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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曙光初現,晨靄淡去。天地好似未曾醒來,四下裏寂靜依然。

山岡之上,一對患難的道友再次重逢,說了一宿的話之後,此時皆默然無聲。或許,昨兒的夜色太過深沉……

林一背著雙手立於晨風之中,遠眺天際。百裏川坐在那塊大石頭上,懷裏抱著空酒壇子,獨自黯然出神。

陰散人死了,聞白子與墨哈齊死了,沒想到公羊禮與鬆雲散人也死了!除了下落不明的公良讚與出雲子之外,九州一行隻剩下了眼前的兩人。大夥兒懷揣著虔誠,不辭萬苦朝聖而來,怎會就成了這個樣子呢……

鬱鬱難消之際,百裏川揮手叫道:“再來一壇酒……”話才出口,自覺不妥,他幽幽一歎。昊天穀外的慘狀,實在叫人不堪回首。任其道心穩固,還是不免為之亂了方寸啊!

聞得動靜,林一慢步到了近前,隨著手掌一翻,將一壇酒輕輕放下。石頭上的空壇子已躺倒了七八個,可某位先生還是酒興不減。

“今兒飲一壇,明日十倍還你……”百裏川抓過壇子便猛灌了一口。酒水嗆濕了胡須,淋漓而下,其猶自渾然不顧。片刻之後,一壇子酒點滴不剩,他這才意猶未盡地抬眼打量四周。晨色迷離,叫人心生茫然……

見林一轉身看來,百裏川輕輕搖了搖頭,示意道:“酒水難消惆悵,不妨淺嚐輒止……”隨即,他又是喟然一歎,說道:“隻可惜了塵子那小丫頭!元嬰自爆,斷了輪回啊!尚不知你又是如何脫身,可否為老夫道來……”

林一眉梢聳動,一言不發。你再這般淺嚐輒止,我可沒這麽多的美酒伺候!

不過,那丫頭真的就此寂滅了嗎?

心念一動,林一藏在袖中的手上多了一個碧翠玉鐲。他暗暗把玩一下,又將其收了起來,走到百裏川的一旁坐下,說道:“我用秘法殺了南行子,卻被天威門的申嶽與伏龍門的祖淵聯手擊成重傷。九死一生逃至衡月州,修為盡失,隻得藏身邊關軍營,又遭致神道門弟子屢次欺辱。由此這般,我才於今日上門報仇,並要尋你這個高手的麻煩……”

百裏川驚噓了一聲,隨手丟下酒壇子站了起來。他退後兩步,衝著林一上下端詳,難以置信地說道:“南行子可是煉虛的前輩,天威、伏龍的門主更是衡天仙域的高人!你於三人的合圍之下,還能斬殺強敵並逃出一條性命,這……”

話到此處,百裏川忽又坐了來,身子趨前,帶著滿臉的疑惑問道:“我觀你已是化神無疑,為何元神之力虛實莫測,且上下渾然一統,比起那些煉虛的高人還強上一籌呢?你究竟是何等的修為……”

看著百裏川尚未從沉鬱中走出來,便對自己的修為生出了好奇,林一麵無表情地咧了咧嘴,說道:“勉強算是有了化神中期的修為吧,不足道哉……”

百裏川微愕,隨即一陣恍惚。這年輕人在元嬰的時候便可以斬殺煉虛的高人,此時豈不是如虎添翼而愈發的勢不可擋!少頃,他略顯無味地自嘲道:“時至今日,我尚在化神初期的境界止步不前!枉我自稱老夫,實乃貽笑大方啊!”

這個淡泊無爭的百裏川,看似迂腐卻不失*精明,隨遇而安中又帶著不屈的執念,著實叫人無可指責!而他能逃脫劫難活下來,與他一貫的明哲保身之道不無幹係!經過一番徹夜的長談之後,林一心頭殘存的怨氣早已沒了,卻還是帶著不可捉摸的神情淡淡說道:“修為再高,又有何用?”

百裏川搖頭苦笑了下,起身踱了兩步,迎著朝陽撫須而立。天際雲霞似火,瑰麗而妖嬈。其駐足片刻,對方才的話避而不答,輕聲問道:“林一,此間事了,你又將如何……”

林一衝著遠方深深一瞥,眸光中彩霞閃動。他毫不遲疑地說道:“你我一道殺回衡日州,滅了天威與伏龍兩家仙門為九州同道報仇!之後,再尋出雲子與公良讚算賬……”

百裏川雖有猜測,卻還是被林一的話嚇了一跳。他轉身問道:“那……再之後呢?”

林一接著說道:“尋衡天門討個說法……”

這是要與整個衡天仙域作對了?百裏川忙擺手安撫道:“我輩中人,當安貧樂道,恬於進取,何苦四處樹敵呢!還須和為貴,修煉至上……”

林一不動神色地問道:“你甘願躲在此處耗盡壽元,當初又何苦離開九州呢?”

“事出意外,徒呼奈何……”百裏川雙手一攤,顯然是不願返回衡日州,更不想與某個惹禍的人摻和在一起。

林一無奈地一撇嘴角,說道:“我若留下了陪你,唯恐那場雷劫餘波未平而殃及無辜……”

“那雷劫是你化神所致……”百裏川神色一變。

林一老老實實地說道:“一體三嬰渡劫,動靜不免大了些……”

那場雷劫持續半年之久,還招來七星伴月的異象,當時便讓自己坐不住了!何止是動靜稍稍大了些?那可是天大的動靜啊!百裏川瞠目無語!須臾之後,他好似想起了什麽,長籲了下自語道:“離開九州遠行之際,織娘托我對你多加照拂!她說你秉性良善有擔當,殺伐果斷明道義,乃不可多得的奇男子!嗬嗬!我還不以為然,誰想後來還是在勾陳仙境中遇到了你……”

怎會扯出織娘來了?乍一聽褒獎,還是來自一個女子,林一麵皮一熱,轉而佯作他顧。怪不得在勾陳仙境的時候,百裏川對自己的言行舉止中透著莫名的曖昧,原來另有說法啊!

百裏川接著說道:“自古便有觀人之法,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藏哉?人焉匿哉?我自認道行高深,有識人之能,而明察善斷尚不及一個女子……”

從前,修為有高低,身份各不同,彼此間沒什麽話說。如今,這位百裏先生侃侃而談,沒完沒了,還真有幾分老學究的模樣!林一擺手止住對方,說道:“我且問你最後一次,是走,還是留?”

百裏川微微一笑,說道:“你若能在衡日州站穩了腳跟,我便前去為你搖旗呐喊,甘受驅使!你若被人追殺而抱頭鼠竄,我自問本事不濟,又何必湊那個熱鬧呢!”

林一嘴角上揚,隨聲說道:“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這一回百裏川沒有繞彎子,很是幹脆地應了一聲。隨後,他又理直氣壯地伸出手說道:“酒來……”

林一神色不解,坐著不動。

百裏川一本正經地說道:“古人有歃血為盟!你我雖不必如此,來壇子酒痛飲一番還是要的。此舉不無應景之意……”

林一好奇問道:“你不是說酒水難消惆悵,不可恣情縱飲嗎?”

百裏川胸膛一挺,振振有詞道:“哼!我還說了,酒水難消惆悵,可尋醉裏望鄉,莫道天涯路盡,何不大夢一場!”他長須一擺,不耐煩地催促道:“你怎這般小家子氣,上酒來……”

一個凡事退避三舍而潔身自好的淡泊之士,一個動輒與人為善、開口便是以和為貴的百裏川,臨機應變與活泛的心思與聞白子、鬆雲散人之流,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人呐,千萬莫要被相識的第一眼給騙了!正如那‘觀人之法’,自有一番道理!

不過,飲了一壇子酒,可要十倍奉還,我可記著呢!

林一嗬嗬輕笑了一聲,總算是恢複了往日的神態。他站起身來,抬手抓出兩壇子酒,帶著幾分豪情朗聲說道:“天涯路盡又何妨,我自淩雲上九霄……”

……

兩個來自九州的道友,一對淪落天涯的故人,終得以劫後重逢。沒了顧忌,少了隔閡,有了約定,彼此相處甚歡!其間不免談經論道,雙方各有所獲。

有了織娘所贈的《雲軒輯要》,再加上百裏川這位宗師級人物的指點,林一的煉器造詣大為提升。一番軟硬兼施之後,他還從對方的手中獲得那個保命玉符的煉製之法。‘玉碎符’,危急關頭可假身避禍,與神道門的《魂傀術》有異曲同工之妙!

除此之外,林一還讓百裏川煉製了一套傳送陣法,另有他用。

半年之後,林一要告辭離去。動身之際,他留下了一篇來自後土仙境的碑文。百裏川驚喜之餘忙強作挽留,從神道門索取應用之物,耗時一月煉製出一套雲袍、雲靴相贈……

……

在衡天仙域留下一塊落腳地,並有百裏川留守後院,這才是林一的真實用意。如今心願達成,他要再次獨自上路……

烏幹都城,呂府的後院,呂都尉欣喜莫名。他衝著幾丈之外那位年輕的道人拱手說道:“林道長仙駕光臨,驢子倍感榮幸!”

林一看過精美的庭院,眼光落在了呂都尉的身上,輕笑道:“我是來辭行的,後會無期了……”

呂都尉微微一怔,忙深深躬下身子,鄭重說道:“驢子代烏幹朝野上下,多謝道長大恩!”

“哦?此言怎講……”林一隨聲問了一句,手上多了一根暗紅的刺芒。

呂都尉左右打量一下,這才壓低了嗓門說道:“國師九靈子,帶著幾個門下弟子禍亂後宮久矣!太……太後被迫投其所好,這才使得王庭混亂不堪。對此,驢子及朝中百官皆是敢怒不敢言。所幸道長誅殺首惡,一掃陰霾……”

林一不以為意地嗬嗬一笑,說道:“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臨別贈你一物防身,隻作了結這場緣分!”說著,他將手中煉製過的蠆芒遞了過去。

呂都尉不敢怠慢,伸出雙手接過那根七寸的尖刺,好奇打量個不停。忽有腥臭撲鼻,令人窒息,並有莫測殺氣逼來,令其駭然色變。

林一收起了笑容,輕聲分說道:“大凶之器,善待之,自可保你一世平安!不然,害人害己,遺禍無窮!”他在蠆芒中嵌入法陣,有防禦護身之用,等閑之輩難以破解。若是用之攻擊他人,必遭反噬。故而,這番告誡實乃善意!

呂都尉這才轉驚為喜,正要拜謝,卻聽那位林道友又問:“可想知道雷銘與筱兒的下落……”他愣了下,搖頭說道:“驢子隻求師父、師娘安好……”對方嗬嗬一笑,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他二人去了何處……”

恰於此時,庭院中忽起一陣清風。待呂都尉回過神來,方才說話的人已沒了蹤影。他失聲喚道:“林道長,太後還想見您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