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中天,餘舒方才清醒過來,低吟一聲,睜開眼看到頭頂昏黃的霓紗帳子,身上棉被擁著一縷陌生的幽香,讓她意識到這裏不是她的臥房。// //

“咳咳...”她喉中有痰,忍不住咳嗽出聲,頭重腳輕地想要坐起來,隱約聽到了屋門外有男子低沉的說話聲,緊接著房門便被推開,一人口中輕喚著“姑娘”,小跑到跟前,掛起床幔,憑著室內燭光,餘舒看到一張稚嫩的小臉。

“芸豆?”餘舒迷糊地看著不該出現在這裏的自家丫鬟,伸出手讓她扶了自己一把,墊了個枕頭在背後。

“姑娘,姑娘您醒啦,奴婢給您倒水。”芸豆眼圈紅紅的,給餘舒掖好了棉被,手忙腳亂去提爐子上煨著的湯茶,捧著杯子喂到她嘴邊。

餘舒正覺得口幹舌燥,便小口小口咽了一杯,吸了口氣,腦袋一陣陣微痛,目光呆滯了一會兒,訥訥道:

“這裏是哪兒。”

“姑娘,咱們在公主府呢。”芸豆小心翼翼答話。

“公主府,”餘舒猛地迷瞪過來,一下子坐直了身體,看著窗外朦朧夜色,臉白道:“九皇子、景塵,咳咳咳...水筠她——”

說話太急,餘舒使勁兒咳起來,漲紅了臉要下床去,芸豆被她嚇了一跳,不知該勸該攔,這時候門外傳進來一道聲音,語調柔緩,卻清清楚楚地傳達,帶著一股安撫的意味:

“阿舒,你不必驚慌,水姑娘已經救回來了。”

“大哥?”餘舒不確定地問了一聲,看著門上晃動的人影。

“嗯,是我。”

餘舒整個人這才似抽空了一般,又躺倒回去,喘著氣,閉上眼睛。嘴裏輕輕道:“她,怎麽樣了?”

薛睿立在門後,隔著門窗,似能想象出餘舒此刻的彷徨,遲疑之後,避重就輕地回答:

“水姑娘那裏,有道子和禦醫照看著,無需你擔憂。你先顧好自己吧。你躺一躺,我這就去請郎中過來。”

屋裏沒了聲音,薛睿停頓了一會兒,抬步走向門外,因為在這裏站得太久,有些腿麻。慢走了幾步氣血才通暢了。

芸豆立在床頭,怯怯看著餘舒蠟黃的臉色,諾諾道:“昨兒小姐出門就沒再回來,老爺夫人擔心的上火,是薛公子晚上派人送了信,瞞著夫人,告訴老爺說您失足落到河裏,今兒白天領了奴婢過來照看您,老爺原本要跟來的。被薛公子勸住了......”

餘舒不意外薛睿會出麵幫她圓謊,畢竟她和水筠被抓走的事情,牽扯不小,哪能到處宣揚。

況且剛才她聽薛睿口氣,水筠的情況好像不妙。

餘舒按壓著突突直跳的額角,心裏藏著事情,卻不知該向誰吐露,亦或是埋在心裏爛掉。

薛睿去了沒多久,就領了一位老郎中回來。公主府現在是有兩個禦醫不錯。但都圍著水筠不敢離開半步,再者宮裏出來的。還不知道連著多少耳目,薛睿留了個心眼,不願餘舒暴露了,所以寧願禦醫騰不開手。

這老郎中是薛睿派人去尚書府內院請過來的,平日裏專給薛府的公子小姐們瞧瞧頭疼腦熱,沒有什麽虛銜在身,醫術倒是不錯的。

不在自家宅院,男女當守禮節,芸豆被趙慧教誨過,趕在有人進來之前,便將餘舒身上被子裏裏外外捂好,隻露出一截細細的手腕,放下紗帳,看得清臉色。

薛睿放心不下,就跟著一起入室,在屏風一側站住腳,等那老郎中問診,期間視線落在床角,看到餘舒那段瘦的筋骨分明的小臂上,深深勒出的兩道淤青,他臉色便說不上好了,連帶著對另一間屋裏重傷昏迷的那位水姑娘,同情也少了幾分。

在他看來,餘舒這次實在是受了無妄之災,遭人連累,若不是水筠沒事跑去找她,哪裏會遇上這等禍事。

餘舒心不在焉地回了郎中幾句話,問到哪裏不適,隻說有點頭疼,老郎中不見怪,觀察了她的脈象,便和薛睿出去外間說話。

“大公子,這位姑娘脈象浮躁,肝氣不足而有脫虛之狀,藥方應當以安神為上,再者生津潤肺,調養個幾日,發一發虛汗,就大好了。”老郎中年紀大了,方子多開的穩妥,不是什麽大病症,一般都有三兩張補方。

薛睿問了個清楚,便叫人送他回府去了,又安排人去抓藥,再折回到房裏,就見餘舒的丫鬟端了一隻粥碗出來,局促地朝他行了個禮。

薛睿看那碗清粥還剩下小半,微微皺下眉,擺手讓她送下去,走到臥室門外佇足了一陣,聽著裏麵的咳嗽聲,轉身退到堂屋椅子上坐下,縱是他有話要問餘舒,卻不想挑在這個時候,且等她明天好些了。

* * *

一夜無話,餘舒滿以為自己會睡不著覺,誰想半夜裏喝過湯藥,再次醒來已經天白大亮。

芸豆就睡在窗下的短榻上,聽到她咳嗽,便一骨碌爬起來,披了衣裳,應餘舒要求,倒騰了爐子上的溫水,給她擦了把臉,洗了洗手腳,才出去拿早點。

餘舒擁著被子側躺著,望著不遠處茶幾上的紫藤香爐出神,聽到門外有人問話:

“阿舒,你醒來了嗎?”

是薛睿。

怎麽他昨晚沒回去嗎?

餘舒疑惑,慢了半拍,應聲道:“嗯,醒了。”

她看不見門外薛睿略顯憔悴的模樣,隻聽他的聲音卻是清爽:“好些了嗎?我聽你還咳嗽,等下吃過早點,再把藥喝了。”

餘舒猶猶豫豫道:“我好多了,水姑娘呢?”

這是餘舒昨晚半夜醒來,第二次問起水筠,薛睿心想就算瞞她,她早晚也會知情,於是婉轉地將水筠的情況告訴了她。

“她傷了手腳要害,道子和禦醫們極力挽回,總算保全了四肢,日後康複。隻怕再難行走了。”

餘舒肺裏堵了一口氣,聽到他這麽講,臉色很快漲青了,若說沒有半分自責,那是不可能的。

她模糊記得,昨天早上她從那地窖跑出來,趕到公主府求助,見到劉曇。是想帶路回去救人,誰知竟不爭氣暈了過去,昏睡到夜裏。

盡管她不知水筠是怎麽被人救出來的,但很顯然的,他們是去遲了。

餘舒很難不去猜想,水筠是因此耽擱了救治。以至於廢了雙腳,沒能挽回。

她同水筠往日無仇近日無怨,不算在茶樓裏那幾句口角,根本談不上過節,見到這麽一個年紀輕輕聰穎難得的女孩子落得這個下場,不由心生惋惜。

再聯想到景塵對他這小師妹的愛護,心裏隱隱的,竟不知日後該要如何麵對他。

“阿舒、阿舒?”

薛睿在門外連叫了餘舒幾聲,她才恍過神來。一麵思索,一麵詢問:“你們是如何找到水姑娘的?”

薛睿早知她會問,沒有多做隱瞞,“你們在茶樓被人下藥帶走後,我和九殿下四處尋找,猜想是有人針對了水姑娘,於是第二天一早道子從宮中回來,便進宮去求皇上做主,皇上特令我們帶人搜查了幾位皇子府上。最後在嘉王的別館中找到了水姑娘。”

嘉王?

餘舒麵露驚疑。她當時明明聽到,那夥人口稱主子是寧王劉灝啊!

難不成這裏頭還有什麽貓膩?

“這麽說。是嘉王派人抓了我們?”

“嗯,”薛睿的聲音隔著一道門,有些平淡,“的確是查到了嘉王頭上,聖上一怒之下,除了四皇子的爵位,逐他離京反省了。”

不對,不是嘉王。

餘舒張張嘴,想要將她在地窖裏裝暈時聽到的告訴薛睿,話到嘴邊,忽然警醒,硬吞了回去。

不行,她不能說。

事已至此,堂堂一個王爺都被拎出來做了替罪羊,憑她一兩句話,又無實證,還能妄想把背後那個真凶揪出來不成?

說出來,最多是一個惹禍上身,她身上的麻煩還不夠多嗎?

餘舒心神定了定,極力忽略掉對水筠的愧疚之心,打定主意,把那一夜在地窖裏發生的事情爛在腦後,絕不向第二個人提起。

與此同時,心裏也對那幾次謀麵的寧王劉灝,生出一股怨憤之氣,怪他奸猾手辣,讓自己枉做了一回小人。

薛睿聽到房裏沒了聲音,隻怕餘舒會胡思亂想,正琢磨著怎麽開口安慰,卻聽餘舒央求道:

“大哥,我想回家去,你能不能送我回去?”

薛睿正有意早點送她離開,正好她提出來,便順勢道:“嗯,殿下還在公主府,我過去代你告辭,等你喝藥就送你走。“

餘舒隻怕有人會扣著她不讓走,得了薛睿這層保障,才安了心。

卻說薛睿去找劉曇,劉曇昨夜也沒合眼,一臉疲倦,聽說薛睿要送餘舒離開,卻沒立刻應允,而是說:

“不妨再留餘姑娘待上半日,我還有話要問她。”

薛睿既然開口,就沒有半點留人的意思,是以道:“我都問過了,她和水姑娘一樣,被下藥抓走,什麽也不知道,不過是早醒了一刻半刻,才能跑回來求救,問也問不出什麽。”

薛睿刻意向所有人隱瞞了餘舒並沒有中迷藥這一段,無非是不想讓人盯上她,哪怕對著劉曇,也沒有打算說明。

劉曇對薛睿的話,倒是沒做懷疑,想想餘舒一個女子,起不到什麽作用,就點頭同意他帶人離開了。

而景塵從頭到尾,守在水筠床前,寸步不離,完全不知這邊情況,等到白天水筠脫離險境,再想著去看餘舒,卻從下人口中得知,薛睿一個時辰前就把人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