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培人館鬧事,薛睿拖到第二天,才有空到祥和易館去查訪,太史書苑的小姐不常見到,難得來一次,易館中的易客和夥計都有印象,薛睿不難打聽到,就在夏江盈出事幾天前,的確是曾來過這裏找書。

這件事表麵上看,是同夏江盈的死沒什麽關係,薛睿卻嗅到了一絲貓膩,當天中午回來,就又去了一趟太史書苑,這次是專程為找紀星璿。

薛睿坐在花廳裏等候,讓仆婦進女館內去傳喚,不多時紀星璿便露麵。

“薛大人。”

薛睿看著停在門口朝他行禮的紀星璿,將目光在她重覆了麵紗的臉上一停頓,放下茶盞起身:

“薛某此時來訪,打擾紀小姐午休。”

紀星璿搖搖頭,挑了薛睿斜對麵的茶椅入座,褶好裙擺,才抬頭問薛睿道:“薛大人找我,是為了盈姐的案子吧,有什麽話要問,我定知無不言。”

薛睿微微一笑,神色朗然:“今日不為公事而來,隻是探望小姐。”

“欸?”紀星璿眼中寫著意外,三個月前她同薛睿差點定下婚約,之後男方反悔,他們不論如何都不是相互探望的關係吧。

“夏江小姐出事後,原先的屋子到底不方便,你如今還在女館,有換了房間住嗎?”

薛睿恰到好處地關心,並不讓人感到唐突,紀星璿按下疑竇,答道:

“我白日會在館中休息,到了晚上會回宅邸,如今並不在女館留宿。”

薛睿道:“這樣也好,畢竟出了那種事,回府中住更要安全。不過大衍試將行,我沒記錯的話。你是會入考星象一科吧,晚上不用到占星台去觀望,會不會有所影響?”

提到了自己專精的學科。紀星璿的眼神明顯有所變化,對他笑了笑,語調中帶著自信:

“平日多念經。便不用臨時抱佛腳。”

薛睿本是善談之人,又見多識廣。有意無意地挑揀紀星璿感興趣的話題,兩個人就這麽聊了起來,直到仆役進來換新茶,才發現不知不覺兩人竟過去大半個時辰。

薛睿這才止住了話題,站起身,向她道辭:“時候不早,我還要回大理寺一趟。今日叨擾了,還望你不要以為薛某是嘮言之人才好。”

紀星璿也站起來,一邊送他往門外走,一邊道:“何來嘮言之說,今日一晤,是覺傳言不可信。”

薛睿停在門口,轉頭問道:“哦,是什麽傳言?”

紀星璿眼神閃閃,半垂了螓首,不大好意思地啟齒:“皆說公子紈絝。好酒喜樂,又愛在外遊玩,不思不思正務。”

“哈哈,”薛睿朗聲大笑。卻未對這些傳言置評,朝著紀星璿一揖手,便大步離開。

紀星璿倚在門上,目送他背影離去,輕聲自語:

“此人麵相倒是同性情大不相符,又是一俊傑之才,就不知與我是善,還是惡。”

***

薛睿一離開女館,便收斂了神色,若說之前是懷疑,那他現在有八成肯定,這紀星璿有問題。

他之前找過太史書苑的學生打聽她的事,相信風聲已經傳到她耳中,然此女今日同他見麵,不但半字未提,而且在同他的談話裏應付自如,並無半點心虛。

恰是這種坦然,過猶不及,少了朝夕相處的好友死去該有的惶恐,透露出一絲別樣的心虛。

或許在夏江盈出事之前,她就已經發現有人要對她不利,就不知她同夏江盈換房,是她順水推舟故意而為,還是一件意外之舉。

這樁無頭公案查到這裏,總算是有了突破,薛睿相信,沿著紀星璿這條線索,順藤摸瓜找下去,就一定會有所收獲。

出了太史書苑的大門,薛睿打算到城南秋桂坊去一趟,看能不能通過餘舒找到夏明明談一談,但在門外就被人攔下來。

“大公子,老爺讓小的找您回去。”

薛睿看一眼尚早的天色,麵色遲疑,問那牽馬找來的家丁,“怎麽家中出了什麽事?”

他祖父為人嚴整,做官更是一絲不苟,這個時辰,老人家應該在尚書房理事才對。

“家中無事,老爺隻說請大公子盡快回府。”

薛睿不得不將尋餘舒的事壓後,上了馬車,讓車夫掉頭回家。

薛府座落在城北的寧樂街上,離皇城玉溝隻有半裏遠近,前後兩條街上都是王公貴族的宅邸,足可見權勢。

薛睿回到家,聽下人說薛老尚房,就找了過去。

“祖父。”薛睿停在書房外敲門,兩聲過後,裏麵便傳出一道穩厚的聲音:

“進來。”

將門反手帶上,穿過垂簾進了內廳,薛睿一眼看到正背對著他站在黃梨木書架下翻找的老人,一身朝服未褪,那尊顯的紫色是當朝大員的象征,雖他年將花甲,背脊早弓,鬢發斑白,但隻是一件衣服,便能讓人心生敬畏。

“祖父,你找孫兒?”

“太史書苑那起案子,你正在查?”

薛睿順聲應道:“是,孫兒同楚予方楚大人經手此案。”

“查的如何?”

“據孫兒所知,這起案子另有蹊蹺,祖父還記得之前同孫兒議婚的紀家嗎,那死去的夏江家小姐,或許是替紀家的四小姐做了冤死鬼,就不知是紀家結了什麽仇人。”薛睿在老人麵前倒是一點隱瞞都沒有。

屋裏靜了一靜,老人將手中的架,淡聲道:

“到此為止,這案子你不用再理,我已同大理寺卿周鶴知會過,會另派事給你。”

薛睿愣了下,抬起頭,“祖父,這——”

“出去吧,到祠堂你母親,聽下人稟報她昨日病恙,該是會想見一見你。”

薛睿臉色恍惚一瞬,生生把到嘴邊的質疑咽了回去,看一眼老人背影,退身離開。

***

十月十九,離夏江盈被殺整整過去十日,就在夏明明焦急的等待中,案情總算有了著落,這天早上餘舒像往常一樣推著攤子準備出門,在巷子口就遇到了兩名府衙派來的官差,跟著他們折回家,開門喊了夏明明出來。

“可是夏江小姐?”官差秉公詢問。

“是我,”夏明明身上還穿著男裝,一見到官差上門,整個人都打起了精神。

“請夏江小姐同我們上大理寺過堂聽審,殺害令姐的凶手已經伏案。”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喜訊”,夏明明神情激動地扯住對方,連聲追問:

“抓到了?是什麽人?!”

那兩個官差對視一眼,被夏明明拽住的那個開口道:“是不久前在城南作惡的一名凶犯,此人半年中連殺四人,喪心病狂,前晚在城北作案被捕。”

夏明明咬牙切齒:“這惡徒為什麽要害我四姐?”

官差搖頭道:“這我們也不詳細,請夏江小姐自己過堂聽審吧。”

夏明明捏捏拳頭,扭頭對餘舒道:“阿樹,你同我去麽?”

餘舒點點頭,她是也想看個究竟,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夏明明心急之下,就連衣服都沒換,就跟著官差走了,餘舒囑咐了餘小修看好家,同她一起去了大理寺。

她們趕到公堂上時,案子剛剛開審,餘舒站在衙門口沒有進去,原本以為會在這裏見到薛睿,誰想那堂上問案的大人是個姓楚的中年人,竟不見薛睿人影。

因是公案,不需訴狀,一開審就提了案犯上堂,餘舒以為會見到什麽凶神惡煞的匪徒,誰想是個被打得不成人形,隻剩下一口氣的男人。

這案子審起來,要比她那次擊鼓爬堂利索的多,坐堂的楚大人拿了昨日在刑房盤問案犯的供詞,還有犯人遺落在書苑東牆下的一隻鞋子,當堂詢問,那凶犯半昏半醒,隻是唔唔應聲,承認了十月初九夜晚潛入太史書苑殺害夏江盈的惡行。

至於為何要殺夏江盈,官方的說法是巧合,此人殺人成性,因之前曾在太史書苑打雜,是故了解內院地形,當晚潛入女館行凶作惡,恰好就跳了夏江盈的後窗,被她發現,一不做二不休就把人給殺了。

當時餘舒就起了疑心,總是覺得不對頭,這怎麽瞧著有點屈打成招的味道?但是罪證確鑿,又讓人無從質疑。

楚大人當場就定了案犯死刑,明日午時在六角街上斬首示眾,驚堂木一拍,這起曾鬧得沸沸揚揚,使南北易客大打出手的凶案,就這麽了結。

夏明明有丫鬟陪著,從頭到尾僵著表情站在公堂側旁聽審。

餘舒站在公堂之外,看著那個凶犯被官差拖下去,表情有幾分難以捉摸,她扭頭在衙門口聽審的人群裏找了找,不意外瞧見了幾名身穿著太史書苑製服的學生,還有他們當中,麵覆青紗,不以貌示人,卻十分招人眼的紀星璿。

“奇怪”餘舒喃喃自語。

“奇怪什麽?”

忽聽背後應和,餘舒扭過頭,看到不知什麽時候站在她身後的薛睿,大概是習慣了他時不時在她身邊冒個頭,並未像前幾次驚訝失態,而是小聲反問道:

“你怎麽在這兒?”

這案子不是他在審嗎?

薛睿隔著人群又掃了一眼公堂上的情景,在餘舒肩上輕拍了一下:

“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