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紀懷山聽了紀星璿猜測,並不以為然,隻當薛睿今日前.是巧合,然而來到花園中茶廳門前,看到和薛睿一起坐在室內喝茶的餘舒,才知道自己小看了這丫頭的氣性。

紀星璿雖說是有懷疑,但見餘舒真找了薛睿一同上門,還是有些意外,不免多看了餘舒兩眼。

紀懷山畢竟年長,又官在四品,薛睿起身問候,因是過年,雙方最先道了“恭喜”,相互見禮,都坐下後,紀懷山掃了一眼餘舒,卻像沒見到她這個人,對薛睿和顏悅色道:

“不知薛公子今日登門,所為何事?”

薛睿不著急提餘舒的事,說道:“日前我因偶然觀到夜星異象,不解其意,所以夜不能寐。昨天去了司天監星樓請問,未得答解,今天才冒昧前來,想請右判大人為我解惑。”

“哦?”紀懷山麵露好奇,“是何異象?你且說明。”

薛睿便向他描述,一如他今日前來,就隻是為了求解一般。

餘舒看著正色聆聽的紀懷山,腦中浮現出昨天他那副仗勢欺人的嘴臉,嘴角不禁流露了一絲嘲忽覺一道視線,扭頭便見了坐在她對麵的紀星璿,對方隻是淡淡地看了她幾眼,就將目光轉開了。

每回見到她臉上的麵紗,餘舒都要犯嘀咕,美人遮顏不輕見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她總覺得紀星璿這麽時時刻刻地遮著半張臉,是有別的緣故。

夏江盈死那會兒,她見過紀星璿的真容,漂亮是漂亮,可是沒到了美絕人寰的地步,餘舒認識的人裏,夏明明便不輸給`她,也沒見明明整天拿個帕子遮臉,生怕見人。

想來想去·紀星璿遮掩的可能不是容貌,而是麵相。

這就更讓人奇怪了,傳聞紀星璿生在繁星夏夜,蟬鳴百裏·生伴異象是大吉,那麵相自然也是極好,為何還要遮遮掩掩呢?

想不通,餘舒收回神,這時薛睿和紀懷山已經交流到了最後,餘舒隻聽到個話尾。

“.¨原來如此,這竟是個吉兆·多謝右判大人為我解惑,”薛睿麵含微笑,半點不像是帶餘舒來尋釁的。

餘舒是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等看他下文。

紀懷山原本以為薛睿是被餘舒挑唆來質問昨日之事,興師問罪的,心中已經存好了應對之法,但見薛睿這半天和和氣氣的,話裏沒有一個釘子·不由得狐疑起他今日的來意。

難道他不是來幫這丫頭出頭的?

正在猜忌,就聽薛睿道:“年節中不好空手登門,我這裏有今早剛剛得來一樣珍品·代做薄禮答謝右判大人解我心事,還望你笑納。”

接著,紀懷山就見薛睿身後走出一名隨從,取了懷中一隻細長錦盒奉上,他口中道了一聲“客氣”,將錦盒接去,本想轉交給身後管家,卻聽薛睿說:

“大人不妨打開細看,是否合得心意。”

紀懷山微微覺得他話裏不妥,但是不好駁了他麵子·便當著他的麵,將那錦盒打開。

餘舒和紀星璿兩人都看著紀懷山動作,隻見他從那錦盒中取了一把折扇出來,慢慢撥開,露出扇背上的丹青圖繪,青紅彩綠十分漂亮。

然而紀懷山看著那把扇子·有一瞬竟像是見了鬼一樣。

餘舒這下是好奇死了,很想知道那扇子到底有什麽,能讓紀家這老東西變臉。

紀懷山臉色變幻,須臾之後,他“唰”地一聲合上扇麵,放進盒中,抬頭對薛睿,僵聲道:

“薛公子這份禮太厚重,老夫恐怕受不起。”

薛睿氣定神閑道:“有何受不起,我這裏還有一件事要請右判大人多關照。”

“薛公子請講。”

薛睿保持著一張笑臉,說:

“半年前我曾到南方去,因緣巧合識得一友,後來一別無話,誰想數月之前又在京城重逢,相談十分投緣,便自以年長,認下了一個妹子。正待帶回家中稟明長輩,卻聽她忽說,受邀到別府上小住一段時日,不能同我前往,隻好將此事暫且按下,今天帶她來,就是想請右判大人尋個方便,我這妹子將在府上叨擾,還望大人替我好生照看著,若她頑皮闖禍,不要責怪才好。”

這一段,才是今日來意。

聽了薛睿表述,知那半年前正指的是薛紀兩家議婚時,紀懷山冷眼看了正衝他咧嘴的餘舒,忽然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往家裏招了個麻煩。

因氣悶,他胸前猛地起伏了兩下,方開口道:

“我當是什麽要緊事,薛公子不必擔心,老夫請了餘姑娘來府上暫住,是為同我孫女交流學問,必當以客待她,不會怠慢。”

“有右判大人這句話,我便放心了。”薛睿一扭頭,對著正咧著嘴逗紀懷山生氣的餘舒道:“阿舒,你可聽見了,還不謝過紀大人關照。”

餘舒立馬聽話地站起來,對著紀懷山行了個禮,口中戲謔:“多謝太老爺關照。”

她是看出來了,因那把不知哪兒來的扇子,紀懷山現在是吃花椒大憋氣,不敢吭,才會受薛睿軟語威脅,好像她昨日一樣,正憋屈著。

盡管不是自己出的氣,但見這老東西吃癟,餘舒心中是舒坦了許多,臉上笑的不假。

“薛公子若無事,就請吧,老夫身體不適,不便相陪,星璿,你代我送一送薛公子。”

“是。”

紀懷山緊接著就下了逐客令,紀星璿擔憂地看了他祖父一眼,起身送客。

薛睿卻婉拒了:“不勞紀小姐,右判大人,改日我再登門拜訪。”

說著他看向餘舒,後者會意地站起來,乖聲道:“大哥,我送你出去。”

薛睿點點頭,便同她兩個人出了茶廳,紀星璿緩步走到門口,看他們身影消失在廊下,才轉身走到紀懷山身邊,滿是不解地問道:

“租父,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他送的那把扇子有什麽蹊蹺嗎?”

紀懷山沉著臉,從膝上錦盒裏再摸了那把折扇出來,遞與了紀星璿,她打開一看,正麵是一幅丹青,再翻過去,看到那反麵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滿麵愕然。

“這、這不是——”紀星璿麵露了一絲慌色,低頭對座椅上的紀懷山道:“祖父,這上頭怎麽會寫有我今年易理一科的答題?”

紀懷山一手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他也想不通薛睿是通過什麽渠道,一夜之間就抄了紀星璿的卷子出來,但是他知道,對方必是知了昨日之事,才會如此。

“祖父?”

“沒事,他隻是借此相挾,不敢真的如何,不然老夫就算舍了這張臉麵也不會同他善罷甘休,”紀懷山冷聲道。

紀星璿看著手中折扇,緊緊蹙起了眉頭,隻覺當日所感不錯,那餘舒,確實與她不善。

走在紀家園中,餘舒貓爪撓心一般,不時地扭頭看一眼薛睿,直到下了長廊,才忍不住湊到他身邊,避開後麵的管家,小聲問道:

“怎麽回事啊,你快和我說說,紀懷山為何看了那扇子就變了一張臉?”

薛睿沒有存心看她著急,平聲道:“不過是以彼之道,還彼之身罷了。”

餘舒稍想一下,就解了意,驚訝道:“你說那扇子上是——嗯?”

中間省了幾個字,她拿眼神詢問薛睿,見他輕輕點頭,她臉色一陣古怪,一手掩了嘴,悄聲問他:“你打哪兒弄來的?”

薛睿笑著搖搖頭,伸出一根手指在唇上輕比了一下,示意她不可說。

餘舒這下看他的眼神兒可變了,老實說她原先是將薛睿歸成紈絝子弟一類,最多就是一個知道上進的紈絝,可今天見了他手段,方知道以前小瞧了他。

紀懷山身為司天監右判,能從密不透風的考場抄了她的卷子出來,她不奇怪,可是薛睿能在一夜之間讓人抄了紀星璿的卷子,這又豈是一個紈絝能夠做到的事情。

餘舒想到了“深藏不露”四個字,此時拿來形容薛睿,再貼切不

餘舒沒有再追問,將他送到了紀府門外,薛睿上了馬車,撩開車窗,餘舒見他朝自己招招手,便走過去,兩旁無人,就聽他輕聲對她道:

“紀懷山能夠憑借地方上小小一個世家,坐到今時位置,並不好惹,今日他能忍我,一半是那把扇子,一半是為了不傷和氣,我暫且替你出一口氣,你住在紀家這段時日,大可無虞,不必擔心他為難你,但也不要故意去招惹他,知道嗎?”

餘舒如何不懂人情世故,那紀懷山忌的是薛睿,卻不是她,於是點頭道:“我知道了。”

“至於你要將奇術教給旁人,我不好插言,但勸你一句,”薛睿正色道:“那紀星璿確實是少見的奇才,又心計頗深,你同她來往,切記提防,當心著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

餘舒也知道紀星璿不簡單,麵對薛睿提醒,並未掉以輕心,同樣點頭記下。

薛睿這才放了心,看她這會兒模樣乖巧,他說什麽她應什麽,隻覺得不枉費他昨日勞神,又欠下人情。

“好了,我走了,你進去吧,明天下午記得去忘機樓。”

“嗯。”

餘舒朝他擺擺手,退回到台階上,看薛睿馬車走遠了,才轉過身,看一眼頭頂上“紀府”兩個大字,一身輕鬆地走了進去。

她得好好想想,怎麽“教”那紀星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