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舒回到座位上,眺望著遠處靛青的河岸,已經沒有先前那麽期待今天放榜的結果了,她此時腦子轉的飛快,想的都是如何應對接下來可能會出現的麻煩。// //【】

她剛才直截了當地拒絕了紀星璿的要求,並非是一時腦熱,而是考慮到現狀,劉翼就算是知道他上了當,咽不下這口氣,卻不大可能會在雙陽會期間找她算賬。

再怎麽說她現在還是劉曇的坤席,替代了水筠,坐在這麽明顯的一個位置上,萬一又出了事,誰的臉上都不好看。

所以至少在雙陽會期間,她可以不必擔心會被劉翼怎麽招,仍有一段時間考慮對策。

但是雙陽會過後,她的處境就糟糕了,就憑劉翼那小肚雞腸的德性,肯定不會放過她,紀星璿就更不用多說了。

可惡,本來遇上這種事,她還可以找薛睿商量商量,但是她大哥前天離京辦事,也不知道何時回來。

正在和劉曇說話的景塵,漸漸發現餘舒回來後,就一直皺著眉頭,兩眼盯著樓外發愣,貌似有什麽困擾,於是越過劉曇喚她:

“小魚。”

餘舒聽到景塵叫她,暫停住走遠的思緒,轉頭看向他,迎上他關心的目光,心中動了動——

要不要告訴景塵她打了劉翼的事,請他幫忙,到時候總該抵得了劉翼。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餘舒就覺得有幾分可行,雖說因為水筠的遭遇,她和景塵這些日子疏遠了,但是過命的交情不假,景塵如果知道劉翼要打她的主意,一定不會袖手旁觀。

再者。以景塵如今的貴重身份,欽封的道子,對上一名皇子,對方麵子上也要禮讓三分。隻要景塵壓得住劉翼。她自有辦法收拾紀星璿。

餘舒整理出了一個緩急輕重,當下決定等今天雙陽會散了就找景塵談談,到了這個份上,已經不是靠著耍聰明就能混過去的,再不找朋友幫忙,難不成真等著給人家做小老婆?

“景塵,”餘舒清了清嗓子,說道:“我想去探望水姑娘。等今天下午散了,我和你一路回公主府?”

“好。”景塵沒多想就應下了,不知餘舒是尋了個借口,哪裏真的是想去看水筠呢。

餘舒心神一鬆,表情緩和許多,正要再說什麽,餘光就瞥見長廊後邊小道上,一名眼熟的侍衛神色匆匆地低頭走近。

“殿下。”那侍衛就站在劉曇身後。先向他問候,再轉向景塵,湊近了低聲稟報。

這樓上不怎麽安靜。餘舒仔細聽都沒能聽清楚他說的什麽,卻見景塵臉色有些變了,聽完了話就從椅子上站起來,對著麵露疑惑的劉曇道:

“重雲,我先回去,你代我向旁人解釋一番。”

“出什麽事了?”劉曇緊張問道,“是不是小師姑?”

景塵點點頭,沒有多做解釋,又看了餘舒一眼,道:“今天不方便。我改天再請你到公主府。”

餘舒不知發生什麽事情,但猜想是水筠的身體出了什麽問題,看景塵一副急著往回趕的樣子,不由暗歎一口氣,心知今天是和他談不成了,心中閃過一絲失望。回他道:

“嗯,那就改天吧。”

景塵說完話就帶著人走了,沒有和這樓上的其他人打招呼,但不少人看到他離席,都讓人來詢問劉曇。

劉曇和這些人打起馬虎眼,並沒有說明景塵回去是因為水筠出了事。

景塵這麽一走,餘舒坐在樓上更沒了心情,漠不關心地聽著從樓下擂台兩旁的人群裏傳出來的股掌叫好聲,端著一杯熱茶,直到手心涼了。

不知不覺,快要到放榜的時辰,樓下的場地被清空,禦史出麵,密封著名單的告示牌子被人抬出來。

餘舒勉強集中起注意力,聽著禦史的宣讀聲,比較著剩下的四位皇子各自的人選。

奇術一科,若論難度,當的上大衍六試第一,每年參考的人往往是最少的,而能有資格上榜的易師,少有不是係出名門,來自世家。這種現象並不奇怪,學易本就不易,尋常的易客,沒有身家背景,哪有機會接觸到上乘的易術,遑論稱奇呢。

餘舒開考之前曾通過薛睿進過太史閣,閱覽了曆年的考卷,大衍開試二百年間,奇術一科的考題千奇百怪,無不刁鑽,若想答卷出彩,必要有理有據,並且引用奇術所學,才能入得了司天監那幾位大人物的法眼。

禦史從長及幼,先拆封了寧王和八皇子的名單公布,一共六張名帖,各自不同,再來就到了劉曇。

“九皇子下換名帖,一為太原考生段衡之,一為江西福縣考生王瀞,一為燕陽城考生文少安。”

餘舒聽到禦史念了文少安的名字,才放心下來,之前就怕劉曇改動她的名單,其他兩個人改了倒是不可惜,唯獨這文少安,正是她從劉曇給的那份名冊裏,從七十餘名候選者中周算出的第一人選!

萬一文少安爭氣,能登三甲,餘舒這個坤席才能算是坐穩了,不會再有人將她看成是一個湊數的,劉曇倘若識人,豈會不引重她,如此一來,她身上又多了一層保障。

想到這裏,餘舒不禁精神了許多,將手裏的冷茶倒掉,又續了一杯熱的暖在手心,睜著眼睛遠望河岸,隻等著抄榜的人快馬到來。

賀蘭愁隔著桌子,留意到餘舒眼巴巴張望的模樣,捏著唇須笑了笑,偏頭和劉曇說道:

“殿下看,餘姑娘瞧著竟比您還著急結果。”

劉曇看了眼餘舒,對她道:“你不必緊張,若是有人高中,自然最好,若是最後落空,我亦不會責怪你。”

餘舒不好意思地朝劉曇笑笑,心中長歎道:她根本就不擔心會落空,她擔心的是文少安這匹黑馬能不能給她爭個三甲回來!

正說著話。樓外人聲忽然大漲,餘舒視線探出去,搜索到遠處騎著馬的官差,正在排開岸上的人群朝瓊宇樓這邊趕過來。頓時眼前一亮,差點就從椅子上站起來。

“來了,抄榜的來了!”樓下人聲此起彼伏。

“鐺鐺鐺鐺——”禦史看場麵有些亂,就叫侍衛敲響了一旁架子上懸著的鑼鼓,肅靜當前。

又過了一會兒,那兩名護送榜單的官差終於擠到了樓下,將密封的抄卷呈遞到禦史手上。

兩名禦史分別檢查過後。才抖開了卷軸,由左邊那一個捧著公布出來:

“兆慶十四年大衍試三月春榜第五科相術,登榜者共計三十九人——第三十九名,衛州考生......”

這張榜剛念出來,餘舒就聽到瓊宇樓上一陣驚訝的議論聲,就連劉曇都忍不住和賀蘭愁道:

“這奇術一科怎麽才有這幾個人考中。”

賀蘭愁也奇怪,他在京城這麽些年,大衍試經曆過幾屆。需知奇術一科往往雲集了世家子弟,能容百人的金榜上,超過半數人都算是少的。這次卻隻有三十九個人考中,難道今年的題目出的真有那麽難?

餘舒並不關心有多少人考中,她隻想知道她選出來的那三個人,都在什麽名次,越靠前她越高興,隻要能壓過紀星璿相中的那幾個,搶了她的風頭,才叫爽快。

一共就有三十幾個人,禦史很快念了一半,最先應中的就是寧王名單上的一個考生。位在第二十四名。

今天三樓上人坐的多,少不了有人心存討好,大聲張揚地向劉灝恭喜道賀。

劉灝坤席有紀星璿這個芳華正茂的秀元大易師作陪,滿麵的春風得意,遠遠地就朝著劉曇、劉鴆拱手,朗聲笑道:

“八弟、九弟。不好意思,為兄先拔一籌了。”

劉鴆心中羨嫉,卻不敢直接對劉灝說什麽酸話,幹笑一聲,便將頭扭向一旁。

而劉曇正要向劉灝道喜時,賀蘭愁卻耳尖地聽到禦史念到了下一個人名,嘴角咧開,有些無狀地打斷了劉曇的聲音,驚喜道:

“恭喜殿下,又得取一員,是第二十一名!”

劉曇愣了下,才反應過來,眼中流露出幾分歡喜,點點頭,略有深意地瞧了餘舒一眼,才一扭臉,便朝著劉灝拱手,大聲道:

“沾了七哥的喜氣,我也相中一人!”

劉灝笑容在嘴角停頓了一下,神色不變地回道:“恭喜九弟了。”

劉鴆見劉曇這邊也中了彩,反倒高興,轉過身和劉曇道賀,話裏話外羨慕他的好運氣。

餘舒倒是不覺得興奮,她有禍時法則作弊,能肯定她選的三個人都在榜上,越早念到名字,反而不是什麽好事。

怕什麽來什麽,餘舒不想太早聽到她相中的人選,偏偏隻過了片刻,就再次聽到禦史念出劉曇名單上的一個人——

“第十八名,太原考生段衡之...”

“恭喜九殿下!”

劉曇正在應付著劉鴆,忽又聽到有人向他道喜,在賀蘭愁的提醒之下,才知道又中了一人,臉上難掩意外之色,轉頭看著餘舒,想要說句什麽,卻找不到詞兒——

什麽時候雙陽會上的人才變得這麽好挑揀了,他小師姑是道宗後人,慧根過人,又手持著異寶,才能一目識人,可這餘舒,不是個自學成才的嗎,哪來這樣的能耐?

餘舒正因為那兩人名次不高而糾結,沒注意到劉曇探究的眼神。

而另一頭,劉灝因為劉曇梅開二度,眼中閃過一抹陰鬱,偏偏有人腦子裏缺根弦,聲音不低地交談:

“怎麽九皇子沒了那位仙姑幫忙,還是這樣好運氣,你們道他坤席上的姑娘是誰,我聽說竟和道子有些淵源。”

息雯郡主就坐在紀星璿旁邊,對於紀家和餘舒的恩怨,有所耳聞,聽到這些議論聲,再見紀星璿神情冷淡,便哼了一聲,嬌聲引來兩邊注意:

“那位蓮房姑娘,本郡主倒是知道的,也是今年大衍試的一個考生。不過似乎至今榜上無名,隻是個白身的易客罷了。”

大衍一共六科,除卻算學一科特立獨行,其餘五科。凡能中一科就能晉為易師,同年考中兩科則晉大易師,易客們若要晉升,到現在就隻能指望奇術這一科了。

而眾所周知,奇術是六科之中最難考的一科。

換句話說,餘舒今年是沒多大希望晉升了。

眾人聽到這裏,頓時對餘舒沒了興趣。話題紛紛轉移開來。

息雯冷笑一聲,轉頭對紀星璿耳語道:“何必為那種人掃興,你是秀元大易師,這一年大衍最出彩的人物,日後前途不可限量,誰能越過你去,姐姐眼光高些,別總是盯著那些不成氣候的小人。”

紀星璿被她說笑。搖搖頭,道:“我知了,郡主不要為我生氣。”

息雯撅撅嘴。心說紀星璿哪裏清楚她和餘舒的過節。

餘舒不知道有人正在說她長短,她正豎著耳朵聽禦史慢騰騰的念著人名,隨著禦史越讀越靠前,一直到了前十,她希望越大,心跳越快,緊張地手心都要捏出了汗。

第八,不是。

第七,不是。

第六,還不是。

餘舒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很想催促禦史快點念,又怕過早將文少安的名字催促出來,口幹舌燥,卻連口茶都不敢多喝。

“第四名,太史書苑考生孫荇。”

餘舒聽到這個名字,皺起了眉毛。她沒記錯的話,這個人就在寧王的名單上。

果然,下一刻她就聽到樓上有人向劉灝道喜,轉眼看去,但見劉灝已經站起身來,一邊應付著四周恭維,一邊端起了茶水,敬向坤席的紀星璿,爽朗高聲道:

“本王以茶代酒,謝過坤座了。”

這一句話,一杯茶,由一名王爺敬上,明擺著要給紀星璿這名新晉的大易師造勢,在座的個個都是人精,察覺到劉灝用意,一個個都準備順水推舟,正準備了好話要講,沒多少人留意禦史接下來念的名字。

卻在此時,樓上有人大喜一叫,聲音嘹亮地蓋過了所有人:

“恭喜殿下,連中三員,喜獲一位香郎!”

眾人紛紛回頭張望,就見劉曇座旁坤席站起了一名樣貌清秀的少女,臉蛋紅紅地向劉曇道賀,正是餘舒。

原來就在剛剛,禦史念出了文少安的名字,堪堪進入奇術三甲,排名香郎!

餘舒聽到文少安的名字,興奮的臉都紅了,一個香郎,雖不是魁首,但也足夠幫著劉曇壓過劉灝,梅開三度,這是大大的風頭!

她這一嗓子喊出來,就把劉灝剛才造出的氣氛一下子壞掉,而紀星璿正被一群人環繞,矜持地端茶回敬劉灝,登時沉下臉,冷冷看向餘舒的方向。

這樓上氣氛頓時僵著,眾人立在當場,左右為難,一時不知是該先迎合劉灝,還是該要先向今日的贏家劉曇道喜。

就是這麽一靜的工夫,沒人看到樓下的禦史轉頭瞧了瞧告示牌上掛著的一張張名帖,又對照了一眼手中榜單,清了清嗓子,徐徐宣布道:

“第二名,揚州義陽縣考生,餘舒。”

瓊宇樓不算高,三樓離地麵也就是三丈多高,這名禦史年紀不大,中氣很足,站在三尺高的擂台上,四周安靜,說話的聲音尤其響亮。

餘舒正因為文少安高中三甲而歡喜不已,恰聽到自己的名字從樓下傳上來,神情有些迷茫,左右看了看,以為誰在叫她。

最先反應過來的卻是劉曇,他隻是愕愣了一瞬,便從椅子上站起來,臉上驚尤過喜,不大確定地詢問餘舒道:

“餘姑娘是揚州義陽人士?”

餘舒點點頭,眼睛眨巴了一下,突然瞪圓了。

劉曇看到她這反映,忍不住笑了,眯著眼睛,看向她的目光已然不同,但聽語調輕快道:“恭喜姑娘高中。”

賀蘭愁緊跟著起身道賀,笑聲朝餘舒拱手。

餘舒氣血上湧,滿麵紅光,隻覺得這會兒發生的事不大真切,她竟然考中了!

且甚在那文少安之前,位列第二,堪當秀元!

好大一個彩頭!

餘舒雖然不在劉曇的名單上,但她是劉曇的坤席,座上之賓,與有榮焉,何況剛剛連中三元,已有一個香郎,再加上一個秀元,豈不是四喜添上,比之不久之前,劉曇在水筠的助力之下,一舉奪魁,那也不遑多讓了!

這樓上在座的都是些見風使舵的人,聞見勢頭一轉向劉曇,便忘了剛才的僵持,一個個朝著劉曇和餘舒道賀,恭喜聲不絕於耳,倒將剛才眾星拱月一般的紀星璿冷落在了一旁。

紀星璿站在那裏,身形有些尷尬,她勉強掛著笑容,裝作若無其事地坐了回去。

“你們倒也靜一靜,沒瞧見禦史都說不上話了,這魁首還沒出來呢。”息雯冷不丁地潑了一盆冷水,手在桌子底下捏了捏紀星璿的手臂,暗示她別急。

一群人這才發現禦史好半天沒說話,被晾在了一旁。

劉灝表麵維持著風度,對樓下揚手道:“請禦史繼續念榜。”

那名禦史表情古怪,拿著榜單和身旁的同僚研究了一會兒,揖手對著樓上說道:

“回稟寧王,今年大衍奇術一科,榜首空缺,秀元之上,無人出。”

此言一出,全場愕然,這一科竟然沒有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