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掌櫃五十出頭的年紀,幹瘦的身子裹著厚厚的皮袍子,羊皮帽子下,黑紅的麵龐上滿是皺紋,混濁的眸子『露』出喜『色』。他正縮在酒肆的櫃台後麵,撚著山羊胡子,瞅著手中的賬冊。

桑西堡子地處安州最西端,所處偏僻,加上九盤嶺和望西路是出了名的難行,往日裏途經此處的商旅不多,客棧的生意自然也清淡。不過祖上留下的這點基業,也不能白白丟了,好在街坊鄰裏隔三差五來捧捧場,山裏的樵夫獵戶也偶爾來歇歇腳,讓曹掌櫃的客棧尚能勉力維持。

昨日一場大雪,讓曹掌櫃對這幾日的生意沒了指望。卻不料,竟有人頂風冒雪,從九盤嶺走了出來。這夥人於昨晚住進了自己客棧,眼下一時半會也走不了。這人吃馬嚼的花銷,應能讓自己掙些銀子。

曹掌櫃免不了殷勤伺候,連自己住的房子也讓給了幾位貴客。隻要客人滿意了,這銀子便是進了腰包了。

“爹!這夥人大都沒起床呢,到了晌午,要多備些酒肉!”門簾一掀,沉悶的嗓音響起,一個三十多歲的高大漢子,一瘸一拐走了進來。其胡子拉碴,麵『色』陰霾,皮袍子胡『亂』裹在身上,他對曹掌櫃說完了話,便帶著神情頹唐的模樣,漫不經心的看著空『蕩』『蕩』的酒肆。

見是兒子曹安,曹掌櫃臉『色』的喜『色』沒了蹤影。他合上賬冊,緩聲說道:“讓小蘭多多備些饅頭,讓柱子再燉上兩隻羊!”

與兒子說話時,曹掌櫃的嗓音低沉而蒼老。

曹安默默點頭,緩緩轉身離去。望著一瘸一拐的身影,曹掌櫃混濁的眸光中『露』出黯然,心中不由得一聲喟歎。兒子早年也是孔武有力的好漢子,任俠仗義,又娶了個好媳『婦』,街坊鄰裏的,誰不說他曹興曹掌櫃有福氣呢!可一場變故,讓那個生龍活虎的兒子,變成如今這般模樣。唉!老天不開眼呐!

“掌櫃的,此處賣些什麽好吃的?”門簾晃動一下,林一走了進來,見掌櫃的神情悵然,他心中生出幾分好奇來。

聞聲,曹掌櫃忙定了定心神,才看到兒子已走出了房門,進來的是個年輕人,腰裏掛著個小酒葫蘆,正麵帶笑容看著自己。這不正是昨晚來的那夥客人嗎!他忙賠笑說道:“您看看我這老眼昏花的,貴客臨門,竟失了禮數,恕罪!恕罪!您這邊請!”

說著,曹掌櫃那黑紅的麵龐上『露』出了笑容,他引林一來到靠牆背風的一張桌子前,用袖子拂拭下凳子,請客人落座,才嗬嗬笑道:“此處荒僻,小店也簡陋,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望客官見諒一二!”

“掌櫃的喚我林一便可!”林一微笑搖頭。

“這如何使得,還是稱呼林公子吧!”曹掌櫃殷勤笑著,麵前這年輕人沉穩不失隨和,拙樸中透著淡然,令人心生親近。

“我隻是個車夫罷了,當不得公子相稱的,掌櫃還請道。

難得獨自來吃喝一番,被一個老者此般奉承,他著實不習慣,便讓曹掌櫃快上些酒肉來吃。

曹掌櫃忙點頭稱是,轉身走向門口,其身軀佝僂,背有些駝。不一會兒,一個壯實的少年,手上端著托盤,為林一上了酒菜。

滾燙的老酒,熱氣蒸騰的羊肉,讓人垂涎欲滴。林一嚐了口羊肉,肥美鮮嫩。喝了口酒,滋味悠長帶著淡淡的甜澀。他滿意的點點頭。

曹掌櫃倚在不遠處的櫃台邊,笑眯眯看著林一愜意的模樣,說道:“林兄弟,我這酒肉如何?”

林一又喝了口熱湯。一連幾日風餐『露』宿,雖口腹之欲清淡,三五日裏不吃不喝也無妨,不過作為一個人來說,吃喝的享受,是無法割舍的。隨同天龍派眾人東去,也無法安心修煉,倒不如隨遇而安,爽快的吃喝一頓。

“酒味醇厚,還帶有一絲的香甜;羊肉鮮美,綿軟清香。這酒肉皆不差!”林一誇讚道。

曹掌櫃竭力挺直腰杆,翹起山羊胡子笑道:“我這山野小店,粗陋不堪,也著實拿不出什麽好東西來。不過,這酒可是加了本地山上的桑葚兒釀製的,入口甘甜,為本地所獨有的,別處可喝不到呢!這羊肉也是昨晚宰殺,文火燉了一宿,湯厚而不膩,肉爛卻有嚼頭。邊疆二月的天氣寒冷,正是喝桑葚酒,吃羊肉的時候呢!”

“掌櫃說的是呢,隻可惜此處偏荒,客人稀少了些!”林一邊吃邊與曹掌櫃說著話。

曹掌櫃歎了一聲,背又駝了下去,聲音有些淒涼:“原先也不是這般冷清的,隻是……唉!不提也罷!”

曹掌櫃轉了個身子,縮進了櫃台,他衝著林一擠出了笑臉,歎息道:“人活著不易啊!日子總還是要過下去的!”

埋在皺紋的笑容有些僵硬,渾濁的眸光裏,有的隻是無盡的滄桑與無奈。曹掌櫃撚著灰白的山羊胡子,深深的縮在櫃台裏。

這曹掌櫃嘴上說日子要過下去,可明眼便能瞧出來,他的日子過得並不舒心!

“方才門前那跛行的,是掌櫃的兒子嗎!”每個人腳下走的路都不同,沒有誰會走得輕鬆。不過,林一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曹掌櫃點頭道:“正是我兒子曹安,方才的夥計叫柱子,外邊那丫頭,是我孫女小蘭!”

心中不知林一為何問這些,曹掌櫃還是隨口說了出來。早兩年,還有老伴和那苦命的媳『婦』在呢!如今,整個客棧也就眼下老少四人了。

“我兒子那腿,本不是此般模樣,唉!”曹掌櫃又禁不住歎息了一聲。

“像是被刀砍傷了腳筋的緣故!”林一端著酒盞,沉『吟』了下,才輕聲說道。

方才走進酒肆時,見曹安身軀魁梧,卻腿有殘疾,神情帶著怨憤。他心中好奇,便用神識查看了對方的跛腳。見是腳筋斷裂所致,而《百草匯撰》中便有接續筋脈的法子。隻是並不是凡俗間所能使用的。若貿然說出來,怕惹人生疑。

隻是曹掌櫃麵帶愁苦之『色』,林一忍不住又動了惻隱之心。

曹掌櫃聞言,眸光一亮。兒子的腳筋是被人用刀砍斷了,可隔著厚厚皮袍,能一眼看出端倪,令人難以置信。

“林兄弟,莫非您是神醫不成?”曹掌櫃忙奔出了櫃台,他來到林一的桌前,躬下了身子,帶著迫切的神情問道。

“我那兒子的腳筋是被刀砍斷了,可天下間,見過有生肌接骨的,聽說過有活死人而肉白骨的,可斷肢再生和斷了筋脈再續接上的,尚聞所未聞呢!我一家也早對此絕了心思。林兄弟既然能一眼看出我兒的病症所在,不知可有什麽方子好使呢!”

有病『亂』投醫,人之常情。況且是自己唯一的兒子呢!曹掌櫃也覺得自己荒唐,可總要盡人事,盡一個老父的所能,以聽天命。

林一笑道:“我可不是什麽神醫。斷肢再生的法子我也沒見過呢。方才隻是隨意的猜測,猜中了也是巧合而已。隻是,腳筋斷裂了再續接上,我倒是有法子可以試試!不過……!”

林一口氣一頓,看著曹掌櫃,笑而不語。

“林兄弟真有法子?嗬嗬,真是蒼天開眼,救我曹某人來了!您放心,要多少銀子,盡管開口便是,大不了把這客棧盤出去!”曹掌櫃隻覺得喜從天降,他雙眸放光,麵上的皺紋也舒展開來。

林一沉思了下,打量了一眼曹掌櫃,才輕聲說道:“在我離開桑西堡之前,我會幫你兒子治好腿疾。銀子,我分文不取。除你我之外,不能讓他人知曉此事,連同我的那些同伴在內。不然,我權當今日什麽都沒說過!掌櫃的要記住了,若想治你兒子的腿,不在於我,而在於你!”

話剛說完,林一嘴角翹起,大聲對曹掌櫃說道:“掌櫃的,再給我上壺酒來!”

曹掌櫃心中愕然,沒想到,為了醫治兒子的腿疾,眼前這個年輕人會提出如此古怪的要求來。他見林一突然對自己使了個眼『色』,心念急轉之下,不敢多言,忙道:“客官稍待,這就上酒來!”

曹掌櫃話音未落,酒肆門簾掀動,又一個聲音響起:“臭小子,竟撇下老道來吃獨食!掌櫃的,多上兩壺酒,再來盆燉羊肉!”

真元子手捋長須,帶著要找麻煩的架勢,踱著方步走了進來,。

“道長早啊!”林一端坐著不動,卻是翹起了嘴角。

“嗬嗬,笑話老道呢?臭小子!倒是聞香識途,早早的吃喝上了,絲毫不念及一路上的交情!這世道,人心不古啊!”真元子憤憤不平,長袂一甩,坐在林一對麵。

林一輕呷一口老酒,扭頭打量著酒肆。他默不作聲,隻是麵上淡淡的笑容依舊。

“老道與你說話呢!扭頭作甚?莫非老道說錯了?”真元子敲著桌子,不依不饒的問道。

林一回首麵向真元子,放下酒盞,無奈的說道:“小子睡通鋪,道長臥上房,高低本不同,上下須有別……”

“打住,你少給老道賣弄虛文,如此好的天氣,正是喝酒吃肉的時候,卻弄這粗俗言語汙老道耳根清淨,令人不痛快!”真元子佯怒,指著柱子送上來的酒肉,又倚老賣老說道:“一會你付賬吧!別怪老道不給你悔過的機會啊!”

真元子說完,一把扯過酒壺,自斟自飲,不亦快哉!

林一眼睛一翻,不再言語。這老道仙風道骨模樣,騙吃騙喝起來,也不讓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