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哭了”這三個字對正在哭的燕折來說沒有任何作用,白澗宗早有體會。
清醒的燕折都止不住,何況不清醒的。
於是他收回手,將剛接過來的黑貓遞給俞書傑:“先帶走,帶遠點。”
“是。”
白澗宗正回視線,臉色沉沉,心裏升起了一股難言的煩躁——
不是因為燕折哭,而是針對自己。
明明,明明昨晚才決定和燕折拉開界限,他用玩具還是用手都和自己沒關係。燕折是個成年人了,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他作為一個各方麵都不健全的人,應該遠離。
可看到人掉眼淚、滿眼恐懼的那一瞬間,輪椅就像被踩住了刹車,怎麽都去不了別的地方。
好半晌,他又抬起左手用力抹掉燕折右臉的淚痕:“好了。告訴我,發生什麽了?”
“貓,貓死了……”
“它沒死。”白澗宗盡可能耐心地說,“它好好的,就掉了幾根毛,俞書傑隻是把它帶遠點,等你好了就可以去看它——你看,它剛叫了,聽見了嗎?”
燕折哭著搖頭:“它怎麽叫的?”
“……喵。”白澗宗麵無表情,“這樣叫的。”
“騙人。”燕折說,“好難聽。”
白澗宗陰著臉,卻沒出言訓斥。
燕折就站在輪椅前,哭得沒什麽聲音。他好像一直這樣,從不嚎啕大哭,隻會默默地掉眼淚,偶爾發出一聲輕微的哽咽。
白澗宗盯了會兒:“為什麽覺得貓死了?”
雖然在哭,但燕折還是有好好回答問題:“被,被他殺了。”
白澗宗:“他是誰?”
燕折:“不要問,不要問……”
這句話很熟悉。
和之前俱樂部那次一樣,燕折哭得休克,嘴裏隻一直重複著“別問了”。
那次白澗宗真的沒再問。
這次,白澗宗直視燕折驚惶的眼神,追問道:“為什麽不能問?”
“被知道,會死。”
“誰會死?”
一陣很久的沉默後,燕折呐呐的,恍惚道:“媽媽會死。”
“……”
一股說不出的熱氣從胸腔上湧,堵在喉間。腦子裏有兩股聲音同時響起,錯亂得仿佛要把白澗宗撕裂。
一道是祖母的:“小折是個不錯的孩子,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好好生活,別為遠去的人傷了身邊人的心。”
“別找了。”
“阿白,這麽多年了,別一直陷在裏麵,再久就出不來了……”
還有一道聲音不知道是誰的,也許是他自己,也許十字路口隨意的一個路人——
“那不是意外,不是普通事故,是有人故意帶走你的母親,毀掉你的驕傲與生活,要讓你活在煉獄之中!”
“他如願了。”
“可你怎麽能不把他也拖進這煉獄之中呢?”
“你得讓他死,讓他生不如死!”
許久沒出現的混亂感再次湧上心頭,白澗宗赤紅了眼,幾乎認不出來眼前的人。
這是誰?
為什麽在這裏!
他不是說過自己在家的時候不許有人出現嗎!?
不,別人沒那麽大膽。
是那個帶走母親、弄廢他雙腿的人!隻有這個人,隻有這個人……
可同一時刻,另一道聲音也響起耳邊:“不是的。”
“這哭得一臉狼狽的笨蛋不可能是那個凶手。”
這是燕折,差點被你掐死還傻不拉幾往你身邊貼的燕折。
你讓他住進山莊,讓他和你同床共枕,收了他的花,被他親了都沒弄死他,還給他買了一箱玩具。
你從來沒給別人買過玩具。
燕折還是個非說自己穿書了的蠢蛋。
連他那個沒腦子的哥哥都能欺負他。
所以你不能瘋。
你瘋了,所有人都能把這個蠢蛋撕成碎片,吃得連渣都不剩。
白澗宗眼眶通紅,看著眼前的人說:“你是燕折。”
燕折哭著重複了一遍:“我是燕折。”
“你是燕折。”
“我是燕折。”
“你是燕折。”
“……嗯。”燕折呆呆的,還是在哭。像是不知道麵前的男人為什麽一直重複一個問題,已經不想回答了,隻能敷衍地應付兩聲。
幾秒間,“他是燕折”四個字已經在白澗宗心頭飛躍了無數次,才讓他控製住自己沒去傷害麵前的人。
指尖深深地摳進大腿,那種自我摧殘的熟悉感勉強拉回了白澗宗的理智。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眼裏依舊布滿血絲,隻是有了幾分清明。
他咽了好幾次喉嚨,才艱難地發出聲音,語調緩慢:“你叫的媽媽,是誰?”
“是媽媽。”燕折哽咽著,語無倫次地說,“他,他把我帶回去,讓我叫她媽媽。”
“我沒有媽媽……我喜歡媽媽。”
“可是他總要搶走媽媽,我,我……”
白澗宗再次問:“他是誰?”
“我不知道……他剛剛就站在那裏,我看不清他的臉,他扭斷了大白的脖子,還說我隻是玩具……”
“我,我不是玩具!”
燕折一下子就崩潰了,淚如雨下。
白澗宗:“……什麽?”
“大白給我買了一箱玩具……”燕折哭得夠嗆,說話都打結,他不敢置信地問:“我,我竟然是那種**的玩具嗎?”
“…………”
白澗宗徹底清醒了。
他不可控地產生了些惡劣的聯想,暴戾的情緒陡然升起,可隨後想到燕折對貓明顯有應激反應,但對性|事卻沒有抵觸感,甚至很想和他do愛,才勉強按下不好的想法。
白澗宗說:“你不是玩具,你是人。”
燕折:“可他說我是玩具……”
白澗宗:“但我說你不是。”
“……”
燕折本就混亂的大腦徹底宕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有眼淚還掉個不停,仿佛腦子裏裝的全是水。
……
俞書傑安置完貓,回來就看見這一幕。
他知道剛剛老板支走自己是不想外人看見燕折難堪的一幕,但此刻這兩人的精神狀態明顯都有問題,他不得不頂著被訓的風險給葉醫生撥了個電話。
“葉醫生,您還在榕城嗎?”
“在,怎麽了?”
“您最好過來一趟。”
白澗宗聽到俞書傑在打電話,但沒阻止。
他眼裏全是駭人的血絲,神色陰鬱,換誰在這裏都不會願意靠近,可偏偏某個人對外膽小如鼠的人對他卻膽大包天,哭著哭著就跪坐在了他腿上,要抱他。
白澗宗氣極反笑:“那麽怕他,就不怕我?”
“我、我不能抱嗎?”
燕折用那雙哭腫了的眼睛看著白澗宗。
白澗宗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能。”
然後就被燕折抱了個滿滿當當,滿得有點窒息。
全身上下,就剩一隻眼睛和兩條小腿沒被燕折裹住。
“老板……”
俞書傑靠近,又看見了輪椅邊緣的紅色**,他臉色微變,連忙又給董醫生發了條信息讓他過來。
“需要我把燕少爺——”
“不需要!”
回答俞書傑的不是白澗宗,而是燕折。
他摟得更緊了,以至於白澗宗隻能微仰著頭與俞書傑對視。
俞書傑默默退開。
雖然老板的精神狀態看起來不太好,但比燕少爺應該是好點,至少人是清醒的。
一個是平時看起來就不正常,發病時更不正常的人。
一個是平時看起來正常,偶爾發發病就沉浸在哭泣中不可自拔的人。
也不知道哪個好一點。
最慘的是,這兩人還是夫夫,還一起應激了。
董華先到的,他是家庭醫生,大部分時候都住在山莊,因為白澗宗用到他的機會還挺多。
他也是為數不多知道白澗宗會自殘的人。
但這次他卻對傷口毫無辦法,因為有隻大型“樹袋熊”牢牢抱住了白澗宗,還一屁股坐在了傷口處。
沒有老板的準許,他們也沒法拉開這隻“樹袋熊”。
董華和俞書傑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裏看到了無奈。
按照這個流血速度,傷口應該挺深,看燕折的淺色褲邊也都被血打濕了,董華隻能低聲道:“老板,您得處理傷口。”
白澗宗:“沒傷到動脈。”
董華:“……”
沒傷到動脈就不是大事了嗎!而且你怎麽知道沒傷動脈,你是醫生嗎!
別人久病成醫你久殘成醫是吧!
但董華隻敢在心裏咆哮,麵上依舊是那個低調無比的醫生。他把醫療箱打開,準備好等會兒所有需要用到的東西。
結果葉嵐君沒等來,倒是把燕小祖宗等睡著了。
白澗宗陰鬱地問:“確定不是休克?”
“確定不是。”董華擦著汗,“和上次不一樣,這次隻是睡著了。”
白澗宗操控輪椅回到二樓主臥,強行拉開燕折圈住自己脖子的雙臂。
被放到**的那一瞬間,燕折又醒了,開始哭。
他惶然尋找著熟悉的身影,就像脫離父母懷裏的嬰孩,一落地就感到不安。
他哽咽著問:“您又要把我扔進魚塘嗎?”
“……我沒扔你。”
白澗宗不知道怎麽又跟魚塘扯上關係了,哪怕他依舊不信穿書這檔子事,也不得不順著燕折說:“是書裏的人扔的,不是我。”
燕折哭得眼睛都花了,特別固執:“就是你,你還不要我,你要跟燕顥結婚!你還要我走遠點,也不給抱!”
“……”
白澗宗右腿的褲子已經被血浸透了大片,隻是深色看不太出來。
董華和俞書傑都在門口。
他閉了閉眼,用雙臂撐起身體,第一次當著外人的麵,以與常人不同的狼狽姿態艱難地靠躺到**。
床單上蹭得到處都是血漬。
他一手把哭瞎了的燕折拉進懷裏,另一隻手將不聽話的右腿擱置在床邊,並對門口不敢抬頭的董華說:“過來處理。”
董華連忙拎著醫藥箱過去。
燕折終於慢慢止了哭,安靜地盯著白澗宗受傷的大腿,眼底倒映著一片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