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宇被陳萬生提著,輕飄飄地站在湖麵上。他自己沒什麽感覺,身體踩在冰麵上,就跟踩上實地上一樣感覺充實,但薄薄的冰仍然完好無損,一兒點破裂的跡象也沒有。
他不可置信地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陳萬生嘴裏叼著長長的煙袋,道:“因為我覺得應該是這樣的。”
舒宇迷惑地看著他,陳萬生點點頭,肯定地道:“我覺得應該是這樣的,那就是這樣的。”
他把舒宇扔到岸上,在湖麵上走了兩圈。無論是凝結薄冰的地方,還是被踩破後露出的水麵,一樣都能正常行走。接著,他向上走了兩步,竟然踩著空氣,就走了上去!
當初在舞會現場,瓦格莉也曾經像這樣,踩著空氣的階梯從高處走下。但這時候舒宇卻明顯感覺到了不同。瓦格莉的腳下明顯是用異能形成了小小的風柱,把她的身體托了起來。而這時候的陳萬生,腳下的確什麽也沒有!他相信,即使是真空,他也一樣能夠這樣行走!
陳萬生站在半空中,理所當然地說:“射向你的枯枝必然會中,我必然可以站在水麵上,可以站在空氣裏,你必然要跟掉進冰水前一樣。除此之外,其他一切情況都不可能存在。”
這麽囂張的話,被這老頭子說得平平淡淡,但他緩緩道來,卻格外令人覺得驚心動魄。
舒宇呆呆地盯著他,思緒一下子飛得特別遠。
沒錯,當初他射出那三箭時,也曾經有過同樣的感覺——
“它必然會中”,除此之外,其他一切情況都不可能!
而那時,他隻是射箭,並沒有使用異能!
這究竟是什麽意思?要怎麽樣,才能達到這種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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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冬天再怎麽寒冷,春天還是如約到來。
農忙期再度開始。舒宇要學的東西就更多了。
前山的育苗、插秧,後山的培花、育蜂、剪枝……所有的這一切,都是他從來沒嚐試過的。
所像之前的所有活計一樣。他的上手總是非常快,但馬上也會在村子發現自己拍馬不及的能手。
時間越久,他就越沉迷於這種發現中。他每次都會覺得,那個人做農活的樣子——非常美!
無論是六十來歲的老人。還是三四十歲的壯年人,或者是二十左右的青年,一旦進入那種狀態,就進入了一種無比優美、無比協調的境界裏,一舉一動都顯得那樣恰到好處。多一分則過,少一分則不夠——一切都是剛剛好。那種美,難以形容,卻易於感受!
但是他,總是無法進入那種境界,。
其實陳萬生也沒有特別教訓他,不過舒宇隱隱覺得那就是關鍵之處,不知不覺就有些著急起來。
一天。他忙了一天的農活。精神不免有些疲憊。
陳萬生悠哉遊哉地踱到他身邊,滿不在乎地說:“晚上出去打獵。”
就像他之前說的一樣,拜了這個師父,師父的所有農活都交給徒弟了。舒宇每天在地裏累死累活,陳萬生就躺在田梗上吞雲吐霧,閑得油都要出來了。
這會兒。他一句話丟出來,舒宇隻覺得腰都要感覺到酸了。卻還是得說:“是,師父。”
他之前依照學校的習慣。管陳萬生叫“老師”,陳萬生卻嗤之以鼻,讓他叫師父。
舒宇隱隱有些知道他的意思……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是吧?陳萬生不管嘴巴再怎麽壞,脾氣再怎麽不好,收下他這個徒弟,也是真心把他當孩子來看待了。
想到這裏,舒宇又答應了一聲,這聲可比剛才宏亮多了:“是,師父!”
陳萬生一聽他不情不願的樣子就想瞪眼,但舒宇接下來這句又把他的火氣堵了回去。他不甘不願地嘀咕兩句,甩著手走掉了。
晚飯過後,舒宇一身粗布勁裝,綁腿草鞋地站在堂屋裏,周身上下什麽也沒帶。
他身上穿的衣服都是隔壁村種的麻紡的布,比以前在學校甚至在家裏穿的都要粗糙很多。剛來時,舒宇老是被這種布蹭得渾身發癢,但日子一久,竟然也就習慣了。現在他甚至還覺得,這種布耐磨結實,不怕髒不怕刮,無論下地還是進林子,都特別方便。
陳萬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滿意地點點頭,說:“走吧。”他也是除了慣常的老煙袋之外,什麽也沒帶,兩個人就這樣空著雙手出去“打獵”了。
一進林子,舒宇就感覺陳萬生“消失”了。
明明肉眼透過林間的微光,清楚地看見他還在原地,但感知裏卻整個兒沒有了他的蹤影。他好像與樹林、林裏的風、草、鳴蟲……所有的這一切融為了一體。在這一刻,陳萬生這麽大個活人,跟一塊石頭根本沒有兩樣。
真厲害,太快了……
舒宇暗暗讚歎一句。
他敏銳的目光親眼看見一條蛇慢悠悠爬過陳萬生的腳麵,另一隻爬蟲從樹幹上跨過陳萬生的胳膊,就好像把他當成了一株普通的大樹一樣。
他不是第一次跟陳萬生出來打獵,也不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情景。
他知道,這並不是這些動物突然不怕人了,而是它們根本感覺不到陳萬生的異樣。他還是個人,但他和樹、草、風、蟲一樣,是這林子的一部分!
陳萬生瞪他一眼:“看我幹什麽,看你周圍!”
即使在他說話動作的時候,也一樣沒有脫離那種狀態,蛇蟲鳥獸不驚不慌。
舒宇深深吸了口氣,濕潤的空氣混合著草木的芬芳湧入他的肺部。神之遺物微有異動,他強行把這種異動壓了下來。
但就是這一下異動,就明顯感覺到整個林子都**了起來,無數蟲蟻爬獸都向遠方迅速逃走,連同陳萬生身邊也一掃而空。
陳萬生緊緊地瞪著他,直到舒宇控製住自己的呼吸,完全壓下神之遺物,林子漸漸平靜下來。這才輕輕哼了一聲,繼續向前走去。
最早的時候,舒宇曾經因為這個挨過陳萬生的痛罵。那時候。他也發現,神之遺物與周圍世界的關係,是一種強勢壓倒弱勢的關係,這與陳萬生要求的和諧共處完全不同。陳萬生要求他完全禁用神之遺物。憑自己的本身與周圍的一切溝通交流。
直到現在,舒宇也還在努力。
兩人沒一會兒,就已經穿過後山的果園,向裏爬得更深。
整齊有序的果樹逐漸變成了其他樹種,林間的灌木叢越來越多。樹木也越來越高大。
臨冬村背臨的這座山,是附近最大的一座,草多、樹多,野獸也多。兩人都不是第一次上山,很快就走上了細小的獸徑,腳步輕巧而快捷。
頭一天剛下了一場春雨,積留的雨水把樹葉壓得沉重,如果周圍稍有異動。就會有樹葉承受不了重量。向外滴落大滴的雨水。可樹下這兩人經過時,沒有一滴水落下。
地上的泥土鋪著厚厚的落葉,分外濕軟,陳萬生經過時,一點腳印也沒有,舒宇也隻是留下了淺淺的蹤跡。
他比較了一下。心想,還差得很遠啊……這一分心。就有一大滴水滴在他的脖子裏,冰涼刺骨。舒宇打了個顫。
“這裏,停下。”陳萬生看他一眼,壓低了聲音說。
陳萬生向前指去,說:“今天的目標是那隻兔子。規矩你懂的,不用我再多說了吧?”
舒宇點頭說:“嗯,我知道。不能使用異能,不能使用暴力,要讓那隻月光兔主動過來,進入我的掌握。”
陳萬生說:“嗯,去吧。什麽時候捉到,什麽時候回去吃飯。”
舒宇摸了摸脖子,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緩緩地將它吐了出來。
一口氣吐出,他的感覺也隱隱有了變化。他沒有上前,而是在原地緩緩蹲下,依靠著一棵樹木,動也不動。
他的呼吸越來越緩慢,越來越輕微。他甚至沒有看那隻兔子,隻是凝視著樹幹上的一個蘑菇叢,眼神都仿佛要凝固了。
月光兔的身邊正是一叢月輝蘭,正值開花時刻,它緩緩綻放,發出幽幽的銀白光芒,把白兔的毛皮映得發亮。仿佛每一根毛皮的尖端都發出亮光,小小的兔子呆在小小的白花旁邊,呈現出一副美侖美奐的畫麵。
可舒宇完全沒看那邊一眼,他的眼簾垂了下來,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不,他沉浸的並不是他的世界,而是有他在內的這個周圍的世界。
他如此**地感受到了所有的一切。他完全沒往兔子那邊看一眼,也沒有使用自己的感知,可所有的一切都自然地呈現出來。
兔子纖細的毛在微風下拂動,相互摩擦,發出柔軟而細微的聲音。這聲音就像早晨懶洋洋的被窩,就像母親輕撫在臉上的手指,帶著一種令人昏昏欲睡,溫暖、柔軟卻又微涼的感覺。
在這一刻,舒宇自己也變成了一棵樹。他靜止,不動,但是帶著自己的溫度,自己的呼吸。他是樹林的一部分,他與其他所有的樹木緊緊聯係在一起,就仿佛一顆新生的幼苗,嚐試著傾聽其他樹木的聲音,並努力融入進去。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從來沒有感覺這麽好過。
他甚至感覺到了那隻兔子的情緒。它有些沮喪,雨水把它的毛弄得濕答答的,有幾綹還沾在了一起,不太舒服。但是雨後的樹葉卻格外豐潤好吃,它有點想不出自己到底喜不喜歡下雨了。
舒宇輕輕地笑了,低沉到無聲。那是一棵樹笑的方式,完全沒有驚動周圍的任何東西。不僅如此,他的笑聲還帶動了周圍的所有樹木,大家跟著一起笑了起來,整個樹林裏籠罩著無聲的、愉悅的共鳴。
陳萬生也感覺到了,唇邊露出了微笑。那是一種發生真心的愉快笑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