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說有什麽不同的話,那就是堂上沒有楚質想像中正在唇槍舌劍的狀師,而且也沒有圍觀看熱鬧的的百姓,就隻有幾個當事人一言一語的爭論著。
“質公子,你看,那個有兩撇胡子的就是寡婦夫家的公公了,還有旁邊的那個是他兒子,那個掩袖抽泣的小娘子就是來告狀的小寡婦,旁邊的小夥子就是她的弟弟,那枯瘦的小老兒是她父親。”指著堂下的幾人,衙役輕聲說道。
“胡兄,事已至此,你還要堅持已見不成?”大堂之上,楚潛無奈說道,其實他已經將判決書寫好了,如果不是礙於對方舉人身份,楚潛根本無須多費口舌,直接斷案了。
“大人,胡家世代乃是書香門第,家風嚴謹,從未有過失禮辱節之事,此事萬萬不可從我這裏開先例。”胡舉人使勁搖頭說道。
“什麽失禮辱節,你放……。”寡婦的弟弟勃然大怒,指著胡舉人正欲大罵,幸好那枯瘦老頭有幾分見識,知道這裏是官衙,不能放肆,連忙扯住他的衣袖。
胡舉人似乎被嚇了一跳,身子晃了下,看到沒有危險之後,臉上恢複了鎮定之色,而他的兒子也在一旁幫腔說道:“大人,嫂子嫁入我胡家,就是胡家的人,自當遵守我胡家的家規,豈能再嫁他人。”
“胡兄,朝廷法令中並無禁止孀寡之人再嫁之理,如果胡兄還堅持已見,本官也隻能違你之意了。”楚潛歎惜說道,如果不是知道胡舉人屢試不中,明年若是再不中的話,朝廷肯定給他一次機會參加殿試,授予他一個官職,所以給未來同僚一個麵子,不然楚潛根本不用廢話,直接大拍驚堂木,判決了事。
“大人,朝廷無禁止之令,但也無允許之法啊,若是大人一意孤行,胡某人小勢力微,也隻能求助於開封府尹主持公道了。”胡舉人硬邦邦說道。
“你這老頭,我姐姐今年才十九歲,若是不嫁人,後半生靠誰養活?”站在寡婦旁邊的小夥子挑眉大聲道。
“嫁入我胡家,那就是胡家的人,嫂子以後的生活,胡家自然一力承擔。”胡舉人的兒子義正詞嚴說道。
胡舉人兒子的話,並沒有得到小夥子的共鳴,兩家又開始新的一輪爭論,吵得滿麵通紅熱汗直流,也弄得楚潛煩不勝煩。
“看模樣,如果大人不當機立斷的話,這案子還得繼續審下去。”大堂後麵,看門衙役輕聲說道:“若是質公子等累了,不如讓小的找個機會去向大人稟報一聲。”
看著胡舉人一臉捍衛真理的模樣,楚質心中鄙視之極,這應該就是理學形成的雛形了吧,雖然沒有在社會價值觀上占主流地位,可是已經有了苗頭,然後在往後的百多年時間裏,逐步發展,最後形成了氣候,不知道禁錮了多少代人的思想。
“這裏有筆紙嗎?”楚質沉吟片刻,回身對衙役說道。
“質公子稍等。”衙役也沒有多問,這裏是楚潛平時審案時休息之處,筆墨紙硯一律具全,衙役仔細一打量,馬上在書案旁邊找到了筆和紙。
“你把這個呈給叔父大人。”接過筆紙,提筆沾墨,楚質不加思考在紙上寫下幾行字,待墨汁透幹後,隨手一折疊,遞給衙役。
“沒有問題。”衙役滿麵春風說道,拱手向楚質示意,也沒有從後堂直接走出去,而是繞了一個***,走到大堂正門,找了個爭辯人歇氣的縫隙,大搖大擺的從他們旁邊走過,來到楚潛旁邊小吏身旁,把楚質寫好的那頁紙遞了過去,悄悄的說了一句,然後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退了出去。
小吏接過信紙,也沒有打開觀看,立即轉呈給楚潛,而此時大堂內的衙役們似乎什麽也沒有瞧見一樣,依然挺胸直立兩旁,還打算爭論不休的兩家人,似乎也意識到什麽,也漸漸沉默了下來,眼睛偷偷摸摸的觀望著楚潛。
輕輕打開信紙,楚潛雙眉一揚,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對旁邊的小吏說道:“把這個呈給胡舉人過目。”
胡舉人莫名其妙接過小吏遞來的信紙,打開一看,刷的一下,滿臉頓時紅了起來,似乎被火燒過一般,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拿信紙的手也不停的抖動,他的兒子見到這情況,連忙湊了上去問道:“父親,怎麽了?”
胡舉人沒有說話,隻是雙手抖得更加厲害了,一時不慎,似乎連信紙也拿不穩,輕輕飄落到地上,露出了有字的那一麵,除了楚潛和胡舉人之外,眾人都不知道信紙上寫的是什麽,看見信紙落地,自然好奇的望去,隻見信紙上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寫了幾行字:
“豆蔻年華,失夫孀寡,公壯叔大,瓜田李下,嫁與不嫁?”
那小寡婦似乎也是識字之人,看了信紙上的內容,俊俏的小臉浮上兩朵紅雲,嚀嚶一聲,兩隻衣袖立即撫著了臉頰,低頭不敢看向眾人。
在宋朝讀書識字的人不在少數,而能進衙門裏當差,大字不識一個肯定是不行的,兩旁的衙役也自然明白信紙上寫的內容是什麽意思,看向胡舉人父子的目光也變得莫名詭異起來,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
“好啊,原來你們竟然在打這個主意,怪不得反對我姐姐再嫁,真是……。”小寡婦的弟弟,年約十六七歲,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心中藏不住話,看了信紙上的內容後,怒目圓瞪,放聲大罵起來。
這回枯瘦老頭也沒有再阻止兒子了,緊繃著個臉,氣衝衝的看著胡家父子,若非自己也不擅言辭,恐怕也隨兒子一般斥罵起來。
“親家,你別誤會……。”古人娶妻生子比較早,雖然兒子已經很大了,模樣雖然看起來有些老,可是胡舉人真正年紀也不過三十多四十歲左右,麵對眾人鄙視的目光和小夥子的責斥,胡舉人顯得狼狽不已,再也沒有剛才鎮定自若,而胡舉人的兒子,還算英俊的臉龐也臊得不行,悄悄站在胡舉人身後,不敢麵對眾人。
“胡兄,本官再問你一句,嫁與不嫁?”看著台下亂蓬蓬的情況,楚潛強忍笑意,一拍驚堂木,大聲喝道,心中大有揚眉吐氣之感。
“嫁,嫁,嫁。”胡舉人擺頭避開小夥子的扭打,連忙高聲疾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