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監太曦樓

任奇鳴匆匆走進太曦樓中,站到窗下正在把卷下棋的男人麵前,一躬身,低聲道:

“太書,大理寺剛才來人問案,今年大衍星象一科泄題一事走漏了。”

“哦?”大提點抬起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頭,問道:“怎麽回事?是從何處走漏的。”

任奇鳴道:“太書還記得前晚嗎,那位餘姑娘拿出道子之物,指認紀家與謀害道子的賊人有所關聯,當時她聲稱,道子是在遭人暗算時丟失那枚擋災石、不,該稱之為擋厄石,後來那擋厄石到了紀星璿手中,被餘姑娘認出一.”

任奇鳴將餘舒發現紀家盜題的經過講述了一遍,看著對麵男人臉色,心中踟躕,早在半個月前,他便在改卷的過程當中發現了星象一科有泄題的現象,這一道考題,雖說二十年前曾經出現過,但由當時的大提點親自改卷,答案並未無人知,然而今年考生答卷當中,卻出現了十幾份相同的答案,可見不是能人輩出,而是泄了題。

三年前的大衍試,就曾出現過炊泄題的現象,當時龍顏大怒,身為大衍試主考官的大提點引咎,被罰俸半年,又有一群考生鬧事,質疑大衍公平,整整兩個月才平息風波。時隔三年,再次泄題,自然要慎重處理,任奇鳴半個月前上報大提點,兩人商議,決定暫時將此事隱瞞下來,誰知今日會被揭破。

“現在大理寺要立案,這等醜事必會傳出,唉,這紀懷山在司天監任職十幾年,不想老來卻犯了糊塗他那孫女資質根骨皆是一流,本來有大好的前途,眼看著,是要毀了。”

任奇鳴話裏雖有惱怒·但難掩一口惋惜。

大提點手捏黑白兩枚棋子互搓,沉吟片刻,道:“紀右判官運已盡,他那孫女·倒是有貴人相助,你不必替她多慮。至於泄題之事傳出,必又招來有心人亂談,你且提早派人到培人館盯著,免得南北易客們遭人煽動,有損我司天監名聲。”

任奇鳴口中答是,退了出去。

大提點將手中黑棋白棋擲回玉碗當中·“叮當”兩聲脆響,一聲自語:

“好端端地多出一步棋來,真不知是好,還是壞一.

餘舒身子骨好,在家養病幾日,有賀芳芝悉心調理,又有趙慧事事關心,很快便恢複精神·風寒之症退去,隻餘左手小指骨折未愈,不能輕動。

景塵打從被人接進皇宮·就沒了音信,餘舒請薛睿打聽,隻知景塵被皇上安排住在宮中,似乎對待這個外甥,十分親近。

此事讓餘舒大為困惑,想來想去,想不通皇帝為何不怕景塵的計都星。

這天是正月十九,餘舒起了個早,梳洗幹淨,帶上昨日托裴敬捎來的幾樣南方特產作為禮品·帶著餘小修到百川書院去拜訪宋院士。

百川書院十六日便開學迎生了,不少到了年歲的富家子弟,都被送來究學,這幾日常能見到父母帶著子女出入學堂,相比較下,很少是像餘小修這樣·由姐姐陪同來的。

所幸餘舒年紀雖然不大,但個頭比同齡人高出一截,穿上一身改製的胡服,英姿挺挺,倒有成年人的穩重,不至於讓人當成小孩子瞧。

找到宋院士的書房門外,餘舒瞥到裏麵有人,便拉著餘小修在外等候,隱約聽到裏麵對話:

“宋院士不知,我族中雖有私塾,但那大家子裏多為紈絝,真正向學的人不多,我怕這孩子再學了壞,所以故意將他送到外學來念書,再讓他從學個一年半載,就讓他爹為他請一位大易師拜入門下,過三年好參考大衍,謀得一個名稱。”

“薛夫人放心,貴公子在我這裏,宋某定然好生照顧。”

“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那我便不多叨擾,文哲,娘到下午再讓轎子來接你。”

話音落,打從屋裏麵走出幾個人,一個丫鬟手扶著一名渾身綾羅的婦人,後頭跟著一個樣貌俊秀的少年,餘舒和餘小修就在門口站著,那少年偶一回頭,看到他們姐弟,開始隻掃一眼,並未多心,然而走出幾步之後,卻猛地一回頭,盯著餘舒猛看,認出人來,當場把手一伸,目瞪口呆道:

“餘、餘老鼠?”

餘舒暗翻一個白眼,同樣認出眼前這小白臉是誰,是在義陽三覺書屋曾與她和小修做過同學的一個,叫¨薛什麽來著?

“你叫誰呢,好沒禮貌。”餘小修不悅地衝著薛文哲道,他也認出這舊識,一看見他,就讓餘小修想起好幾段並不美好的回憶,又聽他喊出餘舒昔日被人取笑的歪號,怎會對他好臉。

薛文哲的母親柳氏聽到兒子叫聲,轉過頭,順著他手猸看見走廊下兩個少年,一時沒認出餘舒是女孩子,且將他們上錦衣繡服當做富家子弟,就疑惑問道:

“文哲,這是?”

薛文哲隻顧驚訝在這裏看到餘舒,沒聽到他娘問話,倒是宋院士從裏麵走出來,看見餘舒,“咦”了一聲,掛笑道:

“餘姑娘,來送弟弟上學嗎?”

餘舒沒理會薛文哲如何,朝宋院士施禮,道:“因家中有事,今日才來拜訪先生,剛見先生在內待客,便在外等候,先生此時有空嗎,我想請您聊一聊小修的功課。”

宋院士點點頭,指著門內,道:“你們先進去等候吧,我去送一送人便回來。

“好。”

餘舒拉著餘小修進到書房,沒多看薛文哲一眼,這見麵不相識的態度,另薛文哲回過了神,隨即便是一陣惱怒,轉頭見柳氏正狐疑地看著他,忙道:

“娘,我在四處走走,您回家去吧。”

柳氏又看看走進裏麵的餘舒姐弟,雖是疑惑,卻沒在此多問,又叮囑了他兩句,便被宋院士送走。

他們剛一離開,薛文哲便轉身進了書房,大步走到餘舒和餘小修麵前,看看他們,皺眉問道:

“你們兩個怎麽會在這裏?”

有別一年前,這薛家小公子長高了一些,人也瘦了一些,想來是青春期到了,額頭上冒了一顆紅紅的痘子,但是難掩皮相之好,餘舒不小心就拿他同另外一位“薛少爺”比較,暗自搖頭,同是一家人,一個姓,她薛大哥就有氣度多了。

餘小修很不喜歡薛文哲說話的口氣,當初他在三覺書屋,一個妾生子的身份,連本家人都不是,受盡了這群少爺小姐們的冷嘲熱諷。今時不同往日,他同餘舒一路北上安陵,見過生死,又在這正經的大學堂裏讀過書,過上衣食無缺的日子,當初自卑早就不存,怎會在薛文哲麵前弱下氣勢,於是就沒好氣地回答道:

“我在這裏念書,開學當然要來拜先生。”

薛文哲臉色古怪,“你在這裏念書?”

不怪他不信,在薛文哲的印象中,餘舒姐弟兩個同紀家的下人差不多,會在京城出現已經讓他大疑,這百川書院據說是數一數二的外學,一個月的銀用就要幾十兩,非是富貴人家,誰能擔負的起。

餘小修看他表情,隱約猜到他所想,冷哼一聲,把臉扭過去,懶得同他多講。

薛文哲這才注意到姐弟兩人穿戴整潔,與往日大不相同,他印象裏這對姐弟,總是穿著打了補丁的舊衣服,偶爾還蓬頭垢麵的,哪有現在這般精致,乍一看好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子女,這個發現,更讓他大惑不解,看著姐弟倆的眼神,就似是看到了一塊石頭突然變成了金子一樣奇怪。

薛文哲見餘小修不理他,悻悻轉過頭,去問餘舒:“你們是何時到京城來的,我聽說你們偷東西,被紀家攆出來了,是真的嗎?”

聞言,餘舒微微皺眉,不客氣道:“你聽誰瞎放屁。”

薛文哲看著眼前樣貌明麗的少女口吐粗言,愕然地瞪了瞪眼睛,張著嘴,半晌接不上話。

“那、那你們現在還住在紀府吧,”薛文哲將下巴收回去,為掩飾先前失態,故作出一副不想搭理他們的樣子,抬高下巴問道:

“那應該見過星璿吧,我問你,她近來還好嗎?”

餘舒抬起眼皮,看著眼前少年,遲遲想起來他戀慕紀星璿的事,古怪一笑,答道:

“四小姐啊,挺好的,怎麽你進京沒有去探望她嗎?”

薛文哲鬱悶道:“我前天才到京城,哪有工夫出門。”

“哦,”餘舒點點頭,暗笑這傻小子要是知道紀星璿現在待在大牢裏受苦,不知會作何反應。

“喂,等下放學,你們在書院外等我,我同你們一路走。”薛文哲有些窘迫地厚著臉皮提議道,他其實是不認得去紀家的路,才想到要與他們同行。

餘小修嫌棄道:“誰要和你一路走。”

薛文哲不悅道:“你當我想和你們一路,我是去紀府拜訪,又不是跟著你們。”

餘小修看傻子一樣看著他,正要說話,宋院士便從外麵回來了,看到薛文哲還在這裏,以為他不認得路,便叫來一個書童,帶他去教室,薛文哲兩步一回頭的走了。

餘舒看他背影,有些可歎,又有些可笑,是因想起她這身子原來那小丫頭,也曾戀慕過這少年,可惜,對方隻怕不曾正眼瞧過“她”,也難怪,有紀星璿這樣才貌的女子在前,幾個男人會注意到旁邊的雜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