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舒之前有想過,找到了景塵以後,或是罵他一通,或是打他一頓,景塵有可能會怪她在失憶時的隱瞞,同時也有不得不離開的苦衷,都話說清楚就好了。可是她萬萬沒想到,這家夥一開口,竟然說要和她做回兄弟。

這話是什麽意思,餘舒還不至於傻到聽不明白,兄弟是什麽,就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到此為止,以前說的什麽男女朋友,喜歡不喜歡,都成了廢言。

當初她就是拿這種話去婉拒薛睿的,現在反過來自己也聽了一回,什麽滋味?說不清楚,餘舒腦子一團亂,傷心是難免的,但更多是惱怒,和猶疑。

她拿劍指著景塵,並不是真就傷心惱怒到了要傷人的地步,而是這種沒頭沒尾的拒絕,讓她沒辦法心平氣和地接受。

就算是景塵恢複了記憶,多了不得已,多了苦衷,也不能隨隨便就否定他們之前的關係。

“小魚,”景塵側頭看著肩頸上的鏽劍,眼中又多幾分愁緒,“是我不對,我之前並不記得事,所以對你多處冒犯,又逾越了情理,你應該惱我,倘若砍上我一劍能讓你消氣,又何妨?”

“哈哈,”餘舒是被他氣笑了,如果殺人不犯法,她還真想在他身上捅個窟窿,可惜的是她沒那麽衝動,把劍拿離他的脖子,一屁股坐回地上,用力把劍插進身旁草地的泥土裏,冷笑道:

“我不砍你,我隻求個明白,為什麽你突然就變了卦,說要和我做兄弟,我記得沒錯,一個月前你還對我說喜歡我,這麽快就不認賬了?”

餘舒說話太過直白,景塵臉上有些窘迫,是又記起那天在城中小林裏的一段於是低下頭,道:

“我那時候忘記許多舊事,不知道我不可以同你”

景塵不知該怎麽講下去,餘舒卻沒打算放過他口氣衝道:

“不可以同我什麽,不可以同我有男女之情嗎?你倒是說說,你想起來什麽了,是你們龍虎山的道士不允許談婚論嫁,還是你已經有了婚配?”

除了這兩點,她想不出什麽讓景塵變卦的理由。

景塵搖搖頭。

餘舒皺眉:“那你說是為什麽,難不成你恢複記憶就不喜歡我了嗎?”

聽她左一句喜歡,右一句喜歡,景塵臉上微微一紅,沒作聲。

餘舒是急脾氣,看他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就伸手拽著他,讓他在身旁坐下,深吸了兩口氣忍住了不對他發火,板著臉道:

“凡事總得有個理由,你先說說為什麽如果你言之有理,我就考慮考慮和你繼續做兄弟,不然的話,咱們兩個幹脆就一刀兩斷,從此你過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老死不想幹。”

一句“老死不想幹”,讓景塵動容,他扭過頭看著餘舒氣的發鼓的臉,十分愧疚猶豫後,還是坦誠相告:

“我出山門時,師父再三告誡叮囑,未找到破命人之前,禁我妄動道心,不可有愛憎不可有私欲,不可有兒女之情,概因計都星實乃是一顆主宰人情是非的凶星,正應在我命格當中,所以我從道十餘年,常年以道製心,心不動,人不動,萬事皆隨心動,心動則道動,道動則凶動,凶動則禍及旁人。是故我不能與你有兒女之情,否則日久,終會釀成大禍,縱有擋厄石在手亦無法幸免,到那時不隻你要無故受累,就連你周遭之人都會有無妄之災,小魚,我知你重情重義,你也不想看到小修和賀郎中夫婦因你我無辜受到牽連,對嗎?”

聽了景塵這一席話,餘舒心中頓為驚愕,她是吃過景塵這計都星的苦頭,知道它的厲害,可是和景塵在一起這麽久,她憑著禍時法則小心防範,每每躲過去,有驚無險,慢慢就減少了對計都星的畏懼,甚至有些個有恃無恐,卻不知她所知的,竟隻是冰山一角,這東西,竟是防不勝防,無孔不入

此時她已無心去惱怒景塵的“見異思遷”,而是後怕起來,假如景塵沒有恢複記憶,沒有在計都星煞氣最凶時獨自離開,那她豈不是害了小修和趙慧一家?

想到這裏,餘舒冷汗下來,有些虛脫地靠在樹幹上,景塵見狀,臉上愧色越深,抬手想要安慰她,將要落在她肩上又收回,目中露出堅定之色,聲音卻歉然道:

“我在林中這半月,已平複了道心,斷然不可再犯。我知這次是我言而無信,有違當日林中之言,我自甘向你賠罪,但是你我隻能為友,至於兒女情長,那是萬萬不可。”

聞言,餘舒的心早已涼了半截,有氣無力地閉上眼睛,朝他揮揮手,道:“你先不要說了,讓我想想。”

火光在樹影之間晃動,照出餘舒身髒亂,她發髻早就鬆脫,亂糟糟地垂在肩上,一些枯枝碎葉沾在發尾,麵上的泥土被汗水暈成一塊塊灰黑,抱膝的雙手粗糙烏黑,可想而知她是如何一路找到這裏。

景塵看著這樣的餘舒,胸前一悶,知是道心要動,忙移開視線,默念清心訣,凝神靜氣,冷靜下來後,便撿起一旁枯枝,添燒火堆,同樣不語。

兩人就這樣靜坐許久,一聲低歎,餘舒突然開口問道:

“那你的破命人現在身在何方,你是打算躲過這陣子就去找人嗎?”

景塵停下默念,道:“我也不知破命人現在何處,但是十五滿月過後,我要先進京一趟。”

“進京?”餘舒察覺他話裏有話,“怎麽你在京城還有其他認識的人嗎?”

景塵緩緩轉過頭,正色道:“小魚,你能否答應我,有關我命理之事,以及我今日同你提起的話,萬萬不要泄露給旁人。”

餘舒自嘲道:“我嘴巴有多嚴你還不知道嗎?不然也不會騙你這一路都不讓你察覺。放心吧,今日你同我說的話,我要是同第三個人提起,就讓我做八輩子的窮鬼。”

“不必誓言,”景塵搖頭,無疑道:“我自然信你。”

聽這話,餘舒心裏才稍微好受了一點,又疑問:“你剛才說要進京,你進京做什麽?”

景塵的目光在夜色下沉謐:“你應知,我朝二十年前曾經出過一位易子,冠號雲華。”

餘舒點點頭,“雲華易子,誰人不曉。”

“我乃雲華易子同昔年麓月公主之子。”

餘舒瞪大眼孔,不敢置信地看著景塵,訥訥道:“你說你是雲華易子和、和公主的兒子?”

早在很久以前,餘舒就曾聽聞過雲華易子和長公主的愛情故事,一個是人中之龍,一個是天之驕女,奈何雲華英年早逝,公主為之殉情,成就一段淒美的佳話,流芳後世。

現在景塵卻告訴她,他是那對夫妻的後人,這怎麽聽都和天方夜譚一樣。

景塵點頭,似知她不信,重申道:“我沒有騙你。”

餘舒狐疑道:“那你怎會投身道家山門?”

景塵道:“聽師父講,父母早逝,我一出生不到半年,就被大安皇室送往道門中,因昔年我派祖師爺和安太祖有舊,得我命犯天煞,念及前輩舊情,掌門便許諾保我性命,為我克製計都星凶威,直到破命人出現。我一年前下山,正是因為掌門算到破命人出世,令我下山找尋,才會在中途遇到你。”

餘舒這下是不由地信了,當日她曾問過青錚道人有關計都星的事,那老頭就和她說過,若非是有大本事的人相助逆天改命,周轉運數,似景塵這樣的命格,根本就活不到周歲。

這景塵這般身世離奇,就不足怪了。

餘舒再回頭打量景塵,但見他在林中露宿半個月,雖衣衫染塵,人形憔悴,但舉手投足難掩瑜光本質,如此鍾靈毓秀的人物,如何不是雲華易子的後人。

看著看著,餘舒忽又記起一件重要的事,臉色突變,按住景塵手臂,緊張問道:

“對了,我竟忘了問你,你在義陽同我告別離開後,不是說去找破命人嗎,可你路上是遇見了什麽,竟然會被人打成重傷棄在江中,究竟是誰對你下的狠手”

聞言,景塵眉頭猛地一皺,思緒一起,便抬手壓住嘣嘣直跳的額頭,啞聲道:“我不記得那一段。”

“不記得了?”餘舒大呼一聲,又見景塵狀似頭痛難忍,忙低下聲音,曲起膝蓋蹲到他麵前,擔心問道:“怎麽了你?”

景塵閉目道:“每想到這一段就會頭疼,如何都記不起。下山前掌門叮囑,要我在義陽城逗留足月,再到建鄴城中等候皇室來人接我回京,我隻記到自己和你告別後離開了義陽,而後便是船上為你所救,獨少了中間那一段,是不知何人傷我,又對我埋針。”

在知了景塵身世,聯想到他中途遭遇毒手,餘舒心生憂患,本想弄個清楚,怎奈景塵忘掉了這一段,她看他實在難受,便沒有再追問,而是安撫道:

“應該是你取針不久,還未徹底恢複記憶,或許再過一段時日就能記起來了。”

景塵聽出她語調緩和,全無了之前怒憤,是以睜開眼睛,看著麵色擔憂的她,不確定地問道:

“小魚,我都告訴你了,你還願同我做好兄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