藥遠走高飛。
簡單來說,楊歲安隻是一個立住白茉身份的工具而已。
對於那些盯著繼承權的親戚來說,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女人,如果連兒媳婦都不是,想握家族大權未免太荒謬。
所以隨便楊歲安在外麵怎麽亂搞,白茉都不會和他離婚,在白老夫人的影響下,她深知和諧的婚姻、所謂愛情不過是錦上添花的東西,錢與權才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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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折問:“下午您要去公司嗎?”
他今天本來有散打課,但現在去已經來不及去了。
燕折躍躍欲試:“我陪您去上班吧。”
白澗宗顯然吃不慣這種會塞牙縫的食物,鍋巴幾乎沒動,一直在喝湯。
“不去公司。”
“那去哪?”
白澗宗拿出手帕擦了擦嘴巴,甩給燕折一張照片:“去這。”
燕折咀嚼的動作逐漸停下,有些怔然。這是張合照,照片右邊牆上赫然刻著“德善孤兒院”五個大字。
白澗宗喝了口湯,注視著燕折的反應:“什麽感覺?”
“能有什麽感覺……”燕折眨了下眼,“這是您上次在曹安他媽那拿到的照片嗎?”
“嗯。”白澗宗說,“你手機修好了,這張照片是曹安發給你的,太久沒接收導致原件損壞,所以我找汪太太拿了原片。”
燕折的重點不是曹安發這張照片給自己幹什麽:“您怎麽偷看我信息!”
白澗宗嗤笑一聲:“你不是穿書的?這是你信息嗎,能叫偷看?”
“那也是這具身體的……”燕折嘟囔了句,轉而又星星眼地吹捧道:“您公司的黑客那麽厲害,不如再幫我破解幾個電腦文件吧!”
白澗宗瞥他:“別得寸進尺。”
燕折:“您不想知道原來的燕折為什麽會性格大變,還突然消失了嗎?”
“所以?”白澗宗掀起眼皮,“找到他消失的原因,你再把他找回來給他讓位?”
燕折:“……”
白澗宗總有辦法堵他的嘴。
他雙手合十,使出絕招:“求求您了。”
大多數時候白澗宗都吃這一套。
果然,白澗宗冷哼一聲,沒再說話,半是默許了。
燕折吃了塊泡軟的鍋巴:“那,我的手機呢?”
白澗宗:“沒帶。”
燕折表示懷疑。
不過穿書這麽大的秘密都坦白了,他也沒什麽可瞞著的,白澗宗想翻手機就讓他翻唄。坦誠才能讓關係順利發展下去,不易產生矛盾。
照片就這麽被擱置到一邊,燕折沒落幾眼。
等最後一塊肉片入肚,燕折吃的發撐,心裏直泛嘀咕:“怎麽感覺我這邊的肉好多……”
他瞄了眼白澗宗碗裏星星點點的幾片肉,還沒來得及問,白澗宗就先發難了:“別裝,不要告訴我你沒發現照片裏有個人是你。”
燕折被湯嗆著了:“咳咳……哪個是我?”
白澗宗狐疑地眯起眼。
燕折拿起照片,仔仔細細地觀摩。
照片很舊,能看得出來有些年數了,地址應該是這個什麽德善孤兒院門口,共有四排人,一二兩排多是孩子,高矮不一,後排多是大人。
他指了一個,不確定地說:“這個,是我?”
白澗宗:“……不是。”
燕折唔了聲,又指了指第二排右邊的小男孩:“那是這個?”
白澗宗皮笑肉不笑地說:“你該去看看眼科了。”
“可能是我沒那麽自戀吧。”燕折靦腆道,“我都認不出自己,您卻能認出來,您是不是特別喜歡我啊?”
“……胡說八道。”白澗宗麵無表情地調轉輪椅,“吃完就走!”
看他轉身,燕折終於忍不住笑了——
其實這具身體小時候和現在長得挺像,他第一眼確實沒看出來照片上有他,但多看兩遍就發現了。
走之前,店老板剛好經過身邊給其他顧客上三鮮鍋巴湯,燕折看了眼,驚奇地耶了聲:“他們也點了兩份,怎麽沒送煎蛋?”
白澗宗的輪椅離開得更快了。
顧客還疑惑地大聲詢問:“老板,點兩份送煎蛋嗎?”
老板一臉蒙圈:“不送啊。”
往外走的燕折狡黠一笑,解釋了句:“不送煎蛋的,老板也是小本生意——是我未婚夫給我點了煎蛋,還騙我說送的。”
顧客:“……哦。”
醫院門口吃個飯還要吃狗糧。
燕折追上白澗宗的腳步:“白先生,老板說不送蛋誒。”
白澗宗頭也不回:“閉嘴。”
燕折差點沒憋住笑,在白澗宗回首瞬間變得乖巧:“我扶您上車吧?您腿上還有傷,萬一崩裂了我會心疼的。”
白澗宗撐著俞書傑遞來的拐杖,慢慢往車上挪:“不盼我死就不錯了。”
燕折沒想太多,以為白澗宗就是日常傲嬌。
“我怎麽會盼您死呢?”雖然白澗宗不需要他幫忙,燕折還是虛虛攙了把,“所以我們現在是去孤兒院嗎?”
“嗯。”
孤兒院離這裏很遠,俞書傑上車後就道:“大概需要三小時到目的地,要和孤兒院院長提前通個氣嗎?”
“不,直接去。”
燕折細細一想也就明白了,如果原身小時候在孤兒院生活,那後來把他帶走的人是誰呢?
孤兒院院長對這個人的所作所為又是否知情?
一旦提前聯係,院長知道白家要來人,可能會畢恭畢敬,也可能會提前銷毀一些資料、甚至通知當年帶走燕折的人,倒不如直接去打個措手不及。
燕折看白澗宗眼下青黑,提議道:“您要不要睡一會兒?”
白澗宗沒說話。
前座的俞書傑看了眼後視鏡,雖然後排也有安全帶,但對雙腿殘疾的人來說仍然不好在車上睡覺。
一旦出現急刹車或小車禍,完全沒有支配下肢的能力,會很危險。
哪怕隻是一點晃動,上身都可能傾倒。
白澗宗這樣癱瘓了都要堅持自理的人,又怎麽會把安危交到別人手裏?
在白澗宗閉眼小憩後,俞書傑委婉地解釋了句:“燕少爺,老板不方便在車裏睡覺。”
燕折愣了會兒,明白了。
他悄悄地伸出手,戳戳白澗宗的胳膊,正義凜然地說:“您可以靠我身上的?就算摔死我也會保護好您。”
白澗宗自然沒有理他。
燕折眼珠子一轉悠,幹脆背對白澗宗,往人身上一靠。
“……”
直接被擠到角落的白澗宗睜眼,身體完完全全被固定再車門與燕折之間,他垂眸看著燕折柔軟的發頂,幽幽道:“讓開!”
隻見燕折更緊密地貼住他肩膀,腦袋一歪,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白澗宗冷笑:“再裝我就把你扔下去。”
好巧不巧,俞書傑方向盤一轉,車直接開上了高架:“老板,現在不好停車。”
白澗宗:“……”
他盯了眼駕駛座——今年獎金全扣掉!
白澗宗最初還僵著身體,堅持盯著燕折的腦袋,目光幽幽,後者渾然不覺。
可也許是身體確實到了臨界點,也許因為燕折就跟個小暖爐,貼在身上熱燙且慰藉……白澗宗的眼皮竟然真的慢慢垂下了,意識徹底陷入了黑暗。
他久違地做了一個不算噩夢的夢。
——是十八歲時的燕折。
那時他們關係還不錯,燕折高興地跟他說:“媽媽說,我高三可以去學校讀。”
因為失憶的緣故,加上老師測試過,同齡孩子知道的知識燕折所知甚少,所以這四年燕氏夫婦一直請家教給燕折補教育進度,課程比學校裏緊得多,導致燕折從未去過學校,也對學校的生活充滿好奇。
“不錯。”彼時的白澗宗也沒那麽吝嗇讚揚,“想要什麽成年禮物?”
少年燕折卻莫名臉紅了。
白澗宗不明所以,冷淡道:“不用不好意思,我不缺錢,想要什麽都可以說,覺得虧欠就等以後再還。”
麵前的少年紅著臉確認:“真的……什麽禮物都可以?”
白澗宗莫名覺得此時不應該回答“是的”,而應該框選出一個框架,比如說“能用錢買到的禮物”。
可沒等他的回答,燕折就高興地跑開了。
他沉默地注視著,咽下了未說出口的話。
可他還是很快知道了燕折想要的禮物是什麽。
他坐在窗邊,管家遞來一張皺巴巴的紙條,輕聲道:“好像是燕少爺寫的。”
展開一看,紙條上寫著狗啃般的幾個字——
【白白問我想要什麽禮物,他說多少錢的禮物都可以。可他不知道,我隻想要一個吻。】
在生意場上向來雷厲風行的白澗宗第一次失去果決,他坐在窗邊,看著樓下又一次偷偷跑出來找他的少年,半晌隻說了句——
“他還小,不懂事。”
但沒想到,這會是“最後一次”見麵。
後來再見到的燕折,都不似燕折。
白澗宗醞釀許久的拒絕也沒能說出口,因為“虛假”的燕折自然沒有勇氣向他討要一個青澀的吻。
夢裏畫麵一轉,到了燕馳明六十大壽。
白澗宗看著不著寸縷的燕折躺在客房**,他是真的、真的厭煩極了,隻想把這個人徹底地丟出去,扔進魚塘。
丟盡臉麵才好,少來煩他。
他曾縱容過的不是這具身體,而是那道不知所蹤的靈魂。
可那天,**的少年睜開眼,清澈透亮的眼神竟一如初見。
……
指尖微微顫勒顫,白澗宗睜開眼,疲倦的血絲終於散了些。
原本裝睡的燕折真睡著了,貼著他的手臂睡得正香,嘰裏咕嚕說著夢話:“白白,喝酒……吃垃圾……”
也不知道“白白”是在叫當初的那隻白貓還是在叫誰。
白澗宗垂眸,嗤笑了聲。
見鬼的穿書。
俞書傑沒想到白澗宗真的會睡覺:“老板,再過一個路口就到孤兒院了。”
白澗宗抽了下自己酸麻的胳膊,冷漠道:“起了。”
燕折拖著尾音嗯了聲,揉了下眼睛。
窗外,“德善孤兒院”五個大字赫然映入眼簾。
燕折微微一愣。
看照片的時候毫無感覺,這會兒到了實地,腦海裏反而出現一個畫麵——
紛飛的大雪落在牌匾上,他穿著棉褲,拿著雞毛撣子踮腳掃著積雪,隻是腦海中的孤兒院大門要比眼前的更為破舊,“德善”的德字雙人旁甚至少了一撇。
突然湧上頭的熟悉感讓燕折有些恍惚,眼睛酸澀得緊,他拿起手機,照著屏幕揉起眼睛。
身後響起白澗宗的聲音:“……又哭什麽?”
燕折吭著頭:“沒有哭。”
白澗宗盯著他的後腦勺,不信:“那你在幹什麽?”
燕折揪了半天終於揪下來了,他將好大一片放在手心,大大方方地展示:“眼睛冒的汁兒,幹了,沾到睫毛上了。”
白澗宗咬牙,一巴掌掀翻燕折的展示品:“下、車!”
“好哦。”
作者有話要說:
來自燕折對眼屎的雅稱:眼睛冒了汁兒。
(今天比較遲,52個紅包,下一章晚上發,加不加更看今天的睡眠質量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