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晚上,清醒的人是:瞎貓、的色六、來福、和尚、過智。

夜深人靜,過智眯著眼睛,直想樂,和尚真夠能裝的,小呼嚕打得挺勻、挺響。

天剛微亮,瞎貓推了一把的色六,兩個人站了起來,輕手輕腳地往前挪,這動靜讓過智看個正著。

兩個倒黴蛋剛接近和尚,身體衝下傾斜,撲過去的瞬間,和尚一個兔子蹬鷹,一隻腳蹬著一個的腹部,結實的臂膀牢牢抓住他們腦袋往懷裏帶,然後,猛地鬆手死命拚全力朝上空蹬了出去。

這哥兒倆就像踩了踏板一樣,飛撞到牆麵,然後重重地砸到睡在下麵的人身上。

“哎喲!”喊聲。

“啊!”叫聲。

“操你姥姥,幹什麽呢?我操,砸死我了。”

“找呢,哎喲,我的小腰。”

道裏傳出值班的聲音:“幾號?撐的是不是?不想睡我給你們找事幹!”

緊接著,翻窗戶板的聲音,一個,兩個,四個。

過智一聽,急中生智,趕緊用被子蓋住摔岔過氣的倆找事的。

“是不是你們號?”

“報告,不是,就有做噩夢的。”

“睡吧。”值班的不耐煩地走開。

外麵的威脅結束,裏麵開了鍋:

“的色六,你丫不貼到牆上不舒服呀?”

“就是,明眼人一看,你們倆殺人未遂呀。”

“瞎貓,你丫事不少,是不是想加一條,給自己湊數呢?”

“看這屋子本來就晦氣,全都是走背字的,你們哥兒倆還嫌清靜是不是?”

“捶他們,費什麽吐沫星子。”

過智一看要激起眾怒,馬上阻攔:“打住哥兒幾個,這倆著實可氣,捶一炮,挺容易,別給咱們自己招麻煩,饒這一次,再來,我頭一個上,怎麽樣?”

他的話,號裏的人都拘著麵,一想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鬼地方,打也躲不掉,一頓電炮那是少不了的,於是,開始安靜下來了。

“瞎貓,揀便宜吧,老過說情。哎喲,我日你大爺的,砸得我真夠一夢,孫子。”

“的色六,有一沒有二,下次,哼!”

這次的事完了,號裏老實了幾天,風平浪靜,都挺踏實。

剛要午睡,來新號了,誰也沒有理會,等到起床時,這才現是個小崽,頂到天上,也就十五六歲,瞘瞘眼,大锛兒頭,不知是育不好,還是墊窩,也就一米五左右。

有人喊著:“嘿兒,小蘿卜頭來了。”逗得滿屋子人樂。

圈(圈——北京土語,關的意思。)了這麽長日子,整天價昏頭昏腦的,好容易趕上這麽一個小東西,送上門的樂和,機會可不能錯過,全當打鑔。

“小x崽,毛還沒長全呢,就不學好,幹壞事,肯定是個小花匠。”

“崽兒,到你大爺這兒來,包你吃香的喝辣的。真夠白的,跟個娘們兒的皮膚似的。”

“叫什麽呀?不言聲?是野孩子吧?”二裏溝的哈哈劉信口開河。

就這一句話把小孩子惹翻了:“你才是野孩子呢,別以為你大,是老炮兒,就牛x,告訴你,以後說話當心點,別沒把門的,欺負人過分,當心幹你。”

這舉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全有點犯愣,隻一會兒工夫,都不是嚇大的人反應過來,又開始新一輪的擠對。

“好,小小年紀犯口,是個坯子。”

“有這精神就行,像我年輕的時候。”

也有攻擊反方向的:“哈哈劉,傻x了吧,碰上小硬殼子,破你,沒轍了吧,就缺這樣的治你,省得整天嘴沒把門的。”

小孩看出哈哈劉有點犯嘀咕,趁熱打鐵一鼓作氣樹自己的小威風:“告訴你,別見著誰都踩呼(踩呼——北京土語,貶斥,欺侮的意思。),給自己留點餘地,省得下不來台。俗話說得好,好鳥不叫,像你這德性的,也是這圈兒裏不得煙兒抽(不得煙兒抽——北京土語,處境困窘。)的。我們少犯黑多了,歇著閃一邊去吧。各位大哥,兄弟竇小,大名不好聽,有個外號:豆蹲兒,‘少管’上來的,在圈兒裏打死了人,升大刑,歲數小,不懂事,各位多擔待。”

豆蹲兒話利落,明明白白,有理有麵,還真讓人挑不出眼來。

和尚是四進宮了:“我說呢,五八一(五八一——北京少管所少年犯的對外信箱號碼。)上來的,怪不得這麽較份兒,行,過關,豆蹲兒,聽別人說,你們那兒紮針的多,是嗎?”

豆蹲兒正麵回答:“不錯,都是一幫壞孩子,人精,誰都想保護自己,不吹,那裏的階級鬥爭比任何圈兒都激烈、都複雜、都暴力,整人狠著呢,賽著個的削尖了腦袋往前鑽,那罪,不見得你們都能受。”

過智問他:“再深仇大恨,也不能搭別人的命,搭自己的大腦袋。”

豆蹲兒看見過智,眼睛一亮:“喲,大哥夠精神的啊,美男子,您不知道,我們這事夠冤到下輩子的。

“這事孫子就孫子在我們那個隊長,不知道那天誰給丫氣受,分下來的一撥,剛進大門,那個死了的冤大頭也是該著,我瞧著都別扭,一米九的高個,長這麽大從來沒見過這種怪物,腿短,身子長,反正覺得不對勁,好像整個身子不是娘肚子裏生下來的,而是一塊一塊安上去的,你們別笑,真的。

“別認為提到大刑圈就怎麽著,其實,最最王八蛋,最最操性,最最充滿著血腥和毆鬥的就是我們‘少管’,不是吹,在‘少管’一天不整出幾場架,隊長都覺得奇怪,好像不正常,要出事,那地兒,真不是人呆的。

“就那隊長一句話:嘿兒,值班的,那個電線杆子收拾收拾他,給他上上課。”

和尚就不理解:“哦,讓你們,你們就,讓你們上吊,也去呀?”

豆蹲兒說:“大哥,您還別說,那鬼地方,容不得你半點鬆懈,每時每刻地賊著,磕了無數次,好容易拔個尖兒,別以為就到頭了,高枕無憂了,多少雙眼睛在瞄著你,有個不得煙兒的機會,就給你下絆。”

過智看他說得挺急,遞過一杯水。

“我們案子的第一被告,剛當上牢頭,心氣正旺,這隊長一話,孫子就像一頭豹子頭一個撲了過去,大鎬棒子,就一下,把大個就趴了。一看這兒,我們也不能裝孬,三下五除二,撂平。

“其實,這人呀挺經打的,我們那兒都有記錄,有一個八裏莊的,捶了仨小時,六個人輪流練,折了十五六根肋骨,屁股跟案板沒什麽兩樣,養了半年,又是活蹦亂跳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