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餘舒傍晚回家,裴敬也在,是特意來轉告賀老太太和秦舅媽已經渡河的消息,最遲明天下午,人就能進京了。

趙慧夫婦自然是高興,商量著明天去城門口接人,餘舒主動請纓,要帶著餘小修一塊兒去,不為別的,當初趙慧賀芳芝義無反顧地進京找她,人家賀奶奶肯點頭答應,這一點就足夠她敬重這位長輩。

於是到了第二天,餘小修也沒去學堂,就跟著餘舒一起,同賀芳芝裴敬到城外去等人,趙慧挺那大肚子就沒出門。

快到中午,義陽來的馬車隊伍到了,前麵拉著商貨,後頭跟著鏢隊,女眷就坐在中間那兩輛馬車裏,帶隊的人餘舒還眼熟認識,正是裴敬的得力大掌櫃兼把兄弟,胖子行七。

一大家人在城門林道旁邊相見,數月分離,看到兒子與夫君,賀老太太和秦夫人都流了兩眼淚,卻沒忽略站在一邊的餘舒姐弟,招到跟前拉手摸小臉,又誇又讚的,甚是親昵。

餘小修不自在,餘舒卻笑吟吟地聽老人家說話:

“老天慈悲,所幸你們兩個孩子平安無事,瞧這乖的,我這老婆子臨了還能多撿一對孫子孫女兒,歡喜地不知如何,哎、哎。”

秦氏也笑道:“老太太說的,我也撿了個舅媽做。”

裴敬還有一個獨女,將將七歲,乳名霓霓,生的白淨紅潤,被她爹抱在懷裏,教她喊姐姐哥哥,小丫頭有些怕生,叫了兩句就不肯再開口了。

相逢喜後,一行人才進城,回家路上,擠在一輛大馬車裏說話,熱熱鬧鬧的,讓這兩門半路親戚。無形中親近許多。

裴敬讓行七先將貨物和行李拉回去,夫妻倆先到賀芳芝家裏落腳。

洗去塵土,七八口人坐在後院大屋裏,餘舒拉著餘小修給賀老夫人磕頭敬茶。又正正經經問秦氏喊舅媽。

兩婦人早有準備,一人給了他們姐弟兩件壓箱底,都是有年頭的好東西。

餘舒高高興興收下,又讓芸豆把她準備好的香包拿過來,塞到小霓霓手裏,裏頭裝著上回聖上禦賜賞下的一塊福山祥玉,實實在在的珍品。

秦氏不知裏頭裝的是什麽。就讓孩子收下了,回頭再發現貴重,想退已不能退了。

趙慧感歎著婆婆嫂子路上辛苦,說著說著,不知怎麽就扯到餘舒辦酒宴的日子上。

“家裏地方不夠大,我們尋思著就把宴席訂到酒樓去,也省時省事。小餘說月底吉利,便定在那一天。剛巧老太太你們回來了,還能一起喜慶喜慶。”

賀老太太和秦氏回來路上才聽裴敬講起餘舒高中算子這喜事,賀老太太還好。秦氏身為商婦,耳濡目染,卻知道這算子身份有多了得,想她夫君當年考中大算師,便有十裏風光,光耀門楣,更不用說是算魁了。

秦氏存了心事,等到吃過接風酒菜,告辭趙慧一家人,和裴敬回府。路上才噓歎:

“那時候也不過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姑娘,誰知這竟青雲直上了。還是老爺慧眼識人,認下這麽個甥女,霓霓上無兄長,日後就是招贅,等咱們百年之後。有這樣的親戚照應,也不怕受欺負。”

裴敬將睡著的獨女抱在膝上,看一眼秦氏,笑道:“夫人現在就想這些也不嫌早,你我身子骨好,活個百八十歲使不得麽。你啊,不要發愁,等咱們夫妻白首偕老,再看兒孫滿堂。”

秦氏眼圈一紅,輕輕點頭,往裴敬肩上靠了靠。

“都聽你的。”

翌日,裴敬讓人將裁印的一批請柬送來給餘舒,隻差她填上邀請客人名字,再送出去。

泰亨商會底下的鋪子南北百貨應有盡有,這請柬做的極講究,兩層軋花紅楠紙,四角漆上金粉,此外送給貴客們的請柬,上麵又多繪出魚躍龍門的水墨影圖,薰過雅香,拿在手中就讓人喜歡。

這上頭宴時宴址都是排印好的,發給貴客們的請柬,都留下半張空閑,需要餘舒補上。

餘舒的字難登大雅,寫壞了兩張請柬,就丟筆不幹了,拿出抄本繼續背她的書,等到下午餘小修放學回家,就叫了他的伴讀白冉過來。

這小子寫字漂亮,拿出手不會丟人。

“白冉你來,坐這兒,我怎麽說你怎麽寫。”

餘舒背倚著桌沿,兩手交臂,頭一個想到要請的就是薛睿,再然後是劉曇與賀蘭愁,馮兆苗、辛六,還有送去夏江別館的一封。

將熟人貴客都寫全了,餘舒正尋思著再請一些她進京以後有交情的,譬如說她在秋桂坊擺攤算卦認識的那位孫掌櫃,福安鏢局的趙大和周老板這些人。

另外裴敬早說好有幾個大戶要請,賀芳芝也有些舊友。

“姐,還有景大哥呢,你是不是忘了。”餘小修趴在桌上看白冉寫字,虎頭虎腦地提了一句。

餘舒“哼”一聲,怎麽會忘了還有景塵,不過幾天前才和他翻臉,說了幾句難聽話,把人攆走了。

想她被水筠故意扯進一場風波裏,差點丟了小命,她不想景塵左右為難,本來是要生咽下這一口氣,可是架不住水筠一再隔空挑釁,於是她一怒之下,才準備和景塵挑明,把水筠打出原形,免得她在景塵麵前賣乖,日後再挑唆他們的關係。

餘舒不指望景塵能從水筠嘴裏問出個究竟,就是等著他碰了壁,再來找她問,誰知那呆子一走就沒了消息,到現在也沒個話回給她,大概是又被那小師妹絆住了腿。

過這兩天,餘舒氣兒也消了,嘀咕著不能把這事兒耽擱著,景塵不來找她,她也拉不下臉上公主府,正好借此機會把人揪出來。

於是叩叩桌子,示意白冉:“寫上,請道子景塵。”

第二天整好請柬,一部分讓仆人送去給附近鄰裏,薛睿和劉曇這幾封,餘舒則親自送去。

傍晚忘機樓中,薛睿接過餘舒遞到他手上的請柬一張一看,便笑了,搖頭道:

“你就拿這一張給我,是小看大哥的人脈麽。”

餘舒不解其意,薛睿讓她先坐下,耐心地給她講解這當中情理:

“而今你有了這樣的頭銜,身份夠了,人麵卻不足與談,遠比不上那些有家世背景的易師與大算。這安陵城裏的易師暗中鬥的厲害,似你這般有名無份的,地位難免尷尬,遭人眼紅。眼下大辦這場酒宴,正是凝造一個正名的好機會,所請賓客,不是越多越好,卻要各路各道上的都有,你就算不能一個個結交,有我引見,至少能混個臉熟,好處自然不必我多提。”

餘舒受教,眼睛亮了亮,連連點頭道:“那我這就回去,多拿幾張請柬給你。”

還是她見識不足,之前還想著這酒宴能混就混過去了,好在薛睿有心為她合計。

薛睿見她這就要走,連忙叫住,“急什麽,明天你再來不遲。”

餘舒也覺得自己心急了些,不好意思地坐回去。

“你那裏還有多少張宴貼?”薛睿桌邊有酒壺,自己倒了一杯,卻扣住不叫她喝。

餘舒一麵試圖從薛睿手底下把酒壺拉過來,一麵答道:“剩下二三十張吧。”

薛睿按住酒壺不放,算了算,道:“都拿給我。”

餘舒一“嘶”,狐疑道:“你要這麽多發的完?”

薛睿瞥她一眼,手指勾著酒壺不放,一手晃著杯子,側倚在扶手上,懶懶道:“大理寺,鴻鵠寺,光祿寺,文學院,南府北衙,再加六部之中,我還找不來幾個人麽。”

“嗬嗬,”餘舒幹笑兩聲,趁他分神,一把抓住瓶底奪了過來,還沒來得及往杯子裏倒,就被薛睿隔著桌子在她額角上輕彈了一下。

“拿來,這是衡水白液,酒烈味濃,你喝了一身酒氣,回去再讓長輩聞見了,以為回回來找我都是喝酒胡鬧,沒的把我想差了。”

說完不由分說把酒壺從她手裏拿走,遠遠放到另一張桌上,不讓她沾,他也不喝了。

餘舒還不知這是上回她奪魁找他喝酒,晚上醉陶陶被他送回家,她是沒事,賀芳芝卻留住薛睿在前院喝茶,雖沒責怪他什麽,話裏話外卻也透露出一些不滿,叫薛睿警惕起來。

這女婿還沒做上,就被老丈人先嫌棄了,哪裏能成。

“走,傍晚風爽,我們不在酒樓裏吃,叫人裝上食盒熱菜坐馬車,到春瀾河附近溜達一趟,回來我們還能走一段路,送你到家剛好消食。”

薛睿拍拍衣褶子,站起來朝餘舒擺了下手,便往門外走。

餘舒沒嚐到好酒,悻悻跟上他腳步,樓外夜色朦朧,樓梯轉角的燈籠不知何時熄滅了兩盞,視線不明,餘舒皺著眉頭費力地辨識著腳下台階,此時走在前麵的人影忽轉過來,就站在幾層台階下,朝她伸出一隻手掌,低聲道:

“跟我走,莫摔了。”

餘舒視線恍惚了一瞬,已抬起手臂遞過去,等她再反應過來,已被他穩穩托住了手腕,輕輕一帶,她便順力邁出腳步。起初有些心慌不安,不習慣被人掌控步調,然而每一步踏出去,都能踩到正確的台階,她便一層一層卸下防備,循著他有力的腳步聲,從昏暗裏,一步步走了出來。

快到明亮的地方,薛睿才將嘴角勾起的笑意收斂起來,悄悄的,不被她察覺。(未完待續)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