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舒在外麵待夠了七天,避去身上陰晦,才收拾隨身的東西回了一趟家。

薛睿今日要回衙門,早上讓老崔送她,自己坐轎子去了大理寺,並未同行。

趙慧和賀芳芝還沒有聽說到太史書苑鬧出人命的消息,隻道餘舒因為學業忙碌所以一連幾天都沒回來過,餘舒也沒打算告訴他們,說出來反倒要安撫他們,她不想自尋麻煩。

回房去換上一身清爽的衣裳,餘舒到大屋去問候了賀老太太一聲,便被“攆”到趙慧那邊。

餘舒坐在趙慧床邊的椅子上,還在月子中的趙慧靠在枕頭上同她說話,不一會兒奶娘便抱了孩子過來。

七八天大的小寶寶隻有那麽大一點兒,握著小拳頭縮成一團,軟綿綿的讓餘舒都不敢多碰,趙慧卻不怕,笑嗬嗬地讓奶娘將孩子遞給她抱,惹的餘舒手忙腳亂的。

“娘,我抱不好,還是算了吧。”

“多抱抱就會了,你還不如小修呢,他一下學堂就要跑過來看小川,比你爹抱孩子都穩當。”

洗三兒後,賀老太太做主,給賀芳芝的獨子取了個小名叫小川,大名還未擬。

餘舒僵手僵腳地抱住孩子,低頭看到小家夥擠著眼睛打了個哈欠,一點哭鬧的跡象都沒有,才慢慢放鬆了,騰出一隻手來點點他臉蛋。

“姑娘不好動小兒臉頰子,會逗他流口水的,”奶娘好聲在一旁提醒,餘舒趕緊把手縮回去,又惹趙慧一串笑。

不知怎的,剛好還睡得好好的孩子,聽到趙慧笑聲,撅了撅嘴巴,睜開一雙茫然的眼睛,毫無征兆地“哇”了一聲。便哼哼唧唧哭起來。

餘舒嚇的趕緊把孩子遞給奶娘,眼巴巴地看她輕晃著哄孩子,扭頭無奈地看著趙慧。

趙慧卻不怎麽緊張,拍拍她手道:“每天都要嚎上那麽一嗓子。剛好讓你趕上了。”

餘舒想了想,摸摸身上,找出辛六之前給她的那條係著小鈴鐺的銀鏈子,湊到賀小川麵前搖了搖。

說也奇怪,那鈴鐺響聲脆小,餘舒搖晃了幾下,賀小川抽了抽小鼻子。哭聲說停就停了。

奶娘和趙慧都稀奇,“咦”了一聲,餘舒倒也出乎意料,說不準是辛六給的這串清心鈴管用,還是別的什麽。

她一邊搖那鈴鐺逗孩子,一邊同趙慧笑道:“是朋友聽說我們家裏添丁送的,回頭掛在他睡覺的屋裏,哭鬧時候便搖搖響。有些寧神的用處。”

說著便把鈴鐺遞出去,趙慧接著看了看,心知是好東西。便拿著沈媽去放。

餘舒看過孩子,陪著趙慧坐了半個時辰,才回自己房裏整理衣物,將幾本手劄和常看的書冊都裝起來。

餘舒不準備留在家裏住,太史書苑那邊的事情有個說法之前,她都要住到外麵。再者忘機樓裏堆放著大量的卷宗需要她整理,大理寺的東西,她不便再拿回家。

並未留在家裏吃午飯,餘舒讓劉忠套上馬車,將她送到百川書院去看餘小修。她之後忙起來不知有沒有空回家,總要當麵和弟弟說說話,免得那孩子擔心亂想。

百川書院的門禁不比太史書苑嚴厲,餘舒報上要找哪個,護院便放她進去了。

正值上午,書院裏還未放課。庭院裏隱隱約約傳來讀書聲,時高時低,餘舒路過小花園,見到兩個調皮的孩子貓腰在草叢裏逮螞蚱,想來是逃了課的。

餘舒走到長廊上第三間書屋邊停下,聽著裏麵夫子的解字聲,順著窗孔往裏麵瞧,入目便是整整齊齊幾排桌凳,二十多個孩子坐在一間屋裏,差不多都是十二三歲的年紀,有的乖乖仰著臉聽課,也有的豎著書本擋在連前麵睡覺,還有的低著頭往嘴裏送糕餅。

看到這一幕,餘舒忍俊不禁,一麵回想著自己這麽大歲數上學時候的光景,一麵找到了坐在正數第二排的餘小修和白冉,看到自家弟弟正在低頭寫字,小腰板坐的直直的,並未胡鬧,頓時欣慰極了。

她卻沒多想,餘小修哪裏和這一屋的小少爺小公子們一樣,他是自小吃著苦頭長大的,就在一年前,還穿著打補丁的衣裳,吃下人飯,睡小床,處處遭人白眼,時不時還要挨上一頓揍。

現今能夠衣食無憂,他怎會不惜福,卯著勁兒要學出息呢。

餘舒在窗口那麽一站,不多時就被開小差兒的孩子看見了,不是別人,正是坐在餘小修後頭的胡天兒。

胡天兒正著急著熬下課,好出去玩彈弓,誰想扭扭頭,看著了窗外麵的人影,立即眼睛一亮,抓了根毛筆,往前探探身子,去捅餘小修後背。

餘小修抬頭看一眼講到興處的夫子,見他沒留意這邊,才扭過頭拿眼神詢問胡天兒幹嘛,就見胡天兒一臉興奮地指著窗外頭,餘小修再扭頭,就看著了餘舒,驚訝地張大嘴巴。

餘舒也瞧見了胡天兒的小動作,見餘小修發現她了,便朝他笑笑,本意是在這裏等著他下課了,誰想邊上會有個好事的——

“夫子,餘修的姐姐找他呢!”

胡天兒一嗓子,便把屋裏正在困覺的孩子全吵醒了,教書的夫子抬起頭,蹙著眉毛往外看,找到了站在窗邊的餘舒,正想訓斥胡天兒,就聽下頭有孩子道:“餘修姐姐,不是那位女算子嗎!?”

餘小修有胡天兒這個嘴巴快的朋友,現在整個百川書院,恐怕還沒幾個人不曉得的今年大衍新算子,是在小玄班上讀書的餘修的親姐姐。

登時孩子們一個個都精神了,伸著脖子朝外瞧,多是聽大人們說過女算子的故事,一雙雙好奇又興奮的眼睛盯著餘舒瞧,非把她看出花兒來不可。

夫子倒也癔症過來,心知窗外那年輕姑娘身份,不敢怠慢了,放下書卷,快步走了出去詢問:“可是新算子嗎?”

“正是。”

“九等易師陳懷州有禮了。”

陳夫子是往年的一介易師,深明禮教,見到餘舒一樣要作揖問候,不敢輕視她年紀不足。

孩子們本就愛湊熱鬧,看到平時凶巴巴的愛打板子的夫子對著一個年輕姑娘鞠躬,便都興奮地嘰嘰喳喳起來。

“夫子無需多禮,舍弟有勞您管教了。”

餘舒抬手回禮,對著餘小修的教書夫子自然是一團和氣,做家長的嘛,外頭再本事,到了老師跟前,都一個熊樣。

“哪裏哪裏,餘修這學生懂事又聰明,少叫人費心”夫子張口便誇起餘小修,說的倒不是假話。

餘舒在外麵見夫子,餘小修在書屋裏被一些孩子圍著,不少雙眼睛裏都是羨慕,畢竟不是誰都能有個算子姐姐的。

餘小修這陣子沒少遭人圍觀,便也習慣了,輕瞪了唯恐天下不亂的胡天兒一樣,小聲道:“就你多事。”

胡天兒嘿嘿一笑,拿肩膀頂頂他,湊過去小聲說:“你要是不樂意,就別承認啊,往後我就說是我姐姐來了。”

餘小修又刮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想得美。”

那邊陳夫子總算和餘舒交流好,扭頭看屋裏亂了套,咳嗽一聲,拿眼神警告了幾個頑皮的,朝餘小修招招手,示意他出來。

餘小修便乖乖地出去了,伴讀的白冉識趣地沒有跟上。

餘舒和陳夫子打過招呼,領走了餘小修,姐弟倆剛一走遠,夫子便板起臉進了書屋,指著一屋的學生讓他們都坐回去,教訓道:“你們這些皮猴子,別整天想著胡鬧,方才看到了嗎?那女算子就比你們虛長幾歲,卻連夫子我見到都要行禮不如,這便是她學問做的好,若要人人敬佩,光依仗姓氏家門,那是庸人,需得懂得勤學二字,才不辜負父母雙親”

“阿嚏!”

走在路上的餘舒突然打了個噴嚏,餘小修關心問道:“姐,你著涼了嗎?”

餘舒揉揉鼻子,搖搖頭道:“沒,不定誰背後說我壞話呢。”

餘舒晌午將餘小修帶到忘機樓,讓廚房準備了不少好吃的,伴著他吃了一頓午飯,又裝了一小袋碎銀子給他花用,告訴他這陣子她不回家,叮嚀他不要亂跑,好好看書習字聽賀芳芝的話。

不到下午,餘舒便讓劉忠把餘小修送回書院了。

中午薛睿沒有回來,餘舒也沒打算到太史書苑閑逛,待在書房繼續抄錄那些案卷,她昨晚做過一卦,總感覺出事的日子還沒到。

就這麽一晃到了傍晚,薛睿沒見人影,忘機樓卻來了一位貴客。

“姑娘,敬王爺來了,請您過去說話呢。”林福站在門口向餘舒稟報。

餘舒一聽說劉曇來了,忙將紙筆放下,整理過衣衫,跟著林福身後來到二樓對麵的一間雅房外,通過門外的侍衛,敲門入內。

室內燈燭明亮,劉曇就坐在一張梨花半月桌旁,手邊放著酒壺,一襲雕青綢上衫,尋常打扮,人還是那個人,然而短短半個月不見,卻讓餘舒有哪裏說不出來他有些不一樣。

“拜見王爺。”餘舒改口稱呼道,心裏猜測他今日大駕過來作甚。

“免禮,”劉曇朝她一點頭,見餘舒神情疑惑,便道:“本王是來找表兄的,尋他不見,所以讓你過來說話。不要拘泥,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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