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舒第二天沒有到秋桂坊去,昨日官兵抓了幾十號人,當中還有兩位易師,一樣被不留情麵地關進牢裏,就她一個被提前放出來,薛睿雖然沒有特別交待,但她知要避一避風頭。

在家裏待著並非沒有事做,經過這場突發狀況,餘舒又有了危機感,這兩天把餘小修和夏明明的生辰八字用禍時法則重算了一遍,列出一張表,將下個月要預防的大小事件排滿,之後才是遠在義陽的親友,如趙慧、裴敬,還有她那便宜娘,雖相隔南北,起不了什麽用,好歹她心中有數。

忙完這些,餘舒覺得差不多要到秋桂坊去打聽打聽風聲,看事情過去,就再出來擺攤,夏明明不用考大衍,但是他們日子照樣得過,錢照樣得花。

夏明明這兩天情緒不高,整日悶在房裏,餘舒一時就沒提讓她到醫館寫信聯係家中。

晚上吃飯的時候,餘舒提起明天要出門,餘小修頭一個要求:“我陪你一塊兒。”

餘舒知道要不帶他,這孩子準要鬧,就應允了,反正她不是出去擺攤,中午還能趕回來做飯。

飯後,餘小修到外麵挑水,夏明明幫著擦桌子,餘舒正蹲在廚房洗刷,灶台上挑著一盞油燈,勉強能看清楚手裏頭拿的是碗不是碟子。

聽到身後動靜,餘舒扭頭,見是景塵站在廚房門口,“有什麽事?”

景塵搖頭,抬手示意她先忙,等她做完再說。

餘舒就加快動作,把木盆裏的碗筷衝刷了兩遍,擦幹淨擺在櫃櫥裏。解下圍裙,她端起燈台。引著他進了大屋找紙筆,夏明明看他們兩個一眼,擰擰手裏抹布。

書桌前,餘舒抽了張紙遞給景塵,在硯台裏琢磨幾下,讓他沾上墨,待他寫好,才湊上去看,就見紙上寫著:

‘你那把劍。能否讓我看看。’

“劍?”餘舒頓了頓,“你是說那把生鏽的是吧?”

景塵點點頭。

“你等等啊,”餘舒也沒問他要劍做什麽,就轉過身去翻找衣櫃。在京城安家之後。她就將那把生鏽的古劍收了起來,鎖在櫃子裏頭,這陣子忙的頭疼。倒是沒顧得上研究它是不是真的古董。

在衣櫃最底層找到那把鏽劍,餘舒拆開上麵裹的布條,遞給景塵,“喏。”

餘舒一拿了這把劍出來,吃飽了飯蹲在床腳打盹兒的金寶就警覺地站了起來,鼻尖上的小胡子抖了抖。又窩了回去。

景塵接過去,手指在鏽跡斑駁的劍身上撫過。閉上眼睛,試圖回想那一晚在船上,他擋住那水匪兵器時全身發熱的熟悉感。

餘舒看著景塵動作,以為他是想起來什麽,沒有打擾,就站在一旁陪他,過了好半晌,才見景塵睜開眼睛,盯著手中的劍,好似要在上麵看出個洞。

“是不是想起來什麽?”餘舒小心試探道。

景塵搖搖頭,提這劍走到桌邊,在紙上寫到:‘我以前用過這把劍嗎?’

他所說的以前,就是指失憶前的事。

“沒有,”餘舒答後,看景塵神情困惑,又道:“不過你以前倒是見過這把劍。”

景塵眼睛一亮,餘舒撓撓脖子,道:“其實這把劍本來不是我的,我不是和你提起過,我們兩個認識,是因為你救過我,就在義陽城外,我被一夥妖道抓去開壇祭這把劍,後來那群人被官府抓走,我見這把劍無主,就偷偷拿走了。”

景塵並未在意這把劍是餘舒順來的,他想不起有關這把劍的事,可是在船上,他的的確確有過熟悉感,就不知是否因為這把劍的緣故。

‘這劍能否借我幾日?’

餘舒看景塵對這鏽劍很感興趣,覺得這玩意兒放著也是放著,不能生財,能幫他記起來點什麽也好,就大方對景塵道:

“你拿去吧。“

景塵回以一笑,餘舒頓覺如沐春風,暗道這麽個鍾靈毓秀的人物,擺在家裏當成景致,要比那些個名家字畫還奢侈。

把景塵到屋門口,餘舒扭頭對還在假裝擦桌子的夏明明嗤笑道:“再擦下去那桌子都要蛻皮了。”

夏明明尷尬地轉過頭,“我沒偷聽你們說話。”

這叫什麽,不打自招。

餘舒走過去在桌邊坐下,兩手抱臂,盯著她瞧了幾眼,見她沒了前兩日失魂落魄的樣子,才開口問道:

“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家?”

夏明明肩膀一抖,低下頭去:“你就這麽急著攆我走嗎?”

餘舒不客氣道:“你又不考大衍,還留在這裏幹嘛,早些回家去做你的大小姐,過你的好日子。你出來這麽些時日,不想想你家裏人,他們該有多擔心你,你爹,你娘,你都不想他們嗎?”

夏明明有些動容,扯著髒兮兮的抹布,小聲道:“再等幾天吧,好嗎?”

餘舒歎口氣,知她是在拖延,“你自己看著辦吧,要走的時候和我說一聲。”

夏明明趕緊點頭,在餘舒身旁邊坐下,轉著眼睛珠子問道:“對了,前天晚上送你回來的那個人是誰啊?”

餘舒伸長手勾了茶壺倒水,隨口回答:“一個朋友。”

“朋友?”夏明明湊近她一些,“打哪兒認識的朋友啊,能把你從牢房裏領出來,你以前不是沒有來過京城嗎,怎麽會在這裏認識人?”

她前兩天沒心情打聽,這會兒回想起來,好奇死了,餘舒並沒多她多講過她自己的事,在夏明明眼中,餘舒的來曆相當神秘,不光懂得正統的六爻卜術,做什麽都有兩把刷子,分明是個女子,卻比男人都要聰明能幹,現在又跑出來一個朋友,好像還很本事的樣子。

餘舒轉頭看著一臉八卦的夏明明,手心癢癢,便抬手掐住她一邊軟乎乎的臉蛋左右扭了扭,皮笑肉不笑:

“要你多管閑事,趕緊洗洗去睡覺,明天早上我和小修出門,你把我們倆的髒衣服都拿去洗了。”

說完丟開她,不理她捂著臉苦叫,轉身回屋,吧嗒一聲將門帶上。

***

第二天一早,餘小修比餘舒還要早起一些,因興奮著要和餘舒出門,昨晚上幾乎沒怎麽睡著,但年輕就是好,不會因為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就爬不起來。

簡單吃過早點,餘舒就領著餘小修出了門。

許是因為前天春香樓眾人聚賭被抓的事,白日的秋桂坊在熱鬧底下,掩著一股奇怪的氣氛,餘舒走在街上,總覺得到處都是竊竊私語聲,人們交頭接耳,不知道在偷講些什麽。

餘舒先去了一趟明源賭坊,就在街對麵看到賭坊大門上貼的封條,眼皮跳了跳,向路人打聽了兩句,知是下午來了幾個官兵封了這家賭館,還抓走了幾個人。

餘舒陪著路人唏噓了幾句,就走回她素日擺攤的那家酒館,讓餘小修等在外麵,進去找孫掌櫃說話。

偏巧掌櫃的今天不在,店裏頭就兩個跑堂的夥計,有一個認出餘舒來,就搭了抹布條子在肩上,上前搭話:

“這不是餘生嗎,掌櫃的昨日還說起你,幾天不見你出來擺攤了,是不是瞧生意不好,不打算做了。”

餘舒笑道:“哪能,前兩天有事沒能來,這不今日過來瞧瞧,聽說這坊市裏出了事件,小二哥有所聽聞?”

小二哥扭頭看看窗邊喝酒那兩個客人,對餘舒招招手,將她引到櫃台處說話。

“可不是麽,我跟你講啊,你這兩天沒來也好,街上到處在抓人,據說是長青幫私下聚人賭易被官府查著了,街口告示牌子上昨天下午才張貼了榜文,你想來還沒看到吧。我聽掌櫃的說,朝中下了令,要嚴辦城南賭私,凡參賭的易客,輕的被抓進牢裏關上幾日,重的是要在官府留下底案,永不許錄考大衍呢。”

餘舒吸氣道:“有這麽嚴重啊。”

“可不是麽,”小二哥偷偷撇嘴,小聲不忿道:“城北賭易就沒事,偏的不許咱們城南賭,怎地城南的易客就矮人一截,不是學易的嗎?”

餘舒沒有符合他,隻是笑了笑,就與他閑扯兩句,便開口告辭:“多謝小二哥相告,等掌櫃的來了,還請你幫我帶個話,我這就回去了。”

“不留下喝口酒啊?”

“改日吧。”餘舒囊中羞澀,怎會浪費在酒錢上頭。

小二哥正要回去幹活,一摸頭,又想起來一樁事,便叫住了走到門口的餘舒:“誒,餘生,你慢著走。”

餘舒回頭,“怎了?”

小二哥上前道:“我差點忘記,你沒來這兩天,有個人找你,到咱們酒館來問了兩回。”

聞言,餘舒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曹子辛,剛要細問他,便見小二哥伸手指著她身後道:

“才說就來了,呐,餘生,就是這個人找你。”

餘舒愣了下,扭過臉去,卻見門口站著一個滿臉激動的男人,嘴角長著一粒豆大的痦子,有幾分熟悉,但不是她以為的那個人。

“餘先生,我可尋著你了!”

餘舒在秋桂坊路麵,一天要看幾百張臉孔,一時半會兒想不起這人是誰,就狐疑道:“你是?”

“是我啊,餘先生忘記了麽,那天你給我指財路,還給我係了條紅繩子。”

門口的壯漢邊說邊伸出左手,捋開袖子,露出手腕上有點褪色的紅繩子。

“哦,”餘舒猛地想起來,伸手指道:“是你啊。”

是她開張那天,算的頭一個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