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舒描述著那把古劍的特點,講到上麵的古字,手指沾著茶水在麵前的小茶幾上“畫”出來,辛老先生眼神兒不好,彎腰湊近了看,待餘舒將那個字寫全了,眼中狐疑一閃一閃,伸出一根滿是皺褶的指頭在餘舒“畫”出來的水字旁邊隔空比劃,嘴裏念念叨叨。
餘舒見老人一臉沉思狀,不敢打擾他回想,正想要往旁邊退一退,耳邊但聽倒吸氣聲,手腕子便被辛老先生死死給抓住了——
“啪嗒”一下,剛才還被老人家緊抓在手裏的那串寶貝佛珠掉在地上。
“你再說說,那把劍是個什麽樣子?”辛老先生眼睛眯成了一條細縫,從中透出驚喜莫辨的光芒,看著餘舒滿是急切,聲音都有些抖了。
薛睿見狀,忙道:“老院士您——”
“別插話,”辛老先生不耐煩地朝薛睿揮了下手,拽著餘舒的手勁大的像是能把她胳膊擰下來。
餘舒疼的呲了下牙,不敢揮開老人,隻能小心翼翼地勸說:“您先鬆開我,我才能比劃啊。”
“好好好,你說你說。”辛老先生趕緊鬆開她的手,兩眼殷切地望著她。
餘舒揉了揉手腕,又將那把古劍的樣子描述了一遍:“這麽長,這麽寬,上頭都是綠鏽,劍柄是這樣的,劍頭是這樣的。”
辛老先生聽完了,兩眼“嗖”地一下就亮了,果斷地一拍茶幾,肩膀震動,幾乎從藤椅上跳起來,失聲道:
“是它、是它,快告訴老夫,這把劍如今在哪兒!?”
顯然老人家認得那把古劍,餘舒先是一喜,暗道那鏽劍果然是個真寶貝。正要口快回答,卻又遲疑起來,打量著辛老先生的神情,心裏忽然多了一絲忐忑,她舔了下嘴唇,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搖搖頭道:
“這我就不清楚了,隻是一年前見過。印象頗深,聽拿劍的人炫耀是把價值連城的古劍,所以記住了。老先生,那究竟是什麽劍啊,可有名頭嗎?”
辛老先生聞言,一屁股坐回藤椅上。臉上露出濃濃的失望,並沒有懷疑餘舒的話,長歎一聲,也不答她,隻是幽怨又嫉妒地瞪了她一眼,而後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道:
“那是什麽劍,你們這些人肉眼凡胎如何曉得,那哪裏是劍,那可是、可是——”
餘舒正豎著耳朵聽呢。老人家卻突然卡在這裏不說了,隻是失神地望著茶幾上已經散開的字型,任憑餘舒喚了幾聲都不應答,急的她扭頭朝薛睿使了個眼色,要他幫忙打聽。
薛睿受意替她問道:“老院士,那劍既不是劍,又能是什麽,晚輩好奇的緊,您就別賣關子了。”
辛老先生此時方才如夢驚醒。抬頭掃了他們一眼。多在餘舒臉上停留的了片刻,最後麵無表情地彎下腰。撿起了那串佛珠,在袖子上擦了擦幹淨,左手撥撚著珠子,有氣無力地靠回藤椅上,朝他們擺手道:
“什麽劍不劍的,老夫不曉得,也不認得。你們不是來采買的嗎,選好了就快走。”
辛老先生突然就翻臉不認人了,餘舒和薛睿麵麵相覷,心中疑雲頓起,可是再追問下去,老人家幹脆閉上眼睛,拿袖子遮住半張臉,一句話都不搭理他們了。
餘舒薛睿無法,總不能上去撬他的嘴,隻好向他告辭,朝珍寶閣外麵走。
到了無人的空廊上,薛睿才出聲問餘舒:“你說的那把劍,現在道子身上?”
薛睿並不清楚有關那把劍的故事,隻是曾在回興街的小院中見景塵手上拿過。
餘舒點點頭,輕聲道:“等下買完東西到車上我再告訴你。”
兩人下了樓,剛好管事的將清單上的物品都準備齊全,總共裝了一口大箱子,東西還真不少。
“大公子,您瞧,這都備好了,小的讓人給您搬上車去?”
“去吧。”
那名姓周的管事見到薛睿他們下來,隻字未提結賬的事,熱心地送他們出門,餘舒留意到這一點,不會傻乎乎地去提醒,不然還要她在外人麵前和薛睿爭搶著付賬?未免太敗興了。
* * *
在車上,離開辛家大易館後,餘舒才向薛睿打聽:
“剛才那位辛老先生到底是誰,我聽你稱呼他院士,難道他不是當今左判嗎?”
薛睿搖搖頭,言語頗為敬重:“剛才那一位,論輩分,可比辛左判還要年長。二十年前,太史書苑可是他一手執掌的,後來告老,聖上親封‘史祿大院士’,現在司天監的官員,有一半見到他,都要低頭敬稱一聲老師。”
餘舒猜到辛老先生來頭不小,原來竟是太史書苑二十年前的老校長,這輩分,可真夠高的。
從這樣的老古董嘴裏說出的話,字字真言,十之**她當初得的那把古劍,大有來頭。
接著,薛睿就問起那把古劍的事,麵有疑惑:“對了,那把劍是道子的嗎?”
餘舒想了想,覺得不妨告訴他:
“你還記得去年我們在義陽城嗎,那時候我在你的鋪子裏當夥計,之後和景塵結識那一回,在城外遇到一夥妖道,差點給人當貢品祭了,哦,還有你那個堂弟薛文哲,就是因為他......劍就是那個時候我順回來的。”
薛睿當時和餘舒的關係還沒有現在這樣親近,加之餘舒有所隱瞞,所以並不知曉她當時的一些經曆,現在聽起來,又是一個曆險,不禁暗感她命運波折。
“這麽說,那把古劍是你得來的,那為何又到了道子手中?”
“那是後來才贈給他,”餘舒眼神閃了閃,回憶道:“我認識景塵的時候,他就帶著兩把劍的,後來他失憶,再次途中遇到,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我們一起逃生,經曆了險難,直到京城,他才想起一套劍法,我於是將那把古劍送他...”
餘舒沒說出口的是,作為交換,景塵也將師門的寶物黃霜石交給她,可惜了後來經曆許多事,黃霜石又一次易了主人,到底不是她的。
薛睿心腸敏銳,看到餘舒語色悵然,便有所聯想,以為她還沒能夠放下對景塵的執念,不禁有些失落,如今又來後悔,假如當初沒有與她見麵不識,而是想方設法護送她一同進京,是否她便不會有機會和景塵有了那一段生死之交。
身為男兒,他自信不比景塵差在哪裏,然而他對餘舒挖空心思,卻不能使她心動,歸根結底,就隻差了那一點吧。
“你對辛老先生隱瞞古劍去向,是怕給他招惹上麻煩?”薛睿說出餘舒的顧忌。
“嗯,你看那老人家的反映,就知道事有蹊蹺,景塵拿著那把劍,說不準是福是禍呢。”餘舒隻顧著擔心她送給了景塵一個燙手山芋,並沒注意到薛睿臉上不經意流露出的自嘲。
“那你準備怎麽辦?劍在道子手中,公主府人多口雜,萬一讓有心人惦記上,隻怕瞞都瞞不住。”薛睿提醒餘舒,不要以為今天唬弄住了辛老先生,就不會有人發現那把劍在景塵手裏。
餘舒摸著下巴,“嘖”了一聲,很快有了主意,和薛睿商量:
“這倒是不怕,景塵甚是愛惜那把劍,專門配了刀鞘,除了我和他,估計沒人仔細看過那把劍上細節。我現在就去找景塵,讓他將劍收藏起來,這城裏的古董鋪子多的是賣假貨的,找一把外觀相似的鏽劍,讓他拿來替換,不會有人發現掉包,日後真叫有心人惦記上,拿那假的出來充數就是了。”
薛睿幫她琢磨了一會兒,覺得沒多大漏洞,就道:“這樣好,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公主府。”
* * *
且說餘舒和薛睿來到公主府,進門通報,被請到茶室等候。
一盞茶許,景塵才露麵。
“你們怎麽來了?”
薛睿朝景塵點了點頭,坐著喝茶,並不說話。
餘舒醞釀了一番,才將下午在珍寶閣的事對景塵講了,末了,是道:
“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把劍你往後不要用了,秘密收起來,別讓人其他人知曉。就照我剛才說的,備一把假的應付。”
景塵並不是一個喜歡追根刨底的人,對餘舒又十分信任,當即便答應了,僅是心中有些遺憾,因為那把古劍,他用著十分順手。
見他應承,餘舒放下心,談完正事,她便無心多留。
之前她還想著和景塵通通氣,以防劉翼在雙陽會結束後找她晦氣。但是薛睿也在,她就不知道要如何開口說了,總不能當著兩個大男人的麵說她那天在瓊宇樓被人給欺負了吧。
“天色不早,你們不如留下吃晚飯?”景塵問道,目光看的卻是餘舒。
餘舒剛要婉拒,薛睿已先開了口:“這就不必了,我和阿舒還有別處要去,不多叨擾。”
說罷,便看向餘舒,見她沒有猶豫便起身要跟著他走,沒有留下的意思,心中舒坦了一點。
景塵也不挽留,送他們出了門,就在公主府門外,看著他們坐馬車離開,消失在街口,才安心地轉身回府,到後院去陪伴傷勢未愈的水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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