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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根一邊裹緊了大衣,一邊說,“叫劉魁花,怕養不活,叫了女人名字。”接過戰士端過來的麵湯,深深地吸了口氣,笑道,“你們真是八路軍?韓先生說的一點沒錯,八路軍果然是好人,當官的一點架子也沒有。這下我信了,我兒子當八路,我放心。”

“韓先生還說過什麽?”李保國一聽韓淨天,有心多了解一下,漫不經心地問。

劉老根夾雜著自己對韓先生的崇拜之情,向李保國等人講述了韓淨天的一些事情。李保國對韓淨天的做法也感到『迷』『惑』,按說象他這種人不可能是『共產』黨,但他的做法,更加象『共產』黨了。

劉老根說完的時候,也喝進了兩碗麵湯,身上暖和過來,正準備要走,王學華從外麵進來了,一見李保國和劉老根說得熱鬧,也湊過來,“老鄉,咱這地麵哪裏有殺豬宰牛的?”

“怎麽,隊伍上要買肉?要打仗?”劉老根聽老輩人講打仗之前,都會給兵們吃肉,做頓好的。

“不是,”王學華笑笑,“打仗對我們來說是家常飯,總不能每天都改善吧?就是買肉,您能給指點一下嗎?”

“好說,這天有四更天了吧,我聽說鎮子上的屠坊四更開始幹活,我帶你們去!”劉老根說完,將身上披地大衣脫下來,冷風立刻裹住他,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身上的暖和氣立時消散得無影無蹤了。

“大叔,你還是穿著吧,我們要很多肉,您老要多跑幾裏路了。”王學華說道。

“沒事。”劉老根笑嗬嗬地說,“看到你們,就象看到我兒子一樣,我心裏高興。”

“等等,”李保國一把拉住往外走的劉老根,“大叔,您兒子我一定會幫著打聽;這些錢您老收下,我軍務繁忙,不能去看望您了,自己買點好東西吧。”

“不不,我怎麽能要你的錢呢?”劉老根推辭著,雙手使勁得向外推,“我好歹也是走南闖北的人,隊伍上的錢是用來大鬼子的,我不能要。”

“大叔,能聽到你老這麽支持打鬼子,我們就很高興了。不管你兒子在什麽地方打鬼子,他都是我們的好兄弟,所以,這些錢是我們替他孝敬你老的,別嫌少。”李保國把錢塞進劉老根的手裏,轉身回屋子了。他知道,八路軍打仗,幾乎都是九死一生的事。

劉老根在王學華的按壓下,把錢揣起來,走到門口時才發現外麵停著兩輛汽車和幾輛摩托,都是鎮上鬼子們沒有的。劉老根心驚膽戰地登上汽車,馬上被發動的汽車嚇了一跳,汽車前走,身子象被人一下子按在坐位上。恐懼夾雜著好奇,使得他即想到處看看,又不敢隨便『亂』動。

劉老根可是開了眼了,王學華這次買回整頭豬肉有四百多頭,走遍了方圓二百裏路,他買肉是跳著地方買,決不在一個地方買太多,牛肉也有六百斤。

回到細柳子屯時,已是接近上午十一點了。車子沒有回村子,直接開到了村外的大窪裏,早有戰士在那裏架好了鍋灶。劉老根算是服了,這隊伍安排地就想一台機器,紋絲不差。可能把全村的鐵鍋都弄到這裏來了,滿滿地排了一地。

劉老根沒回家,他就大窪裏幫著燒火,送柴。幸好有風,灶頭也分散,否則這麽多的煙氣升騰,可不是什麽好事。

但使劉老根記一輩子,以後甚至時時向自己的曾孫炫耀的事情,在十月初十的這天中午開始發生了。從過了午飯時候起,劉老根的眼睛就不夠使的了,不時有隊伍加入到這個大窪裏,稍不注意,人就象匯集的水流,慢慢地匯集到這個大窪裏。劉老根後來再轉來轉去的送東西時,發現自己竟然在那麽熟悉地大窪裏『迷』路了!從小就在大窪裏玩耍的劉老根,竟然『迷』失在家門口的大窪裏!

到處都是人,都是一樣或坐或站,或立或走的人,除了槍外,這些人還帶著各種各樣地東西,是運送東西的,奇奇怪怪的,什麽樣子的都有。直到最後,劉老根驚訝地發現,竟然有那麽多的汽車開進來,他怎麽都數不清楚到底有多少輛車子。

人和車子匯集在一起,但除了風聲,幾乎聽不到什麽動靜,這些人安靜地象一弘水,雜『亂』而有序地在各自地駐地忙著。

韓淨天站在村外的一塊高坡上,兩眼癡癡地望著西墜的太陽。夕陽似血,染紅整個半天空,將幾屢白雲燒燃成煙雲狀,層層疊疊,扭扭曲曲的,如同飄『蕩』起的水紋。夕陽漸墜,天空逐漸變成明淨的藍『色』,隻有極西的地方,在一片樹林梢的上方,還淡淡地塗抹著胭粉,象極了小女兒的臉,羞赧的樣子。

快一年了,自從經曆了那次血變,韓淨天就喜歡上了這夕陽,喜歡上了如同鮮血一樣的夕陽,喜歡那種隱隱微微的刺痛,耕耘自己的心田,每一次針痛,都讓他心裏翻卷起一頁家人的笑臉、往事。誰又能知道,這個癡望夕陽的人心裏流動著翻江倒海樣的血流呢?

南京,大屠殺。血流江水,翻騰著烙進他靈魂。報複!報仇!

但報仇又能喚醒那一個個沉睡的屍體?消亡了的靈魂?又向誰報仇?怎麽才算報了仇?一個旅團被毒死,日本人很快找到了他的頭上。

魯西北這個偏遠的村子,他看到了日本人的糧倉。一路逃亡,一路毒殺鬼子,在這裏,他開始反思,他開始想家仇國恨。

茫茫然回到自己屋裏時,韓淨天還沒有從痛苦中緩過神來,卻見劉大媽慌裏慌張地闖進來,“韓先生,你見過我們家老頭子嗎?他從昨晚兒就出來找你了,不會讓鬼子給……”劉大媽的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他……”劉大媽就把劉老根昨天晚上說的,都給韓先生說了。

韓先生一聽,笑了,“你回去等著吧,老根說的沒錯,這些人根本就不是鬼子,是大鬼子的,不會害老根的。可能老根自己去找他們了,說不得現在老根正在家裏等你呢。”

聽了韓先生的這話,劉大媽心裏一輕,來不及向韓先生告辭,就匆匆忙忙地往家跑去。韓淨天看著劉大媽的樣子,心裏忽然一暖。

李保國八點就到了陣地,那是按照韓淨天的要求,提前派人挖好的一種下口大上口小的灶頭,每四個一組,相隔距離有十幾米,旁邊是準備好的濕柴,都用『藥』水泡過了,負責燒柴的人,都提前吃了韓先生給的解『藥』。指揮所搭建在一棵大樹下,接著夜『色』,帳篷上披上偽裝,和大樹的陰影連成一片。韓淨天就在帳篷裏,地上放著他特意準備好的幾盞燈。李保國知道,那叫孔明燈,燈下係著豬『尿』泡,裏麵鼓鼓的,大概裝著『藥』物。

韓淨天坐在那裏,望著樹隙間透下的蒙蒙月光,一語不發。

初十的月光還是很明亮的,前沿的戰士們都緊緊地伏在地上,瑟瑟地挨著初冬的寒氣,這些特戰隊的人,還沒有領到他們的棉衣,身上隻是穿了一層夾襖和一件外衣,夜裏的寒氣實在是令人難以忍受。

月光靜靜地撒在地上,有些枯竭的蟲兒偶爾發出抖抖的瑟鳴,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清脆歌喉。鬼子在孔家廟四角上的炮樓上的探照燈將裏裏外外照得如同白天,和外麵的月光形成兩個界線分明的區域,使得外麵的月光好像黯淡了許多。

九點了,韓淨天站起來,走出帳篷。月光越發朦朧了,似有淡淡的霧氣開始升騰。李保國看到升騰的霧氣,忽然對傳說中的會興雲作法的高人有了些許的『迷』茫,真的有這種高人?即使象傳說中的夜觀天象,本來毫不相信的他,也有了一些朦朧的相信。

霧氣越來越濃了,月光還能穿透霧氣,但已經變得十分朦朧了。起風了,微微地移動,帶著一團團霧氣,象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把霧氣團當成大大氣球,提著『蕩』來『蕩』去。

“可以了。”韓淨天一臉的平靜,但他的心裏遠非如此,他的父親老毒王韓鈥再三告誡他,毒之一道,太過陰損,失之天和,少用為妙,萬萬不可倚仗毒道,害人無辜,更不可毒殺眾生,否則,必遭天譴。自從上一次毒殺日軍一個旅團,韓淨天就萬分地矛盾,老父遺言尤在,但父母弟兄子弟人口的屍骨尤存,無一不是被炮火炸得肢體殘碎,慘象常常使他夜難成寐。

譴我一人,得報家仇,死亦足矣。昨天,他忽然明白了家仇實是國恨,那麽多的敢拋頭顱,敢撒熱血的漢子,我韓淨天又何必畏一天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