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取針用藥,景塵有一些昏沉地趴在**,兩處傷口皆在頸背,不能翻身,一頭黑發披散在枕邊,略顯淩亂,去襯得他白淨的側臉愈顯清俊,餘舒搬了隻椅子坐在床邊。
“小魚。”景塵微微睜開眼睛。
“是我。”餘舒聽他聲音沙啞,好在能夠出聲,暗籲一口氣,將他散開的頭發攏到一邊,溫聲道:
“頭暈嗎?”
聽著她的聲音,景塵放心地將眼睛閉上,低聲道:“還好。”
餘舒將賀郎中的話轉告給他:“賀郎中說,銀針取出後,你一時半會兒還記不起來,要你不要著急,按時喝湯藥,調理個幾日,應該就會有好轉,能慢慢記得事了。”
“是嗎,”景塵麵露笑容,“那就太好了。”
餘舒跟著他高興,在她看來,景塵沒有再次失聲已是萬幸,若能因此恢複記憶,就是意外之喜。
“那咱們先說好了,等你想起來以前的事,發現我有些地方騙了你,可不許生我的氣,還有,我們現在是男女朋友,就要同甘苦,共患難,到時候你若遇到什麽難事,要同我商量,不許瞞我,還有——景塵、景塵?”
餘舒自顧自地講了一堆,沒聽到景塵應聲,輕喚他兩聲,才發現他竟睡了過去,抓了抓耳朵,悻悻地將被子給他蓋好。
她打了個哈欠,兩手交臂靠在椅背上,守著他,興奮過後有了倦意,兩隻眼皮打起架,不一會兒就歪著腦袋盹兒了過去。
大約一刻過後,賀芳芝端著藥碗走進來,在屋門前,看到床邊餘舒歪睡在椅子上這一幕,愣了下,剛想要上前叫醒她,遲疑片刻,又端著藥碗退出去,一路上搖著頭,心裏泛起嘀咕。
回到房裏,趙慧正在比劃兩條料子,尋思著挑哪個顏色給餘舒做衣裳好,見賀芳芝端個藥碗回來了,就奇怪問他。
賀芳芝讓丫鬟先退出去,走到趙慧身邊坐下,“娘子,依你看,小餘對景少俠,會不會太過上心?”
趙慧神色一疑,扭頭看她,“你是說他們兩個?”
賀芳芝點點頭,“我瞧著像,你沒瞧見剛才,小餘守著景少俠的床邊兒就睡了,這要是沒有什麽,哪能這麽上心。”
這下可讓趙慧變了臉色,心下稍一琢磨,慌忙放下針線,抓住賀芳芝的手,道:“這可怎好,那是江湖人士,雖看著是個好人,但到底不知底細——小餘怎麽能這麽糊塗,不行,我要去找她問問。”
在趙慧眼中,餘舒跟親女兒似的,當初她心說命不久矣,甚至對餘舒講了遺言,把房契都留給她,如今將餘舒接過來住,就是存著養女兒的心思,在趙慧看來,景塵這樣飄忽不定的江湖人士,全然不知底細,無論如何都不是餘舒良配,兩人要真好上了,趙慧哭都來不及。
“娘子別急,慢著慢著,”賀芳芝趕忙將要起身的趙慧拉住,勸她:“這事還沒準,你貿貿然去問,倘若沒有這回事兒,不是讓小餘難堪嗎,咱們再瞧一陣子看,左右住在一個屋簷下,有咱們盯著,出不了什麽岔子。”
趙慧被賀芳芝安撫下來,是沒了心思再選料子,心神不寧地坐在屋裏發愁,直讓賀芳芝後悔同她講這些。
***
取針第二天,沒等到景塵的記憶有恢複的跡象,大衍試奇術一科,便先開始了。
臘月十五日,餘舒被一家大小送出了門,坐上裴敬準備好的轎子,直接前往太承司。
餘舒這次學了個聰明,裏頭多套了一件棉襖,外麵多穿了一件衣裳,頭上加了一頂帽子,把自己包的像是個熊,管它臃腫不臃腫,先不挨凍在說.
同上次一樣,前來考試的一群女易客在太承司西門排隊,檢查過夾帶之後,被差役送進考場。
還是上回的天台,不同的是這次考場當中沒有擺那麽多張桌椅,僅在南麵搭建了兩座暖棚,暖棚裏麵並排坐著五六個身穿朱服的考官,役人將一眾女學生引到暖棚前,排成四隊。
餘舒正納悶這是要幹什麽,就聽見廣場上一連串擂鼓聲咚咚敲的人耳鳴,前麵的姑娘們都踮起腳,人頭攢動,見沒人管束,餘舒也跟著探頭看向前麵,便望那暖棚中有兩個戴帽子的官員離席,有役人捧了兩隻箱子上來,他們一人一隻,將箱上的鎖頭打開,從其中捧出了兩份卷軸。
餘舒猜想,這卷軸上莫不是考題?
“今大安兆慶十三年臘月十五,大衍一科奇術,題命——”
這一聲拖得老長,眾人都聽到下麵說的是考題,一個個豎起了耳朵去聽——
“題命——湘王爺拜仙歸京,途中遺失一寶物,限諸考生十日,前去湘王府打聽,助王爺找回失物,同月二十五日午時三刻,會於太承司交卷——司天監下命!”
話音落,群聲嘩然,不管是聽清楚沒聽清楚,聽懂了沒聽懂,一個個臉上都是愁雲慘淡,大家都是學易的,知道什麽題難,什麽題簡單,這道題擺明了是要“尋物”,上哪兒尋,尋什麽,全無頭緒,縱有奇術在身,多也門不對戶,隻怕是個井中挑沙,海底尋針的活計,白費勁。
餘舒那邊翹起了眉毛,找東西?這大衍試出題可真夠邪性的,是拿他們這群人當警犬使喚了?
接下來,考官沒有細解,一個個叫名字上前,去領這一科的考牌,言明有了考牌,就可以到湘王府去打聽消息,不然的話,尋常老百姓,妄想進得了湘王府的大門,那是爬牆都過不去的。
“王亭亭!”
“徐慧慧!”
“孫月月!”
這麽一喊名字,餘舒就提起了精神,她道紀星璿肯定會來考試,左顧右盼,等著待會兒點到名字,瞧那紀四小姐人在哪兒。
然而不用等到點名,她便找到了紀星璿。
這一科來考試的女學生,比投一科易理少上一半,統共就有不足三百人,尋起人來簡便,尤其紀星璿那標誌性的麵紗,餘舒幾乎是一環眼,就瞅著了她。
紀星璿就站在餘舒左手邊那一排隊伍的正中間,比起餘舒要靠後麵,一身珍珠藍羽緞長裙,一條銀鼠短鬥篷,頭挽拂雲髻,耳墜流香環,苗條的身形是隊伍裏少見的綽約,讓人想不注意都難。
紀星璿正在同趙柳兒談論這新出爐的題目,不經意抬頭,同樣看見了不遠處正望著她的餘舒,她臉上不見一點驚訝,是早料到餘舒會來參加這一科的考試。
餘舒見紀星璿看著了她,便將頭扭回去,隨著隊伍往前挪動,領好了牌子,就跟著役人離開,然而出了太承司的大門,她卻沒有急著走,就站在街對麵,等著裏頭的人出來。
不久前翠姨娘來了義陽,找到回興街上尋他們姐弟兩個回紀家,餘舒當時把人哄走了,後來兩天沒能等到翠姨娘再來,就搬到了趙慧那裏。
她不清楚紀家那頭是什麽動靜,是想抓她找不到人呢,還是另想法子要為難她?
心存疑竇,是以餘舒早就準備趁著今天時候考試見到紀星璿,會一會她,企圖探探她的口風。
餘舒等有不大會兒,紀星璿就從太承司大門出來,旁邊還跟著一個趙柳兒,餘舒一看見她,便直接出聲去喊:
“紀小姐!”
這一嗓門,好多人都扭頭看,就見一個穿綠棉襖、戴黑棉帽兒的小子站在街邊揮揮手,傻不咧咧,紀星璿倒是好涵養,沒有裝成是不認識餘舒,同趙柳兒說了一聲,便一個人走向餘舒。
“你在等我?”紀星璿問,整張臉單露出一雙眼睛,看不出是對餘舒喜,還是對餘舒厭。
“是啊,”餘舒朝手心裏呼了一口熱氣,搓著手掌道:“我知道我娘來京裏了,想問問她這幾日過的可好。”
紀星璿道:“你若想她,大可以來府裏見她。”
紀星璿之字不提讓餘舒回紀家的事,好像翠姨娘那天去回興街找人,沒她什麽事兒。
餘舒憨笑一聲,道:“最近不成,大衍試在前,我得好好用功不能四處亂跑,回頭考上了易師,我娘臉上也有光不是,哦,對了,能請你幫我給我娘帶兩句話,好麽?”
紀星璿道l“你說吧。”
不得不再誇一次紀星璿好涵養,明明上一回見麵,還被餘舒玩笑捉弄,不歡而散,再見麵竟然一點針鋒相對的意思都沒有。
餘舒眼骨碌一轉,道:“麻煩你告訴我娘,就說我準備考試沒法子去見她,若她能出門,就到回興街上來看我,我和小修都十分想念她。”
紀星璿點頭,餘舒盯著她的臉,見她神色不變,心中了然,就知道紀家這陣子都沒有再派人到回興街找過她,不然怎麽會不知道她搬家的事。
看來,他們是不敢明目張膽地抓人,而是另有別的法子來對付她了。
餘舒腦中警鈴一響,暗提了小心,臉上依舊一副假笑,朝紀星璿道了謝:
“那行,我就先回去了,多謝你幫我帶話。”
餘舒抄著袖子走了,紀星璿看著她背影,思索了片刻,自語:
“她這是在套我的話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