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八日這一天中午,紀星璿如約來到長春坊前,在街邊停下,她下了轎子,視線在街頭上環顧了一圈,未有發現可疑的人影,便領著伴身的丫鬟,穿過行人來往的大街走到街對麵的坊市門下。
她收到的那封匿名信上,隻說要她今日正午到長春坊赴約,一沒要求她獨身前往,二未說明如何交易,她甚至連對方所求之物究竟是何,都不能確認。
但是紀星璿並不如何擔心,就在這附近,少說紀懷山安排了五六個護院喬裝成路人,就連她身邊這丫鬟也是懂些武藝的,隻要那人一現身,今天不論如何都不會讓其走掉。
紀星璿特意早到了一刻,然而未到午時,左等右等不見人來,冬日裏在街頭站著可不痛快,冷風嗖嗖吹得人臉疼,好在她穿著暖和,一條淺紅色的毛領子披風裹住了窈窕的身形,素來青紗覆麵,隻露出皙白的額頭和眉眼,便是半遮半掩,也足夠讓路人回首多看。
冬陽一半躲進了雲裏,聽到遠處鍾樓敲響,紀星璿提起精神,正打量著從麵前路過的一個個行人,突然間,她感覺到背後被什麽東西輕丟了一下,身旁的丫鬟“誒”了一聲,彎腰在她身後撿起一個皺巴巴的紙團。
“小姐。”
紀星璿接過紙團,連忙望向身後,卻隻能見到一個矮小的人影鑽進不遠處人群,眨眼就不見,她沒有讓丫鬟去追,而是打開了紙團,拂展,上麵是寫:
‘向南行,路有一名盲眼老乞,將你手上紅繩穿引之物,悄悄放於他身前破缽之中·後退五步,稍等片刻,便可得償所願。,
紀星璿心道:果然,這手中握有易子試卷的匿名人不肯正麵相見·怕被她識**份。
這下她倒是好奇了,對方既不露麵,又打算如何取走她手上這枚擋災石,又如何將那份試卷交換給她,難不成,那人一開始就抱著空手套白狼的打算?
她暗皺起眉頭,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將紙團收進袖中,附耳對丫鬟交待了兩句,讓她去通知暗處的護院,待會兒留意那名乞丐。
片刻後,等丫鬟通氣回來,紀星璿才走進路南的街道,如此一邁,便從城北身在了城南。
安陵人說·一條乾元街,破分南與北,僅是一街之隔·有兩重光景,北邊井井有條,南邊則是人聲鼎沸,長春坊原本是一條菜市,大早上就有農民進城販賣,冬天的蔬菜就那麽幾樣,青白、菠和蘿卜,水靈靈地擺在地上,有不少住在城北的人家都是在這裏采買,故而這條街白日總是熱熱鬧鬧的。
街上行人漸多·紀星璿有丫鬟走在前麵開路,免得同行人摩擦,但這擁擠還是讓她略感到不自在,身後頭的人群裏,幾名護院跟了上來。
她仔細尋找道路兩旁,大約是走有白步距離·才在一家包子鋪側牆腳下,看見了信上說的那名盲眼乞丐,這老人頭發花白,神情枯槁地窩屈在牆根,身上破破爛爛,眼上蒙著一條髒兮兮的黑布條,不疑是個盲人,他麵前還擺著一隻破口的陶缽,裏頭零零隻有三五個銅板。
去年北方遭旱,安陵城多了不少逃難的乞丐,這長春坊上因為不乏買菜買肉的婦人來往,多有憐憫之心,故而乞丐就比別處多了一些,就在這老乞身後的巷子裏,還蹲了四五個花子,有大有小,個個衣裳單薄,縮著腦袋禦寒。
紀星璿停在這盲眼老乞丐麵前,眼中露出幾許憐憫,解下荷包,彎下身子,將一塊銀子放入他麵前缽碗當中,又在荷包裏摸索,拿出了她早上出門前特意解下的擋災石,在手心裏捏了捏,短暫的遲疑後,同樣輕放入內。
看到這一幕,不遠處牆根下幾個花子,同時眼睛一亮,抬起頭,看著那老乞丐的破缽,有的貪有的饞,還有的,露出一抹嘲笑。
紀星璿放好了珠子,站起身,雙目不離那隻討飯用的破缽,一步一步後退,走夠了五步停下來,每當有行人從她麵前經過,都會提高警惕
幾名護衛悄悄分散站開,就護在紀星璿周圍,以便待會兒逮人。
紀星璿知四周有人跟著,是很心安,對方若有本事在這麽多人眼皮子底下把東西取走而不露麵,那便成鬼魅了。
就在此時,天色陡然間陰沉下來,“轟隆”一聲雷響,炸的整條街上幾聲驚叫,紀星璿也被這雷聲嚇了一跳,稍一分神,天上便“嘩嘩”降下大雨,一道閃電從空中劃過—
“劈啪!”
她餘光一觸,便見這一瞬,一直蹲在巷子口的幾個花子,一個個衝向了牆根的那名老乞丐,爭先恐後地伸長了手,目標正是他腳邊的破碗,當頭一個材矮小的小花子憑著靈巧勁兒,一把抱了那破碗在懷裏,就要往前麵人群裏鑽!
不好!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讓紀星璿色變,不用她喊,人群裏的幾名護院已有了動作,一個一個撥開人群去追那小花子,然而大雨忽降,滿街上都是四處跑動躲雨的行人,推推搡搡,無形中成了障礙,讓幾個大男人追一個小孩兒都難。
“站住!”
“不許跑!”
那小花子吭哧吭哧悶頭跑,一不小心撞到了人,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對方仲出手拉了他一把,小花子借力站穩,手在對方白生生的袖子上落下個黑手印,不察那袖口從他手中缽上飛快掠過,聽到身後追趕聲,又悶著頭逃跑了。
站在大雨喧鬧的街上,紀星璿眼皮一陣亂跳,隻怕丟了那擋災石,便拉著丫鬟,一起朝南追去。雨勢轉眼間變大,她跑了沒多遠就和丫鬟走散,披風領上的絨毛被淋濕,可憐兮兮地貼在她纖細的脖頸上,她打了個冷顫,又被身後趕著躲雨的行人撞到,腳下一滑,便跌倒在路
“嘶——”
膝蓋和手掌傳來的刺痛,讓她臉色一白,試著想要站起來,卻發現扭了腿,大雨傾盆而下,雨水順著她的額角流下來,麵紗粘在臉上,幾縷頭發垂亂,路人指點的視線,讓她難堪地別過臉,垂下濕潤的睫毛,再沒有這般狼狽。
然而就在此時,冷風忽歇,驟雨突停,她抬起手背拭了下眼上雨水,入目一雙半濕的黑靴,皂白的褲腳,再向上看,是一隻撐傘的手,還有一張看不清的鬥笠下模糊的臉。
“給你。”
紀星璿恍惚了一眼,下意識伸手去接過那傘柄,對方同時鬆開了傘柄,直起身,腳步一轉,從她身側走過,皂袍輕輕擦過她的肩。
她忙轉過頭去看,然而那抹白色的身影已在人群中不見。
“小姐、小姐!”
這著急的喊聲讓她回過神,應了一句,丫鬟從人群裏擠過來,慌慌忙忙扶著她從地上站起來。
“小姐,您傷著哪兒沒有?”
紀星璿抓著她的手問道:“人呢,抓到了嗎?”
“他們都去追了,肯定不會讓人跑掉,您且放心,先回轎子上吧。”
丫鬟苦聲勸道,紀星璿固然心急但怕丟了那黃玉石,但也知她在這兒幫不到什麽,便點點頭,將手中油紙傘遞給她。
“出門還好好的,怎麽就突然下起雨來,?小姐您打哪兒來的傘?”
“是方才——”紀星璿一邊作答,一邊抬起頭,聲音頓住,因她瞧見了傘架子當中,用紅繩係起的一根小竹筒。
她狐疑地仲手摘下,拿在手中擺弄,很快便發現這兩指粗細的竹筒能夠擰開,拔掉頭後,露出裏麵塞的東西,她麵色一緊,掏出來看,觸目泛黃古舊的紙張,腳步猛然頓下。
“這是”雲華易子的考卷!
“小姐、小姐?”
紀星璿長吸一口氣,手上微微發抖,將這份真假待論的卷子重新卷起來,試了幾次才塞回竹筒中,本該高興對方守約,然而腦中晃過那道撐傘的白影,卻是有些憤懣,握緊了那根係著紅繩的小竹筒。
雨還在下,蓬頭垢麵的餘舒蹲在巷子口的屋簷下躲雨,眼見街前景塵的身影出現,嘴角一笑,從懷裏掏出一串銅錢,借著袖子遮掩,扭頭抓件身旁老乞丐的手放上去,俯身在耳邊小聲道:
“大爺收好了,餓了就取幾個買饃饃吃,別給人看見。”
“啊¨.你、你是?”
“嘿嘿,我是謝謝你的人。”
說罷,便留下一臉驚喜地摸索著那串銅錢的盲眼老乞丐,朝著景塵招了下手,指指身後的巷子示意他跟過來。
兩人一前一後進到無人的巷中,餘舒探頭張望了前後,才停下腳步,湊到景塵跟前,睜大一雙滿是期待的眼睛,興奮問道:
“怎麽樣,到手了嗎?”
雨還在下,景塵一手拉開下頷上的帽繩,摘下鬥笠,扣在她頭頂上,擋住屋簷落在她頭上的水滴,然後才將左手伸入懷中一取,遞到她麵前,攤開。
“.¨”餘舒看著他空空如也的手掌,張大了嘴巴,傻眼。
“嗬嗬。”
然而一聲輕笑,那手掌輕輕一翻抖,掌心處赫然多出一枚水靈靈的黃色珠子。
餘舒一瞪眼,仲手便在他肩膀上捶了下,心中大石總算落下,口中激動的是哭是笑,
“你耍我啊!”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