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一個陌生的少年出現在泰天區的落龜港。
萬生星隻有一片大陸,周圍全是海洋。海洋裏有一些小島,有一些居民,總地來說不成氣候。大陸上沒有國家,共分四個區。他之前所處的是西南部的群峰區,也是山峰最多、地形最複雜、人少相對稀少的一個區。
東南邊的泰天區是萬生星最繁華的地方,那裏河流多,交通便利,無形中就成了萬生星商業貿易比較發達的地區。萬生星唯一的空港,也位於那裏。
落龜港是泰天區的一個小港口。這裏商業發達,來來往往的陌生麵孔非常多。
街上交易的東西多種多樣,以海產品為主,還有一些其他地方的人帶了當地的土產過來,想要獲得一個不錯的價格。
周圍的空氣裏彌漫著一種海腥氣,混合著人群的氣息與大聲的叫賣吵鬧,四處顯得生機勃勃。
新來的少年顯然很少看到這種場景,表情雖然很淡定,但一雙眼睛,仍然好奇地向四處張望。
這樣的少年並不罕見。而且他麵色黧黑,神情穩定,一看就知道是沿海地區的人,更加不會引來多餘的注目。
他對照著一張粗紙上的信息,不斷查看兩邊的店麵招牌。在這樣一個原始的星球上,紙張倒是挺常見的,反倒是電子化設備比較少有。
少年終於找到了粗紙上的那家店,對照著確認了之後,推門走了進去。
門上掛著貝殼製成的風鈴,清脆地響了起來。
這家店的窗子很小,店裏非常陰暗,東西擺放得極為雜亂。所有的貨物上落滿了灰塵,好像很久都沒有清掃過,店主根本就無心把它賣出去一樣。
少年一點兒也不著急,慢悠悠地看了一會兒貨物,走到櫃台前,對著後麵的中年人微笑著道:“你好。”
他進來的時候,中年人正趴在桌子上睡覺,少年進來時,他動了一動,卻沒有抬頭。沒想到老半天,店裏除了輕輕的腳步聲之外,什麽動靜也沒有。他越發無聊地把頭埋深了一點。
聽見少年的招呼,中年人根本懶得理會,不耐煩地說:“價格標在上麵,留錢拿貨走人!”聲音從胳膊裏傳出來,非常含糊。
少年聽得清清楚楚,微笑著問道:“請問,洋娃娃多少錢一個?”
中年人抬起頭來,懶洋洋地瞥他一眼:“要什麽樣的洋娃娃?”
少年問道:“有哪些?”
中年人說:“嬰兒版的,能帶著在本星隨便走;兒童版的,可以帶去長春領;成年人版的,帶去銀河係中心也不過時。”
少年笑道:“我都這個年紀了,當然得要個成年人的。”
中年人嗤之以鼻:“你這個年紀,你又有多大。小朋友,你買不起的,還是找你家大人來吧!”
這個少年完全不像同齡人一般浮躁,耐心地問道:“我需要的,當然是我自己出錢,你還是說個價格吧。”
“你需要的?”中年人詫異地抬頭,“你才多大?”
少年說:“我還以為馮恩家賣東西從不管客人是誰。”
中年人斂去好奇之色,說:“的確是不管,不過也要你出得起那個錢。”
他說了一個數字,少年人愣了愣,摸摸鼻子,苦笑道:“果然是出不起。不過請問,無論什麽時候來,隻要付得起價錢,都可以拿到嗎?”
中年人臉上現出傲然之色:“沒錯,隻要你出得起錢,即使是可以在整個銀河係通用的那種,三天之內也一定能拿到!”
少年點頭說:“謝謝你,我知道了,那我過段時間再來。”
店門被關上,少年走了出去。中年人望著他的背影,思索片刻,最後還是埋下頭,呼呼大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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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少年當然就是舒宇。
一個月來,他輾轉打聽到落龜港的馮恩能夠弄到不錯的身份證明,而且信譽卓著,有過許多成功的交易紀錄。
舒宇略微改變了樣貌,詢問過後,沮喪地發現自己真的買不起。
二十八萬星點……在莫恩星,這隻是一艘普通飛梭的價格,甚至不到遲傳樂給自己,又被自己弄壞那架梵音的十分之一。但他現在可是在萬生星。他打聽過這裏的基本收入水平,一個普通的農民一年的收入是兩千星點……那可是一年!
在這種收入水平下,二十八萬星點簡直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他也不是沒有考慮過隻能通行於長春領的那種身份證明,不過之前那個介紹人對他說,馮恩弄到的身分證明全是“真貨”,所以價格昂貴也是正常的。因為都是“真貨”,所以價格相差並不太大。
反正都是一樣沒錢,那還不如一開始就奔著最好的去。
走出馮恩的店,舒宇還是一臉不慌不忙的樣子。他安步當車,繼續在集市上轉悠。
沒錢,那就去賺。馮恩能在萬生星建立起自己的名氣,就證明一定有情況跟自己近似的人到過這裏,並且賺到足夠的錢,交易成功了。
別人能賺到,沒道理他不行。就算那些人可能起步比較高,那也不過是多了個優勢。對於自己的智力,舒宇還是有相當的自信的。
他一邊走,一邊觀察著集市上的貨物與交易情況,在心裏做著盤算。
他一邊走一邊想,不知不覺就穿過了零散貨物集市,到達了大宗貨物交易存儲區。
這邊安靜多了,一行又一行的倉庫密集排列,倉庫的一頭有小型辦公室,供給交易雙方歇息交流。
這時,其中一個辦公室裏正傳出劇烈的爭吵聲。
舒宇對大宗交易更感興趣,聽見爭吵時,腳步稍稍一頓,並沒有像平時那樣避開。
吵架的雙方是一個中年婦女和一個老頭子,老頭子口笨齒拙,明顯落於下風。
舒宇聽了一會兒,聽出那是一個老農民代表村子來賣糧食。之前在村子裏稱好的重量,到這裏來稱卻少了很多。
老頭子表示,短斤少兩是可以接受的,但你也不能短掉三分之一啊!村裏的人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你一下子少這麽多,讓人怎麽過日子啊!
他翻來覆去就是這麽幾句,音量還不是特別大,在氣勢上根本無法壓倒對方。
中年婦女不耐煩地說:“什麽缺斤少兩,拿出證明來啊!我跟你說,你這些糧食就是這麽重!你看看,一條條都寫得清清楚楚。我告訴你,你們村那破秤,都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破爛玩意兒,早點拿出去換了!就這麽重,要賣就賣,不賣趕緊拿了東西滾!”
老頭子急了:“怎麽就是秤的問題了!俺們村的秤才用了三年,是新的!而且這糧食,俺掂一掂就知道多重了,怎麽到你們這兒就變了!”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舒宇也無法判斷誰是對的。中年婦女的態度雖然冷淡,但還不算蠻橫,老頭子倒是語無倫次,頭緒不清。什麽掂一掂,一斤兩斤的還能估估重量,整村的糧食靠掂的能算出來嗎?
他聽了一會兒,就想走開。
那個老頭子實在講不清楚,突然衝了出來,回頭委屈地喊道:“俺,俺不賣給你們了!俺找其他家去!俺們村的收成,不能讓你這樣給禍禍了!”
果然是個老農民,這老頭滿臉溝壑,皮膚黝黑,手指粗短得像個小耙子。他走到門口,用力跺了一腳,把手裏的煙槍插進腰裏,滿臉不甘地望向外麵大堆的糧食。所有的糧食全部裝在麻袋裏,堆放在外麵,滿滿的一大片。
他左右望望,嘀咕道:“車也走了,東西咋辦……”他想了想,掏出一個破舊的聯絡器,笨拙地撥通號碼,對著對麵罵道:“你娃子跑哪裏去了?帶你出來是跟著俺賣糧食的,不是讓你出來玩的!快給俺滾回來!”
罵完,他怒氣衝衝地掛了電話,望望糧食,又望望遠處的其他辦公室,滿臉的不放心。
舒宇還沒來得及走開,被這老頭一眼瞅見了,老頭子叫道:“哎,小子,你過來,幫俺個忙!”
舒宇疑惑地指指自己,老頭子肯定地點頭。
一等到舒宇走過去,老頭子立刻一拍舒宇的肩膀:“你娃兒閑著沒事是吧?幫老頭子一個忙。幫俺看著這些東西,一會兒俺過來搬!”
舒宇說:“可,可是我不認識你啊……”
老頭子用力點頭,說:“俺知道你是好人,沒事!”
說著,他又一拍舒宇肩膀,果然放心地走開,去聯係其他賣家了。
舒宇極其納悶,難道自己就長著一張寫著“好人”的臉?這老頭就這麽放心地把重要的糧食全交給自己了?話說回來,這什麽村子,把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這麽糊塗的老頭,真的可以嗎?
這時候,剛才跟老頭子吵架的中年婦女走出門來,向著老頭子的背影張望了一下,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她拿出聯絡器,撥了幾個號碼,就當著舒宇的麵,把剛才的事情講給了對方聽。
她沒多說什麽,隻是再三強調著那個重量。對方笑著答應了,她才得意地放下電話,對著老頭子的背影,不屑地吐了口唾沫。
舒宇立刻明白了是怎麽回事。這裏的賣家全是串通好的,專門坑老實農民。現在這老農民不管到哪一家,人家稱出來的重量都會少掉三分之一,最後他賣也得賣,不賣也得賣!
想起老農民說起“俺們村”時的焦急與理所當然,舒宇猶豫了一下,真的老實留下來看著那堆糧食,而沒有馬上離開。
他現在還不知道,這是他一生之中,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
————————————————還是強推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