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塵最終還是留在了船上,餘舒怕他真的給商隊招來禍事,便想要弄到同景塵有接觸的畢青和孫郎中的生辰八字,奈何八字對古人來說,是一件相當**的事,生年、生月、生日告訴外人無妨,唯獨生辰,是不輕易外講的,除非是婚配,再者就是到易館求卜。

冒然詢問對方八字,是一件失禮的事,就餘舒和畢青的交情,斷沒有到可以探聽的程度,她拐彎抹角地打聽,也隻是知道畢青今年三十一歲,生在九月。

無法,未免引人懷疑,餘舒隻好打消了為他們二人判禍的念頭,專心盯著餘小修的八字禍時,沒事就給自己卜一卦,反正都在一條船上,要出事總該有點征兆。

景塵自那天晚上清醒過來,半夜下了一回床,第二天就被餘舒嚴令躺在**,他精神並不好,除了吃飯喝藥時,其他時間都是睡覺。

就這麽過去了三天,景塵的聲音並沒有恢複的跡象,記憶也依舊是一片空白,餘舒嚐試著誘導他去回憶在離開義陽城後發生的事,卻一無所獲。

值得慶幸的是,景塵並沒有因為失憶和失語這兩重打擊表現出過激的情緒,他很是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現實,按時吃藥,乖乖休息,半點不用人操心。

唯一讓餘舒為難的是,景塵醒著的時候,總會在他手上寫字,詢問她有關他自己的事,可見他並非是不在意失憶這件事。

然而餘舒對景塵的了解,就隻限於義陽城那短短的兩個月,能告訴他的事並不多,而有關他命犯計都星這個秘密,她又難以啟齒,要讓她在這種情況下,告訴他他其實是個災星,她實在說不出口。

她隻好隱瞞了這一段,告訴景塵,他是個道士,下山是為了找一個人,他們在義陽城認識,後來景塵向她辭別,再遇到他就成了這幅模樣,她也不知這期間發生了什麽事。

景塵醒著的時間並不長,他的問題並不多,可是每天醒著的時候,都會和餘舒“聊”上幾句。這天早上景塵喝完藥,兩個人又在“聊天”,景塵纖長的指尖畫在餘舒掌心上,有點癢,她把注意力全放在他的筆畫上,才忍住笑,沒有把手縮回去。

‘我們坐船要去何地?’景塵一筆一劃寫的很是認真,怕餘舒看不清楚,寫完之後,都會再用眼神詢問。

“我們這是要到京城去,京城你知道嗎?”經過餘舒這幾天下來的發現,景塵會寫字,也有一些基本常識,他的智商並沒有出問題,不記得的是所有的人和事。

景塵搖搖頭,表示他不知道京城是哪裏,餘舒因為曉得他在龍虎山中長大,同外界聯係不多,並不奇怪他的“無知”,耐心地同他解釋道:

“京城呢,就是皇帝住的地方,皇帝你知道嗎,就是全天下最尊貴的人。”

景塵點頭,手指在她掌心停了停,才低頭慢慢寫到:

‘我可否與你同行?’

餘舒看完這句話,便抬起頭,正對上景塵看著她,略顯得緊張的目光,似是擔心她會丟下他,心裏頭不禁酸了一下。

現在的景塵不是當初那個來去自如的獨行俠,他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所能依賴的就隻有知道他是誰的她,雖然沒有表現出來,可他依然會感到不安。

“你當然要和我一起走,不然你還想去哪?”餘舒伸手輕捶了下景塵的肩膀,反問他。

聞言,景塵表情頓時放鬆下來,他搖搖頭,在她手心寫到:

‘我無處可去,想和你一起。’

“嗯。”餘舒翻過手,拿起他手腕,在他纏著紗布的手掌上拍了拍,“那我們就一起去京城。”`

景塵眼裏有了笑,高興地看著餘舒,指尖彎曲,輕輕握了下她的手掌,指尖碰到了柔軟體溫,讓他感到心安。

***

晚上吃過飯,餘舒正在給景塵煎藥,屋裏的餘小修突然怪叫了一聲,餘舒一邊扇著扇子,一邊後仰了身子往屋裏看,就見他著急地掀起了**的被子,爬上去摸來摸去,最後一頭鑽到床底下。

“小修,你做什麽?”

餘小修沒應聲,過了一會兒,滿頭是汗地從床底下鑽出來,蹲在地上,哭喪著臉對餘舒道:

“金寶、金寶不見了。”

“啊?”餘舒手上動作一停,皺眉道:“吃晚飯那會兒你不是還在喂它,怎麽會不見了?”

“不知道,我就是下樓去了趟小解,回來看了會兒書,它、它就不見了!”

餘舒當即放下了扇子,進屋去和餘小修一起找,結果就連景塵的床底下都找了,還是沒見金寶的蹤影。

金寶自從跟著姐弟倆離開義陽城,一直都很安分,除了喜歡拿餘小修的衣裳磨牙,幾次試圖咬破餘舒的錢袋子之外,就沒做過什麽過分的事,餘舒和餘小修起先還會拿小竹籠將它裝起來,後來看它沒逃跑的意思,心想著喂熟了,餘小修就沒再困著它,睡覺的時候,也是隨便將它放在一旁,第二天醒了,它不是睡在餘小修枕頭旁,就是窩在餘舒腳邊上。

哪想著姐弟兩個剛對它放心不久,小東西竟然跑沒了。

顧不得生氣,餘舒和餘小修怕的是它被這船上的其他人看到,當成是老鼠給消滅了。

兩人翻找的動靜,把正在睡覺的景塵吵醒了,他動了動,扭頭看到餘舒從他床底下鑽出來,疑惑不解,手在床邊敲了兩下,喚起餘舒注意。

餘舒聽見,抬頭見景塵醒了,知道是他們聲音太大,抱歉道:“你繼續睡,藥還沒好,是金寶不見了,我們找找。”

景塵知道金寶是什麽,他現在接觸的所有事物都是新鮮的,所以見到餘舒和餘小修養的東西,並未覺得不妥。

看到餘舒著急的身影,景塵沒了睡意,他想要幫忙,撐著手臂從**坐起來,傷口牽動的疼痛讓他不舒服地皺起眉頭,伸手按了按腹部,抬起頭,就看到門口站著個人,臉色難看地對餘舒道:

“喂,你們的東西跑到我屋裏來了!”

餘舒聞聲回頭,看見夏明明站在門外,兩手抱著臂膀,一臉凶巴巴的模樣。

心知她說的是金寶,餘舒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同餘小修跟著夏明明去了她的房裏,在她的怒視下,把金寶從她**拎下來,就被她趕出了房,一起被丟出來的還有那一床金寶趴過的被子。

一回到房裏,餘舒就賞了金寶兩個腦鏰兒,把暈頭轉向的它丟給餘小修教育,扭頭發現景塵坐在**,忙走過去道:

“是渴了嗎?”

景塵搖搖頭,看著空蕩蕩的門外,神色有些困惑。

餘舒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下門口,了然道:“剛才那個是夏明明,她就住在隔壁,她是花了銀子雇用商隊送她去京城,和我們是一路,你別看她脾氣不好,人是不壞的。”

景塵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他想告訴餘舒,剛才看到門口那個人,他有種奇怪的感覺,說不上來是什麽,卻讓他覺得很重要,他抬手想要示意餘舒過來,寫給她看。

餘舒卻在這時猛地轉過身,衝到門口哀叫了一聲“我的藥,”就趴在爐子邊上,拿著扇子猛扇起火來,並沒看到景塵動作。

景塵看著餘舒忙碌的背影,猶豫著放下了手,把那陣奇怪的感覺壓下去,慢騰騰的躺回**。

這幾天餘舒為了他忙前忙後,每天早起晚睡,他都看在眼裏,除非是必要,他不想什麽事都去煩她,他要趕快把傷養好,她就不用這麽累了。

***

船在江上又行了兩日,靠了一次岸,餘舒和餘小修沒再下船去溜達,隻托畢青捎帶些新鮮的果子回來。

景塵的傷口結痂,孫郎中開口允了他下床走動,餘舒這才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景塵這些天就隻穿著一條褲子。

餘小修和餘舒的衣裳,想當然景塵是穿不上,餘舒等畢青采買回到船上,便去找他借衣裳,畢青很是爽快地拿了兩套替換的夏衫給她。

要換幹淨衣裳,肯定就要洗澡,景塵躺在**這些天,都是餘小修給擦的身,身上雖沒什麽味道,頭發卻沒洗過一回,難為景塵從不說難受。

餘舒問畢青借了他洗澡的木桶,花了點小錢請船工抬到樓上,又讓人燒了兩桶熱水送上來。

景塵披著餘小修的汗衫,乖乖坐在床邊看餘舒和餘小修拎著水桶往大木桶裏倒水,他身上的紗布昨天才拆掉,餘小修的衣裳太小,他此刻敞著胸口,削健的腹部上爬著一條猙獰的黑疤,這樣的傷口,在他看不見的背後還有三條。

正在調水溫的餘舒抬頭看了他一眼,視線掠過他腹部的傷口,皺了下眉,景塵見她瞧過來,卻對她輕輕笑了笑。

“水好了,讓小修給你洗澡,小心地上滑,要是傷口疼就立刻告訴他。”餘舒調好了水溫,擦著手,對景塵道。

景塵看看她,再看看個頭瘦小的餘小修,搖搖頭,抬手指了指她。

餘舒沒看明白,就走過去伸出手,讓他寫在上頭——

‘你幫我洗吧。’

景塵還不知餘舒是個女孩子,這麽要求是單純地覺得讓餘舒給洗比較方便。

盡管知道景塵沒別的意思,餘舒還是忍不住老臉一紅,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

“你想的美。”

說罷就丟下不知為何被罵,一臉茫然的景塵,大步出了屋,“嘭”地一聲將房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