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芯露這一手,著實驚訝了旁人,這麽多雙眼睛盯著,她想要作弊都不行,除非是餘舒事先同她串通好了。
但更加不可能,眾人眼見,這個人是薛貴妃現成挑出來的,還能是貴妃娘娘幫著崔芯一起唬弄所有人不成?
比起旁觀者的驚訝,餘舒這個當事者可謂是雲裏霧裏,全然看不出崔芯使了什麽把戲,竟能準確無誤的猜中她的心思。
宮女將餘舒寫下的花名呈到薛貴妃手中,水榭裏幾位貴人輪番驗證了,多少還是有些不能信。
於是靖國公夫人開口:“方才沒有看明白,崔家小姐能否再來一次?”
崔芯承口答應了,又如法炮製,請餘舒幫忙,依舊是猜這滿院子的花草,讓她作筆,問的還是那個喜晴喜雨的問題,全不相幹。
結果不出意外,崔芯又言中了餘舒寫在紙上的答案,這一回,是“美人蕉”。
這下子,在場就有人臉色微妙起來,見識到崔家的“靈言術”如斯靈驗,不禁叫那心思細膩的人多想一層——
能夠聞言而知心,那在通曉這門奇術的崔家人麵前,還有什麽秘密可言?
“你叫崔芯是嗎,”薛貴妃這時候說話了,“府上奇學,確實與眾不同,你再給本宮演示一次,不要猜那些花花草草,猜些別的。”
聞言,崔芯卻麵露苦笑,矮身道:“娘娘恕罪,小女子不敢隱瞞,依我所能,這‘靈言術’一日隻能施展上兩次罷了,再來一次,隻怕要丟臉了。”
“嗯?”薛貴妃臉上是笑得和藹:“到底是你學藝不精,還是故意藏拙?你且說老實話,本宮最討厭人弄虛作假,指不定今晚這一朵金玉芙蓉,就賞了你呢。”
眾人一聽這話,神情皆都變了。
餘舒若有所思地看著崔芯,也在想她這家傳的“靈言術”到底有多靈驗。
崔芯聽了薛貴妃的話,不喜反驚,一提裙擺,便跪在了水榭外頭,俯首道:
“小女子豈敢在貴人麵前弄虛作假,實在是家學隱秘,個中緣由,不便當眾說明,但有司天監大提點可以佐證,我崔家‘言靈術’,越是精進,就越是難以施展,比如我三叔,十日可得一次,而我祖父,一月才得一次。”
聽到這番解釋,在場一半人臉色好轉。
薛貴妃轉頭問向靖國公夫人:“依老夫人之見呢?”
靖國公夫人靠回椅背,道:“我看這丫頭的能耐,也隻能猜一猜這園子裏的花草,至於她祖父崔公,就不隻這點本事了。”
聽到這兩句評語,在場另一半人的臉色也好了。
湘王妃看著跪在地上的崔芯,畢竟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忍不住幫腔,在薛貴妃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大概是她的話起了作用,薛貴妃收斂了笑意,神情一時變淡了不少,朝還跪在地上的崔芯擺手道:
“你且起來吧——換個人上來。”
崔芯連忙起身退下,在息雯郡主身側站定。
餘舒也退到人後,冷眼看著崔芯與息雯交頭接耳,不知說了什麽。
“看得出來是怎麽一回事嗎?”薛睿繞到人群後麵,低聲詢問餘舒。
餘舒遲疑道:“這崔家的奇術,分明是采用了甲子納音之法,我也聽說過幾種納音奇術,但卜算起來都很麻煩,比較之下,這‘靈言術’可謂是神妙了。”
她在心中感慨:十二府世家不愧是能在京城立足的易學大族,單是一門家傳的奇技,就能撐得起一座門麵了。
試想,崔芯今日隻是猜猜花草,那崔家老爺子的道行,是不是就能洞悉人心了?
“我隻奇怪,崔家有這樣讀心的本事,皇上怎麽容得下這一府人口,揣測聖意,不是死罪一條嗎?”餘舒小小聲地向薛睿納罕道。
薛睿搖搖頭,揮開了扇子,擋在兩人之前,湊到她耳邊低語:
“傻丫頭,你當司天監是做什麽的,大提點是吃白飯的嗎?這易學一道,我是不懂,但有一個秘密,略有耳聞,聖上隨身佩戴一樣天地異寶,是大安開國就有,世代傳給繼任者,是故除了當朝大提點被詔許親聖,無人能卜天子一點吉凶。”
餘舒又長了見識,心中驚奇:要知道她手裏頭有辛家饋贈的《珍物譜》,見過了各式各樣的異寶,卻沒一種能阻人卜算的。
真不知皇帝身上的那一件異寶會是什麽?
有崔芯這麽一手珠玉在前,後麵接連幾位小姐吹吹打打,彈箏吹笛,繡花拳腳,都沒多大看頭。
餘舒轉而關心起湖上的動靜,這便發現,竟有一兩葉木筏,從湖對岸劃到湖心中央去了。
而湖麵上的燈光,明眼瞧著是暗了一小片,看來是這些人為了排查出真金燈芯的那一盞,就將那些紙糊的都熄滅了。
餘舒瞥薛睿一眼,道:“你幾時下水?再等下去,真有人瞎貓碰到死耗子,覓得了金芯,你與那位朱二爺,豈不成了笑話。”
薛睿見她已經知道了他與朱青玨打賭的事,笑了笑,眼神向著朱青玨的方向一瞟,對她道:
“敵不動,我不動,大不了一個平手,我怕什麽。”
餘舒見他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也就不替他擔心,正要繼續觀察息雯那邊動靜,餘光一閃,卻見到剛才一直停留在水榭外麵的景塵,一個轉身,朝著湖岸去了。
他走到岸邊,先折了一段柳條,就近打撈了幾隻花燈,拿在手中掂量,擺弄了片刻,便放回水裏。
他在做什麽?
餘舒剛冒出一個疑問,然而下一刻,便張目結舌。
隻見景塵後退一丈,接著一個縱身,足點水上花燈,一盞接著一盞,寬大的白色袖袍被風鼓張,竟如一隻展翅的鴻雁,橫躍在那水麵!
“快看呐!道子在水上飛起來了!”這是文臣家的小姐。
“哇!好俊的輕功!”這是武將家的姑娘。
很快的,便無人關心正在表演畫工的少女,全將注意力轉移到正飛馳在湖麵,如履平地的景塵身上。
“這是鬧得哪一出?”水榭裏的貴人們相互疑問。
餘舒皺著眉,開始擔心景塵會不會真是受了何人慫恿,要奪了這金玉芙蓉。
薛睿仔細望著景塵動作,眼中精光一閃,微微沉下臉,道:“好個便宜法子。”
餘舒扭頭問:“怎麽說?”
“這湖上的花燈,都是宮廷設造,一模一樣的大小。然而真金貴重,製成的花燈,肯定要比一般的花燈容易沉水,他隻要把握好腳下力道,路過不沉的花燈,便不需理會,但有一盞與眾不同,是必定會被他踩沉的。”
薛睿會說這是便宜法子,是因為這種辦法,隻有景塵這種輕功極佳的武人能夠用得上,別人就算看懂他的意圖,也無法效仿,隻能幹瞪眼。
餘舒經薛睿這麽一說,眉頭皺的快能夾死蚊子了。
“啪”,額頭被敲了一記,她回神看到薛睿收回的折扇,還有他翹起的嘴角:
“擔心什麽,有我在,今晚誰也別想討了便宜。”
說罷,他便轉了身,大步走向遠處橋廊。
餘舒摸著額頭,看著他信然離去的背影,心中驀然一股衝動,小跑著追了上去。
“大哥等等。”
薛睿轉頭停下,就見餘舒跑到他麵前,背對著人多的方向,伸手在袖袋裏摸索了一陣,掏出一個三角的香袋,塞進他手裏。
“這是?”薛睿一摸,便覺裏頭藏有物件,似是玉質。
“這是好運。”餘舒抬頭衝他眨眼,兩眼亮晶晶地說道:
“本來是預備送給你的生辰禮物,現在我改了主意,先送你一半,另一半,要你拿了那一朵金玉芙蓉來與我交換。”
他們的關係如今成了秘密,金玉芙蓉的作用,對他們兩個來說,全無用處,即便得到,也不能正大光明地相贈。
然而,沒有用處,不代表它就沒有意義——金玉芙蓉,天賜良緣,不被人認可又何妨?
看那與凡人相戀的芙蓉仙女,不也是遭到了天帝阻隔,到那最後一刻,還是修成正果。
她不要那金玉芙蓉的用處,隻要它背後美好的意願——若有一人,寧願癡心守候,縱有千難萬險,怎抵人心?
被她眼中光彩奪目,薛睿怔忡片刻,一瞬間好像通曉了讀心術似的,竟能從她眼神中,看懂她心意。
千言萬語,怎比一句知心意。
薛睿這一刻有滿腔的歡喜,卻不能訴,隻得握緊了手中香袋,兩眼脈脈含情,低頭承許她:
“你等著,我定搶了那金玉芙蓉討你歡心。”
今夜之爭,不為仇怨,即為情愛
薛睿一走,朱青玨也不耐再等,緊隨其後,上了橋。
餘舒走回到水榭外,掃了一圈四周,劉翼不知幾時不見了人影。這一下,水榭外麵便沒了一個男賓,全成了競技的女子。
“你剛同薛大表哥說什麽呢?”辛六歪著頭,好奇地打聽。
餘舒隨口笑道:“我教了他一個法子,好讓他找到那一盞真芯。”
辛六信以為真,挽住她追問,餘舒卻一句不肯多講,任由她纏哄。
剛剛有一位小姐在半柱香的時間裏畫好了一幅丹青,水榭裏的貴人們點評了幾句,也有稱讚,但是擺明了興致不高的樣子。
那小姐沒有討了好,自知是沒了希望,便失望地退到一旁。
薛貴妃一手纏著帕子,輕摁眼角,小小打了一個哈欠,同兩旁說話,也讓外麵的人聽到:
“看來看去,還是最開始那一個有意思,別人不是不好,隻是沒多少新意,少了幾分驚奇,叫人提不起精神。”
淑妃輕咳一聲,有不同的意見:“崔家的‘靈言術’是巧妙,但本宮看來,趙家小姐那一手雙筆貫字的工夫,同樣是自小勤學苦練修來的,書中境界少有,新意不足,心意卻足。”
薛貴妃看她一眼,笑道:“說的也有道理,我們先不定論,都看完再說罷。”
淑妃柔柔道了一聲“好”。
朝堂上,尹家勢力或許蓋過薛家一頭,但在後宮之中,卻是薛貴妃位在尹淑妃之上。
“對了,”薛貴妃想起什麽,把頭轉向外麵,點名道:
“雯雯呢,不是說你精心準備了嗎,這半晌不見你動靜,是不是看了前頭這些好的,露了怯了?”
“娘娘就笑話人家吧,”息雯嬌嗔一聲,站了出來,一雙美目平掃四下,挑起下巴,神情驕傲道:
“隻怕您看了我的,再說不出她們好了呢。”
一句話便讓之前表現過的女孩子們臉露了尷尬。
湘王妃眉頭輕鎖,轉頭去看薛貴妃臉色。
“哦?”薛貴妃朝她甩了甩帕子,好奇道:“本宮且瞧瞧,你敢這麽誇口,是憑的什麽。”
“是,娘娘稍等,”息雯盈盈一拜,起身時對水榭外麵的丫鬟吩咐道:
“去,取我的琴來。”
彈琴奏曲,並不新鮮,想要以此取勝,有些勉強了。
餘舒見息雯一副勢在必得樣子,便知道這裏頭另有文章。
果不其然,息雯拿到了琴,並非急著表現,而是先開了腔:
“我今日彈這一曲,名作《寒蟬》,聲到極處,可動蟬鳴。”
說著,她便坐在布置好的軟席上,一手慢慢拂過琴弦,曲調緩緩。
正值夏夜,後花園中蟬鳴不斷,知了知了,無意它還好,刻意去聽,難免覺得耳朵裏嗡嗡的一團亂。
息雯的琴聲卻恰到好處地給這單調的蟬鳴聲,貫注了音節,兩相配襯,居然十分地悅耳。
半盞茶後,有人竊竊私語,就連並不通曉音律的餘舒都聽出來了,滿園子裏的蟬鳴,竟好似有了人指揮,忽高忽低,或長或短,一時間忽然有了韻律!
這還不算,隨著琴聲的**迭起,到最後,息雯一曲拂落,琴聲斷處,本來嘶亢的蟬鳴聲,有如斷弦一般,霎時安靜下來!
約有數息,後花園中靜悄悄的,萬籟俱靜,就連一聲蟬鳴,都聽不見!
“知——了——”
一直到喧喧的蟬鳴聲再一次響起,眾人這才回過神,你看我,我看你,嘖嘖稱奇起來。
“好一首《寒顫》,曲難得,意難得,息雯郡主用心了,本宮對你刮目相看。”寡言少語的淑妃,最先出聲讚賞,少女般白皙的臉龐上微微泛著紅潤,是見到了喜歡的事物才難得流露的情態。
靖國公夫人還有點迷糊,隻見她傾身問道:“剛才是我耳背了不成,這滿園子的知了怎麽忽然不叫了?”
邊上有人說笑:“老夫人沒有耳背,剛才那知了啊,是沒叫了,咱們都有聽見。”
息雯看到眾人反應,翹起了眼尾,藏不住的得意,先朝崔芯那裏,送去一個眼神。
餘舒見這情形,不得不在心裏稱讚息雯用心良苦——
首先叫崔芯出麵,使出了家傳絕學,鎮住場麵,使得後來的人都無法逾越,等到座上的人都乏味了,她再站出來,剛剛好一掃頹勢,讓人耳目一新。
若是不出意外,再下來沒人能夠蓋過息雯這一曲《寒蟬》的表演,那今晚一朵金玉芙蓉,就非她莫屬了。
餘舒盡管確定息雯拿了金玉芙蓉也是一場空念,可看她得意洋洋的樣子,還是覺得不爽。
心裏隱隱有個聲音跑出來——
薛睿是她相中的人,卻有別的女子為了向她示好,這般處心積慮,讓她情何以堪。
餘舒自問,真讓息雯爭取到金玉芙蓉,大庭廣眾之下捧到薛睿眼前,她咽得下這口氣嗎?
“咽不下。”
辛六忽然聽到餘舒自言自語了一句,扭頭看她:“你說什麽?”
餘舒目光閃動,腦中連過數個念頭,一手搭住辛六肩膀,漫不經心地問道:“這人都出來一半了,你不是也有準備,什麽時候上去?”
辛六撓撓頭,鬱悶道:“我那點斤兩,還是不去湊熱鬧了,大不了回去被我娘念叨一頓。”
似辛六這樣,本來就無意爭搶金玉芙蓉,見了前麵有人出彩,就更不願意露頭的女賓,大有人在。
所以息雯過罷,眾人還在那一場蟬鳴聲勢的餘韻中,半晌竟沒人敢站出來,與之爭鋒。
見此景,水榭裏一群貴人交換幾眼,便做起商量,討論之前哪一個最好。
耳尖的都聽到,屬那崔芯與息雯被提到的次數最多,又以息雯多得讚揚。
“目前來看,雯雯是略勝崔家小姐一籌,”薛貴妃目光向外一掃,落回湘王妃身上,追憶道:
“看到這孩子,我就想起五妹你年輕的時候,也是這般生氣勃勃,頑皮機靈,招人喜歡。”
湘王妃捧茶的手一頓,回望她,試圖從薛貴妃那張豔麗無雙的臉上看出什麽,片刻後,微微苦笑:
“年輕時,我是不懂事,沒少讓大哥費心。”
聽她話裏提到了早年過世的薛家大爺,在場人剛嗅到這對姐妹之間有些不尋常,就聽到薛貴妃一聲清脆的嬌笑:
“嗬嗬,是本宮扯遠了,言歸正傳,還有誰想上來試一試,若無人,那本宮便要將手裏這一朵金玉芙蓉許出去了。”
聞聲,息雯不動聲色地往前站了一步,興奮地抿不住嘴角。
旁的人卻是情緒低落。
餘舒見狀,暗自冷笑,顧不得細想,一腳踏出去——
“我還——”
然而不等她出頭,一直暗中盯著她動作的崔芯,一看到她舉動,就推了一把站在她前麵的瑞紫珠。
瑞紫珠條件反射,朝前走了兩步,一下子便躍於人前,一抬頭看見了對麵正要站出來的餘舒,急忙搶聲道:
“還有我!”
眾人齊刷刷將目光投向她,一陣竊竊私語。
息雯看向崔芯,麵有詢問,後者湊到她耳邊,低語幾句,很快地,息雯臉上便露出一點幸災樂禍,看看瑞紫珠,又瞧瞧餘舒,嘴角平添一絲詭笑。
瑞紫珠瞬間紅了臉,飛快地看了一眼身披霧光,叫人不敢直視的的餘舒,用力咬了下舌尖,穩定了心神,才向水榭裏請示道:
“臣女也有準備,請兩位娘娘容許。”
在場少有人不認得這是皇後娘娘的親侄女。
薛貴妃眯了下眼睛,餘光瞥了一下半腳踏出來的某個人,勾唇道:
“瑞家的丫頭,你有何所長,說來本宮聽一聽。”
“臣女有一段書文要講,”瑞紫珠兩手垂在身側,並攏的腳尖,泄露出她少許的緊張。
“你要說書?”薛貴妃意外地多看了她兩眼,“有趣嗎?”
“有、有趣的。”
“哈哈,”靖國公夫人樂了,“我身臨過十多年的芙蓉君子宴,還沒見過哪一個人到這兒來說書的,娘娘,不妨一聽?”
薛貴妃點點頭,朝美人榻上歪了歪身子,抬手示意四下:
“你們都安靜些,聽她講的什麽段子。”
瑞紫珠畢竟是出身公爵府的千金,因為背對著餘舒,一開始的緊張過去,便做出該有的儀態,整了整裙擺,半舉螓首,兩眼微垂,凝思了片刻,先將今晚息雯教給她的那些話整理了一遍,才出聲道:
“這話說,南方有一座城,城裏住有一戶富足人家,這富人家裏有一位老爺,正室離喪後,自主納了幾房妾室,當中有一位姨娘,進門前乃是個寡婦,含辛茹苦養育了一兒一女,改嫁之後,因那老爺心善,便一起帶進了富人家中,好叫他們衣食無憂。我今天要說的,不是這位寡婦如何,而是她帶到富人家去的那個女兒。”
瑞紫珠不是正經的說書人,開場平淡了,但勝在她聲音嬌嫩,脆脆動聽,讓人入耳,於是站著的,坐著的,都聽了進去,沒人走神。
餘舒隻聽這個開頭,便知是衝著她來的,她盯了瑞紫珠一會兒,視線一偏,便對上了息雯笑眯眯的臉,眼底一沉。
“那女孩兒生來命便輕賤,生父猝死,母親辛苦,幼弟病弱,好不容易進了一戶富人家裏,她又不肯老實,常常做那些偷偷摸摸的碎事,被人抓住不隻一回,漸漸的,便遭了冷眼。”
四周小聲議論著,大多都是說這書文裏的女孩兒不懂事。
“有一回她偷了貴重之物,被下人逮到,送到那家老夫人麵前,被當眾責罰,挨了一頓家法,她竟不想自己有錯在先,對那富人一家懷恨在心,有一次得了機會,竟在外麵汙蔑起這養育她的一戶人家名聲到後來,富人家好心不得好報,看那女孩兒頑固不化,便狠狠心將她攆了出去。”
聽到這裏,水榭裏便有人忍不住斥罵,卻是好憎分明的靖國公夫人:
“攆的好,這麽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薛貴妃不鹹不淡地勸道:“老夫人接著聽,還沒講完不是。”
瑞紫珠舔了舔嘴唇,續道:
“娘娘遠見,這故事到這裏還沒結束,你們誰能想到,那女孩兒被逐出家門之後,竟交起好運來,一路順風順水,結交了貴人,到如今,在外卻是風風光光。而那一戶富人,或多或少因這女孩兒之故,從此家門連衰,最後落得個骨肉失離,破敗潦倒的下場——都說善惡終有報,誰想老天也有合眼的時候呢。”
眾人聽她這麽一講,都聽出古怪來,還是靖國公夫人最先詢問:
“嘶,紫珠丫頭,聽你說的煞有其事,難不成這不是編撰的書文,還是真人真事不成?”
“這確是真事,不瞞老夫人,就那恩將仇報的女孩兒,現就在京城裏安身。”瑞紫珠一口氣說了下來,額上虛汗,口幹舌燥。
一石激起千層浪,人人作驚。唯有薛貴妃玩著赤金的香帕,麵不改色。
“胡鬧,”淑妃皺著眉,嚴聲問道:“你是信口開河,還是故弄玄虛,真有其人,你現在就說個明白,不然本宮就問你一個謊口之罪。”
瑞紫珠一手攥住了衣袖,有片刻的遲疑,忍不住回頭,在人群裏看了一眼,恰碰上餘舒冷冷的眼神,一下心驚肉跳,硬是抬不起手去指認,隻好躲避了視線,低頭訥訥道:
“我隻知道,那女孩兒命格輕賤,千百人裏不出一個,俗稱叫做狗屎命。”
“噗嗤”一聲,有人失笑,為這“狗屎命”三個字太過粗鄙。
氣氛稍有緩和,就聽一聲驚訝——
“你說狗屎命?”
眾人聞聲看去,就見一個容貌姣好的少女,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這人,卻是與餘舒過節不小的湛雪元,現如今的太承司七品瓚記。
淑妃不悅,道:“你喊什麽?”
湛雪元遂慌張上前說話,“娘娘恕罪,小臣湛氏,方才失儀了,實在是我初任司天監小官,前幾日核查文冊,正巧也看到一個命格輕賤的女子,就是瑞小姐所說那狗屎命了。小臣驚訝,隻因為此人,今晚就在場呢。”
淑妃神情一淩,冷聲道:“是誰,你指認出來。”
餘舒兩手抄袖,平視前方,烏亮的眼底醞釀著一團風暴,蓄勢待發。
“就就是今年大衍女算子,餘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