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舒找來貴七貴八,將客廳裏的檔案卷宗都挪到書房,桌上放不下,便讓他們又尋了一張案幾擺在牆邊,堆的高高的。
天色尚明,餘舒隨便翻了幾卷,發現這上頭不單隻有命案的記錄,也有一部分涉及了重刑的案件,然而都與禍事相關,正中她下懷。
一想到有朝一日`她能補全單一的禍時法則,將其演變成為一整套更加高深的術數,做到真正的“判禍”餘舒便忍不住雀躍的心情。
想到就要做,餘舒一刻也不耽擱,讓侍婢準備筆墨,深思熟慮後,翻開一卷某地方上的案件,先將上麵記載的種種不同“禍事”分門別類地抄錄,整理下來,以便之後推算。
就這麽一直到掌燈,外麵天黑透了,她才堪堪覽記到第二卷。
“姑娘,先用晚飯吧,吃了再忙不遲。”小晴從外麵端了茶進來,溫聲提醒。
餘舒擱下筆,揉揉手指,將墨痕未幹的紙張放到一旁寫好的一小疊上,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看一眼窗外天色,隨口問道:“你們公子回來了嗎?”
小晴放下托盤,將茶遞到她手上,乖巧道:“剛剛回來,奴婢下樓去沏茶,公子叫了奴婢,問起姑娘呢,聽說您在做事,就沒讓人上來打擾。姑娘,公子爺也沒叫飯菜,您是下樓呢,還是在屋裏吃?”
餘舒猶豫了片刻,瞥到腳邊滿滿一箱子的卷宗,到底沒好意思晾著薛睿,於是道:“下去吧,你去說一聲,我洗洗手。”
“是。”
薛睿原以為早上天不亮就躲著他走的餘舒,要有兩天不搭理他的,可事實是,眼下他正和她坐在一張桌子上吃晚飯。
“大理寺的那些卷宗我大概要一個月時間整理的。你看是到時候一起還回去,還是先將我看完的送回去?”餘舒一邊夾菜,一邊問道。
薛睿看著她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簡直要懷疑昨天晚上他什麽都沒做了。
“哦。不用那麽麻煩,等你都看完我再送回去。”
餘舒點點頭,也沒再同他道謝,就像往常一起吃飯時一樣,時不時同他聊上兩句話,神情再自然不過。
這便叫薛睿有些鬱悶,倒寧願她衝他發脾氣板臉色。也好過這樣沒事兒人似的。有哪個姑娘家被人親了,不臉紅也不生氣的?
該說是她好脾氣,還是她根本就沒當一回事兒?
飯後,餘舒在樓下坐了一會兒,才和薛睿打招呼上樓:“大哥早點休息,我回去繼續整理那些案子。”
“嗯,別熬得太晚”薛睿提醒她一句。等人走到門口,又叫住了她:“明日別起那麽早了,同我一道走。”
餘舒臉上有一瞬間的尷尬。還好背對著薛睿沒被他看見。
“哦。”
上了樓,餘舒回到屋裏,便將侍婢都打發下去,關上了門,才放鬆下來,揉著發酸的臉在軟榻上躺下。
整個晚飯都端著架子,累死她了。
偏偏薛睿是個人精,她敢多瞟他一眼,或是少說一句話,都能被他看出來什麽。她可不想讓那廝發現她因為昨晚被他借機親了一口。便跟個傻子似的發起花癡來了。
躺了一會兒,餘舒便坐起來,打起精神大步進了書房,準備開工。
這陣子諸事纏身,哪有閑情逸致去想男人。
翌日,餘舒和薛睿同車去了太史書苑。一個拎著紙筆墨匣,要往藏去摘抄,一個直奔觀星台,叫來值守的官差問話。
大理寺派了一小隊人手,將觀星台連同附近的地皮一寸寸都翻遍了,仍舊沒有發現什麽可疑的線索,除了那張指認景塵的字條,還有勒死曹幼齡的那條繩子之外,就再沒有一件有關凶手的實證了。
“道子現在何處?”薛睿今天沒打算白跑一趟,叫人找來這幾日跟著景塵的下屬問話。
“回稟大人,道子正在東院的香廬內看書。”
“今日他不講學嗎?”薛睿雖然派人監視了景塵,卻未限製他自由,是故景塵在事發後,依舊給太史書苑的學生們講學,隻是不能到觀星台來實踐罷了。
“這大人有所不知,死者因為道子一張字條前去私會的事傳了出去,這些天本來跟著道子做學問的學生,多半都稱病不來了,今天道子一早到了,這會兒一個學生都沒見呢。”
薛睿稍作想象,便了然了。
人言可畏,盡管景塵身份尊貴,可是事關人命與女子名節,真相大白之前,有幾個敢往他身邊湊,即便是那天為他辯解的女院生,也要更愛惜自己才對。
“走,帶我過去看看。”
薛睿踩過一層層台階,走進搭建在花園石山上的香廬中,撥開垂在屋簷下的半道竹簾,一眼便看見席坐在地的景塵。
在這鳥語花香之地,窗外橫翠,煙爐嫋嫋,一張燈草編織而成的席子上,那人一襲銀灰的道袍,寬大的袖口垂在膝上,一手握卷,垂頭默覽,隻露出一雙淡然的眉目,便逸致的好似一幅畫。
饒是薛睿對景塵有些成見,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人的一身風骨,整個安陵城也尋不出第二家。
景塵聽到卷簾聲,才不慌不忙地抬起頭,見到門前衣潔冠整的薛睿,倒不意外,將手中書卷倒扣在一旁。
“薛大人。”
薛睿走進去,一邊打量這環境清幽的廬室,一邊對景塵道:“道子這裏倒是清靜,今日沒有學生來嗎?”
景塵心平氣和道:“凶案未果,他們心有畏懼。”
薛睿走到大開的窗前,望一眼窗外茂密的綠色,轉過身,問道:“倘若道子不是誘殺曹小姐的凶手,那必然是真凶有意要陷害你,你就不擔心嗎?”
“福禍自有來由,我何須要擔心。”景塵一動未動地坐在席上。眼中一絲波瀾也無。
“嗬嗬”薛睿突然冷笑,又問道:“有人殺一人,隻為嫁禍與你。死者無辜,你也不愧疚嗎?”
景塵略皺眉頭,沉默下來。
薛睿看出來他並非不為所動,於是趁勢問道:“目前來看,凶手是衝著你來的,和人會與你有此等仇怨,會殺人罔命。你心中是否有數?”
“”
“想不出,還是不想說。”
薛睿並不打算縱容他置身事外,依照他和餘舒的推斷,這件凶案的背後,很可能牽扯到之前致使景塵失憶的那一夥人,這便不單單是一樁殺人案了。
對於景塵下山進京的遭遇,薛睿從頭到尾也知道不少內情,比如說那一夥人沒有對景塵痛下殺手。而是用某種手段害他失憶,拋棄江上。
比如說,景塵記憶恢複後。卻剛好記不得他在路上是如何遭人陷害的。
這便造成一樁無頭公案,誰也不知道那一夥人是何來路,以及,為何要加害景塵這個身份特殊的公主遺子。
自幼長在京都裏,薛睿見慣了權勢,敏銳地從這兩起隱隱相關的事件中嗅到了陰謀的味道,他有直覺,若不能找出凶手,那麽曹家的小姐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因此喪命的無辜者。
在薛睿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景塵的神情就有些耐人尋味了。他先是皺眉,而後低下頭,大約思索了一陣,才抬起頭,看向薛睿,臉色有些遲疑。也有一些困惑。
“我想不出。”
薛睿失望,他看得出景塵沒有說謊,以前也聽餘舒說過,這人是不講謊話的。
但他仍不死心,想從景塵這裏打聽出什麽,於是走了過去,停在他麵前,繼續問道:“那你可有想過,會是什麽人能將你的字跡模仿的十足相像?”
模仿字跡並不是一件十分難的事,就薛睿認識的書法大家裏,便有兩人,能夠臨字如人,難辨真假。
不過這是需要參考本人的書寫,費一番周章才能做到的。
換句話說,能做到這一點的人,一定是要見過景塵的字,並且是見過很多。
薛睿的問題,讓景塵陷入另一輪沉思,直到窗外的鶯啼過一曲,他才開口道:“熟知我字跡的,京城裏應該隻有三人。”
“都有誰?”
“同我一起在山門修道的重雲,我師妹水筠,和”景塵聲音停下,還有一個人,似難啟齒,他嘴唇張合了幾次,才將說出這個人來:“餘舒。”
薛睿微眯了下眼睛,並沒聽錯景塵直呼了餘舒的名字,仿佛要借此劃清什麽,想到那個為了眼前男子承受了多少委屈的傻姑娘,不禁一聲諷笑,道:“姑且不說她去年還是個大字不識的笨蛋,便是她會寫你的字,有人拿刀子架到脖子上,她也斷不會害你分毫。”
景塵臉色倏然一僵,垂在膝上的手掌不自覺地握起,再開口,聲音已不如方才淡定:“我隻是說有誰熟知我字跡,並未疑她,你休要曲解我的話。”
薛睿沒錯過他的小動作,卻懶得承認他方才是故意的。
該問的都問了,他不準備再和景塵長談下去,伸手拂去窗沿上的一片落花,拂袖朝朝廬外走去,聲音從背後留給景塵。
“你若真的心存愧疚,就多留意身邊吧。”
景塵看著那道竹簾在他眼前落下,垂下目光,抬起手按了下胸口,嘴角微露苦笑,閉上眼睛,默默誦起了這些時日不知背過多少遍的清心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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