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舒在茶樓坐了一刻左右,薛睿的馬車便在街上露頭,她放碎銀子,跑下樓上了他的馬車,車裏還是薛睿一個人。

“怎麽樣,有無所獲?”薛睿問道。

“嗯,能看到曆年考題,我把握又多了幾分,同馮公子說好了明日再來,”餘舒點點頭,沒有將懷裏那冊卷宗的事告訴他,心想著明天再來偷偷塞回去。

薛睿道:“我明日白天有公事,不能陪你,派頂轎子到城南去接你。”

“不用這麽麻煩,我自己來就是了,我認得路認得人,你還怕我走丟了不成,”餘舒看著薛睿,忽然發現他身上衣服換了,她分明記得他早上穿的是一條水墨底子的,這會兒卻成了一件青藍色的礻彡,腰間那條明晃晃的銀鉤帶也換成了黑色的革帶。

便指指他身上,調侃道:“你這一天兩三套的換,也不嫌麻煩嗎?”

薛睿低頭看看身上,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地解釋道:“早上那件髒了,隻好又回家一趟。”

說著一邊執起茶壺,倒了杯水遞給她,轉移了話題:“嚐嚐,是上回你誇過的茶葉,我帶了一包出來,待會兒你拿回去喝。”

“好,”餘舒不知那茶葉金貴,應聲後接過茶杯,小啜兩口,卻鼻尖地嗅到一小股異於茶香的清雅香氣,怪怪的不是味兒,又啜一口,聞聞氣味,便發現這異香不是茶味,而是杯子上沾的味道,換句話說,是薛睿手上的味道。

她慢飲著茶水,抬眼悄悄打量薛睿,不難發現,他不隻是衣裳換了,發髻也似重新梳理過,那對簪扣不是白天見到的樣式。

垂下眼·餘舒的嘴角在杯子後麵輕撇了一下。

餘舒回到家中,餘小修和景塵都在,她考慮過後,覺得有必要告訴景塵她今天見到黃霜石的事·於是就趁著做晚飯的時候,把餘小修支到廚房裏生火燒水,拉了景塵回屋,關上門,一轉身衝他伸出兩根食指:

“景塵,現在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還有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景塵看看她兩手仲出的食指,抬手指了指左邊,“好的。”

餘舒收起那根手指,笑嘻嘻道:“我找到你送我那顆擋厄石在哪兒了。”

景塵先是驚訝,卻沒急著打聽下落,而是伸手指了指她還在豎著的右手食指:“那壞的呢?”

餘舒臉頓時垮下來:“那石頭在別人手裏,人家不一定還給咱們。”

景塵道:“在誰手裏?”

“你不認識,”餘舒兩手抱臂·背靠著門板,聲音發愁道:“我看對方應該是認得你那擋厄石是個好東西,才隨身帶著·隻是我同那人有些矛盾,真去討要,她八成不會歸還,得想想辦法。”

“還有這樣的人麽,”景塵皺眉,“那該如何是好?”

“你問誰呢,”餘舒失笑,看看他正經的模樣,忍不住逗他,拉拉他寬大的袖擺·愁眉苦臉地道:

“你上回不是還同我說,要我有什麽麻煩事就告訴你嗎,還說會幫我出主意,那你現在就替我分憂解勞,想想怎麽把擋厄石討要回來吧。”

聞言,景塵眼神一變·點點頭,正色道:“那你別急,我來想想。

“好。”餘舒低頭偷笑,倒是真好奇他會想出什麽辦法來。

景塵並沒思考多久,便綃了主意:

“你將那人約出來,講明之後,他若不肯歸還,我便出手將擋厄石搶回來。”

“不好嗎?”

餘舒眼角一抽,這餿主意,哪兒好了:“這是搶劫,被人家告官,我們是要蹲牢房的。”

景塵道:“本來就是我們的,物歸原主罷了。”

餘舒道:“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空口白話,得要有人信啊,今天我們跑到別人麵前,說那石頭是我們的,向人家討要。明天再有人跑到我們麵前,說那石頭是他的,我們也要給人家嗎?”

景塵想想,確是這個道理,神情略顯沮喪。

餘舒拍拍他臂膀,安慰道:“沒事兒,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先吃飯,反正現在是知道擋厄石在哪兒了,總比一無所知要好。”

“嗯。”

晚上吃過飯,餘舒燒了半鍋熱水把碗刷幹淨,早早洗漱後,便一頭鑽進屋裏,拿出今天無意從太史樓夾帶出來的考題卷宗,繼續翻看。

左右一時半會兒想不到法子討回黃霜石,先做別的正經事要緊。

這每一年大衍考的卷宗,都有六科題目,有時是筆試,正如易理一科巔辯證,而有時是考時試,正如麵相一科會選二十人讓考生相麵,應題作答。

卷上不光記載著當時題目,還附贈一份學生卷子,筆跡不一,卷子上有朱筆勾圈,一個“中”字,顯然,這卷子的主人即便不是每科三甲,也定在百元之內。

她現在手上這份卷宗,是豐順十八年的卷子,算一算,曆過兩朝皇帝,已相去將近四十年,難怪紙張薄薄的蠟黃一片,有些地方都模糊了。

一冊卷宗,統共就有二三十頁,易理的部分,餘舒隻是大略掃了幾眼,便翻過去,直接跳到她感興趣的算學一科,仔細閱讀。

這份考題出的相當有水準,難度雖然是比不上幾百年後的高考程度,可勝在題目整體水平均衡不倚,二十道題,竟然沒有一道是放水送分兒的,有幾道的計算過程相當複雜,就是餘舒來做這份卷子,沒有一兩個時辰的工夫,那也絕對完不成,這還是在不計算準確程度的情況下。

“不愧是大衍試啊。”餘舒先後看了幾個年份的卷宗,心知不易,不由生出這樣的感慨。

不過也有讓她偷著樂的地方,這算學一科的考題,似乎並不用將解題過程寫在卷子上,因為她看過幾張學生考卷,都隻寫了結果,如妣正合了她的心意,不然她還真怕寫上解題過程,被閱卷的考官誤認為是胡寫亂畫。

餘舒心想著待會兒把這幾道題目做做看,手一翻到下一頁,見是星象一科的卷子,就留了心。

這一科目她是必會考的,想當初在義陽城,青錚道人手把手教她辨認三恒、四象、二十八星宿,每晚上地觀星,脖子天天抽筋,總不能白瞎了那番苦工,就算大衍試藏龍臥虎,能人輩出,考進百名的機會不高,她也要一試。

這豐順十八年的星象科考的是時試,卷宗上記載,臘月十五日夜,七百三十九名考生聚在東華亭觀星,錄星聞事一個時辰,並有司天監下鬥星司的一十八名官員同時觀星錄事,以其為準,之後挑選出錄最多,而事最準者,進百元。

餘舒之前在載道樓裏,就看有三四年份的卷宗,這星象一科的考題,大致都是如此,活學活用,臨場摘錄星聞。

後頭附的一張學生卷子密密麻麻寫著記事,餘舒看了幾則便沒興趣,翻過頁去,正要找找奇術科的考題,眼前卻躍入一張白紙——

其實這張紙本身半點都不白細,而是因為夾在一卷模糊枯黃的紙頁裏,就顯得它年輕幹淨許多。

這張紙上,筆跡行書遊雲,比起前頁那份被挑選出來的考生卷子不知要簡潔多少,因為它上頭隻寫了一行字,餘舒輕讀出來:

“行年將有一子呈大運而應禍生。”

念完這句,餘舒“嘶”了一聲,將這張“與眾不同”的“白紙”翻來覆去檢查了一遍,上麵沒有紅戳紅印,也沒有紅字紅中,邊角磨損,有裝訂過的痕跡,卻不在本卷當中,邊緣上,還有一行蠅頭小字,是寫:

寶太十二年臘月常州雲沐楓。

“誒?”餘舒狐疑地壓著那行小字,這分明是一份早年的學生考卷,隻是為何上頭寫的是寶太十二年,她手上拿的不是豐順十八年的卷子嗎?

“寶太、寶太,這是大安上一位皇帝的年號吧,”餘舒掐指數了數,便確定這卷子是二十來年前的一份。

麵對這一張豐順年間大衍試卷宗中夾帶的寶太年間考卷,餘舒“嘶”了一聲,陡然回憶起來,今天白天在藏中,那紀星璿和另外一個小姑娘鬼鬼祟祟地在二樓翻查,似乎就是在找這豐順年間的大衍卷宗。

難不成她們要找的,就是她手裏這卷?

或許,更確切地說,她們要找的,是夾在其中的這張寶太年間的卷子?

餘舒眯了眯眼睛,低頭看著那卷子上孤零零的一行字,疑心大作,直覺告訴她,這張卷子裏,一定藏有什麽秘密。

沉思過後,餘舒便將這張異乎尋常的卷子從一冊卷宗中分離出來,小心翼翼把它對折,夾在一本書中,收入抽屜。

準備了筆墨,在紙上寫道:寶太十二年、雲沐楓。

明天她再到藏去,便去翻一翻那寶太十二年的卷宗,看看她手裏這張神秘的卷子,究竟是應了哪一科的考題。

還有這雲沐楓,是哪路神仙。

餘舒摸著下巴,壞笑,真搞清楚這些,說不定能抓住那紀星璿的小辮子。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