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餘舒就被領出去了,她跟在薛睿後頭出了紀家大門,身後沒有盯梢的,隻有他帶的一個名叫寶德的小廝。

這狀況讓餘舒覺得可笑,前兩天她苦心琢磨著怎麽尋機會和薛大少碰頭,真逮著機會,她又沒什麽好說的了。

薛睿朝前走了幾步,發現餘舒沒跟上來,扭頭道:“怎麽站著不走,不餓嗎,先找個地方吃早點。”

餘舒收回神,下了台階,看看對麵的馬車,伸手指道:“不坐車嗎?”

薛睿嗤笑:“就是要出來走走,坐車做什麽,快帶路。”

餘舒邁開兩條沉甸甸的腿,昨晚上一夜沒睡,她現在就想找個地方躺著:“你想吃什麽?”

“皆可。”

餘舒一抬眼,轉身往路東走,薛睿腿長,兩三步就跟上了她,走在她旁邊,不遠不近保持著三尺距離。

出了街,餘舒熟門熟路地帶著他往長門鋪街的方向去,留意著薛睿的反應,但沒見他露出半點怯態,就放心地領著他去了南大街,進了一家茶樓。

不是她不想領他到小吃攤上丟丟醜,而是考慮到她迫切想找個舒服的地方坐著,歇歇腿。

茶樓這地方,餘舒也是頭一回來,她正在四處張望好位子,薛睿的隨從寶德已經招了小二來,問了雅間上樓,隨手就掏了一塊碎銀遞出去。

餘舒暗道一句有錢人就是燒的慌,跟著上了二樓,在臨窗的地方落座。說是雅間,並不是醉仙樓那種單獨的房間,而是用幾扇屏風隔離出一張單獨的茶桌,茶具都是擺好的,能坐四個人。

小二:“客官要點什麽?”

薛睿:“一壺龍井。”

餘舒:“有什麽好吃的?”

兩人同時出聲,扭頭看向對方。

小二:“客官,我們這裏有上好的西湖龍井,還有熱騰騰的蟹黃包、水晶餃子。”

薛睿:“兩籠蟹黃包。”

餘舒:“來壺龍井。”

兩人又碰了嘴,餘舒肩膀一抖,扇子掩口,發出一聲輕笑,這薛大少倒是沒那麽討厭嘛。

薛睿目光在她彎起的眼睛上落了落,伸手去拿桌上茶杯,碰到才發現是空的,輕咳一聲,扭頭看到小二還傻站著,不悅道:

“沒聽到嗎,還不快去上茶。”

“是、是,公子小姐稍等。”

寶德站在雅間外麵,餘舒和薛睿在一張茶桌上坐了對麵,一扭臉就是窗外,可將街道上的景象收入眼中,薛睿側頭看向樓外,餘舒一手托腮,扇子掩著麵打了個哈欠,眯起眼睛打瞌睡。

過了一會兒,就聽薛睿問道:“昨天在街口遇到,你叫我曹大哥,那是誰?”

餘舒掀開眼皮,看著他側臉上,耳邊整齊蓄著的鬢角,慢騰騰道:“是我認識的一個人。”

“哦?”薛睿回過頭,傲慢的臉上露出好奇之色:“是個什麽樣的人?”

餘舒想了想,轉著眼珠子,想了半天,才蹦出幾個字:

“假惺惺的。”

薛睿一愣,隨即便皺了眉,滿臉不悅道:“你把我錯認成這樣的人?假惺惺,嗯?”

餘舒道:“是一時看花了眼。”

薛睿冷哼一聲,“你可是認錯了兩次。”

“唔,那就是看花了兩次。”餘舒敷衍道。

薛睿還要說什麽,就聽一聲傳喚,小二端著托盤進來,放下了茶壺和屜籠,說了一句“慢用”。

餘舒早餓了,拾起筷子倒過來在桌子上輕磕了一下對齊,挑開了蒸籠,捏了一隻白裏泛黃的包子放在麵前的盤中,拿扇子遮著,低頭吹了吹,咬開一個小口,吸著氣,又吹吹,再繼續。

薛睿自顧倒著茶喝,等餘舒吃好了三個包子,才發現他沒有動筷子,不由停下道:

“這包子蒸的不錯,餡很鮮,你不嚐嚐嗎?”

薛睿搖搖頭,沒說話,又倒了一杯茶,餘舒就沒再管他,自顧吃了個飽,兩籠包子,一個沒剩下。

等她放下筷子,薛睿才嘲笑道:“你食量真是不小。”

餘舒靦腆道:“還行吧。”

薛睿臉上嘲色一滯,他剛才是在誇她嗎?

吃好了早點,餘舒領著薛睿在長門鋪街上兜了兩圈,薛睿看她沒精打采的樣子,譏誚了幾句,餘舒就趁機提出來要回府,薛睿沒勉強她,步行把她送到紀家門口,門都沒進就坐上車走了。

餘舒一進門就被紀孝穀找去了,見了麵,就是問她和薛睿去了哪,餘舒一五一十地講了,並未隱瞞,也沒什麽好隱瞞的。

紀孝穀警告了她兩句,就讓人把她領走了,餘舒一回到小院子,倒**就睡,迷迷糊糊被人扒了衣裳首飾,鞋子都是秋香給脫的。

中午飯劉嬸來叫了她兩次,沒喊起來,就由她睡了,一直到下午黃婆子來教規矩,餘舒才不得不起了床。

睡了半覺,精神好多了,下午黃婆子教了她喝茶倒茶的禮節,餘舒灌了一肚子水,頻頻向茅房裏跑,這一跑,就跑出事來了——

她遲到了幾個月的好朋友來報道了。

說起讓女人最頭疼的一件事,無非是每個月那麽幾天,餘舒自打變成了小姑娘,來到這裏,還沒經曆過這種煩惱,不是之前有一回趙慧問起她,她都差點忘了這事,後來等了一個月,沒見動靜,就忘在腦後頭,哪想著今天說來就又來了。

喊了門外的秋香去找黃婆子,餘舒腿都蹲麻了,人才拿著東西來,還算紀家有良心,沒用爐灰對付她,而是幹幹淨淨的棉條。

都處理好了,餘舒是被秋香攙回去的,不是嬌弱了,是腿麻走不穩。

托好朋友的福,不用再灌茶了,黃婆子囑咐了她兩句,就領著丫鬟走了,餘舒躺回**,不困就拿了小冊子出來翻看,不怕被誰瞧見,反正她拿炭筆寫的草字隻有她自己能看懂。

第二天一早,薛睿又來了。

紀孝穀正要出門上賭坊去瞧瞧,就被堵了回去,引著薛睿到花廳去坐。

薛睿在花廳裏站了站,坐下喝了半口茶,道:“聽聞紀宅花園有景,今日可否一觀?”

紀孝穀笑道:“薛公子來的正巧,花園裏麵剛開了幾景,色正濃,我帶你去賞玩賞玩。”

薛睿道:“剛才看世伯要出門去,就不用陪我了,令嬡可在府上,請出來隨我到處走一走吧。”

紀孝穀愣著,昨天是紀星璿走了,他不好把專門登門的薛睿晾著,才客氣地提議讓餘舒陪他出去走走,當時薛睿答應了,他沒覺得有什麽,但今天薛睿又來,一開口直接點名餘舒,才叫紀孝穀不對味了——

怎麽著,像是真瞧上了呢?

他打量著眼前相貌堂堂的貴公子,再一回想那個品行不端又舉止粗俗的繼女,立馬搖頭把這荒唐念頭甩出去,要說是一兩麵就看上他二哥家的星璿,那還有可能,哪兒也輪不到那賊丫頭啊。

“稍等。”

紀孝穀找了下人去喊餘舒,等了一盞茶,黃婆子來了,湊到紀孝穀耳邊嘀咕幾句,紀孝穀臉色扭了扭,轉頭對無奈對薛睿道:

“薛公子,小女身體不適,怕是今日不能同你遊園。”

“身體不適?”薛睿捏著茶托,掃了紀孝穀一眼,“昨日我便瞧她麵虛體弱,今兒就病了,看來這餘小姐身體可不怎麽好。”

紀孝穀眼皮子一跳,就怕餘舒被誤會成病秧子壞了事,忙笑道:“薛公子誤會了,這孩子身體一向好,隻不過最近照顧弱弟,才會顯得勞累一些。”

薛睿一點頭,麵露掃興,“罷,今天便不看了。”

紀孝穀挽留了幾句,就送了他出門,回來就找了黃婆子,讓她去吩咐廚房,給餘舒添一道補湯,早晚食用,補血補氣。

那頭餘舒也聽說薛睿來了,並且指明要她陪著遊園,心裏頭狐疑,對他的行為越發不解。

餘小修壓根不知道餘舒的煩惱,他背上傷口結痂,開始發癢,沒人盯著就會忍不住亂抓,餘舒挪到他屋裏陪著他,閑來無事,就拿著銅板坐在他床邊上卜算,床邊地方窄,丟了幾次,一不小心就掉了一枚到地上,滴溜溜滾到了床底下。

餘舒“啊”了一聲,就彎下腰去撿,伸手往床底下一摸,錢沒摸著,倒是抓住了一團毛絨絨的東西,她起初當是什麽,就抓了出來,低頭一看,手一抖,一聲驚叫就把那東西扔出去了——

“呀!”

“唧!”

她瞪著眼睛看著那淺黃色的一團滾落到地上,翻了個跟頭,爬起來,四肢抓在地上,衝著她炸了毛。

“唧唧!”

好夢被人叫醒,老鼠也有脾氣的。

它要是當即就跑了,餘舒大概反應不過來,但就是半了這一拍,餘舒已經脫了鞋子,又快又準地朝它丟出去!

“嗖”地一下,“唧”地一聲尖叫,正中了目標,那隻黃毛小老鼠當場就被餘舒砸暈了過去,撲倒在地。

餘舒獰笑著走過去,捏著它的小尾巴把它拎了起來。

餘小修趴在**目睹了全過程,傻眼道:“老、老鼠。”

餘舒晃了晃手裏的小黃毛,笑眯眯對他道:“這可不是一般的老鼠,會偷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