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卻步

“慧姨,慧姨你走慢點,當心看路啊。”

餘舒被趙慧拽著,推推搡搡擠出了人群,隻得一手牢牢抓著有些驚慌失措的餘小修,免得走散,身後頭好像還有幾個人在指點,議論紛紛說著什麽“狗屎命”之類的話,愈發讓趙慧抓緊了她的手腕,腳步快了幾分,幾乎是橫衝直撞地離開了人群。

餘舒心裏頭其實也有點兒鬱悶,換了誰被批個“狗屎命”恐怕都高興不起來,雖說那生辰八字嚴格說起來,是前身那個短命鬼的,而不算是她的,但誰知道她換了個殼子,是不是也會受這“狗屎命”的影響。

路邊的行人漸少了,趙慧就這麽一路拉著她離開了三清會的地盤,才在路邊停下來,轉過頭,露出一張強顏歡笑的臉,捏著餘舒的手,語無倫次地安慰道:

“沒事,那人算的不準,你怎麽會是個短命的,前頭那麽大難都過去了,慧姨看你就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哪像他說的什麽,簡直、簡直是胡說八道。

看她慌地臉色有點發白,餘舒反而沒了心思瞎想,點點頭,握牢了她的手,肯定道:“嗯,就是,你瞧那先生都多大年紀了,頭發胡子都白了,眼神肯定不好,紙上的字看不看得清楚都難說,定是給我看錯了。”

趙慧見她臉上並無難過,心裏這才好受一點,懊悔道:“真是,早知道就去排劉家的隊,圖個什麽快啊我,不行,我們再去排一次,這次就到劉家去,說不定待會孔家也會來。”

餘舒忙拉住她,求饒道:“快別去了,慧姨,好不容易擠出來再往那裏頭走一回,我才是要小命沒了!”

餘舒再三勸說,趙慧才放棄了再紮進人堆裏的想法,餘小修一旁悶悶不樂的,三個人心頭都吊著個“狗屎命”,都沒了再遊玩的心思。

“那你們姐弟兩個在這兒等,我回去找你們曹大哥,咱們今天不逛了,看他同咱們一道回去不?”

“慧姨你在這兒,我過去找他,”餘舒不想讓趙慧再跑一趟,怕她心不在焉地再出了差錯,就給餘小修使了個眼色,不等她答應,便回身趄道觀的方向跑了。

“小餘、小餘——唉,這孩子跑那麽快,我話都沒交代”趙慧跺跺腳,扭頭衝餘小修道:

“小修,那先生剛才給你姐姐批命的話,不能對外人亂說知道嗎?”

餘小修點頭,他明白事理,曉得真被人知道他姐是那勞什子“狗屎命”‘不是好事。

趙慧想了想,又叮囑道,“也不許對你曹大哥講,知道嗎?”

餘小修一樣點點頭,並不問什麽,在他眼裏頭,除了他姐,其他人都是外人,曹大哥也一樣……

曹子辛最後是護送趙慧他們一起回了家,午飯在趙慧家裏頭吃,趙慧在廚房燒飯,餘舒大舌頭打下手,餘小修和曹子辛坐在桌上大眼瞪小眼。

“小修,我們走散那會,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曹子辛覺得奇怪,先前從奇雲觀出來,他們被人群衝散之前,這一個兩個都笑嗬嗬的,等再碰了頭,氣氛就怪怪的,回來的路上,餘舒嘴裏說個不停,一直在逗趙慧笑,要擱在平時,那幾個笑話,趙慧早就樂的前仰後合,今天卻連一聲笑都沒有,隻是急匆匆地回了家做飯。

餘小修慢慢搖頭,“沒有”慧姨說了,不能和曹大哥講。

曹子辛:“真的?

餘小修眼睛看向一邊:“真的。“

再子辛一看就知道這小孩在說謊,眼睛都不敢正眼瞧他,心裏頭愈發擔心是出了什麽事,吃飯時,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等飯後,主人收拾完碗筷,他起身告辭,借機叫住餘舒:

“阿舒,你上次不是說想要兩根細鋒的毛筆嗎,我昨天找了兩根出來,你隨我去拿吧,“

“好,”餘舒點頭,對趙慧道,“慧姨,我去去就回來。”

“嗯”,趙慧卻是從頭到尾沒有額外叮囑餘舒,在她看來,餘舒自己肯定是不會把那“狗屎命”的事和別人講。

餘舒跟著曹子辛到對門,進了院子,曹子辛卻沒急著進屋,而是站在屋門口,回身看著她,問道:

“出了什麽事,我瞧慧姨臉色不好,像是在生誰氣,是不是你惹她不高興了?”

餘舒無辜道:“我豆她開心都來不及,哪會惹她不高興。”

“那是怎麽回事?”

“還不是三清會上的一位先生,”餘舒摸摸鼻子,哭笑不得道:“說我命不好,慧姨才不高興的。”

曹子辛知道三清會上的先生多是有真本事,趙慧更不可能去找濫竽充數的來問,便問道“那位先生,叫什麽?”

幡上寫著洪川易館,先生姓洪,年紀一大把,胡子花白。“

曹子辛眼皮一跳,心裏對上了號,便追問道:“怎麽說的?“

餘舒看看他關切的臉色,心思一動,翻著眼皮想了想,漫不經心地晃著腦袋學道:

“短命非業謂大空,平生災難事重重,凶禍頻臨陷逆境,終世困苦事不成——那先生說,我是個狗屎命。”

說到最後,餘舒還伸手指了指自己鼻子,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曹子辛,眨眨眼睛,等他變臉。

曹子辛隻是愣了片刻,便飛快將錯愕收斂起來,皺著眉思索了片刻,才肅聲對餘舒道:

“命理之說,隻能信個五六,這世上真能斷生死,判福禍的易師,不過一手之數,我說句不中聽的,就這義陽城裏,還沒有。你若真是全然信了它,自暴自棄,才是傻瓜,阿舒,曹大哥認識你這麽些日子,覺得你是個聰明上進,又有主見的姑娘,你該不會因為這三言兩語,就妄自菲薄,對嗎?”

曹子辛生的一副標準的雅人長相,濃眉,長眼,鼻挺,若不說他是個做生意的,任誰看都像是個做學問的文人,還是很有才學的那種,這種長相,說起道理來,很能叫人信服,要是他再板起臉,不笑,嚴肅一些,那在信服之個,還能讓人有些額外的踏實感。

餘舒心裏頭那一點鬱悶莫名其妙就沒有了,眉毛彎彎地看著曹子辛,趣聲道:

“我要是信它,早就躲起來生悶氣了,哪還能站在這裏提那檔子事,”

曹子辛仔細看她,確是沒事的樣子,遂放了心,溫聲道:“我進去給你取毛筆,你在這裏等著。”

“好。”

曹子辛到院子裏的小書房裏找了找,不一會兒便拿了兩支毛筆出來,給了餘舒。

餘舒道了謝,曹子辛送她出門,看她進了對門,才輕輕將門掩上,手摸進袖子裏,嗦嗦掏出一隻小紙包,打開了,卻是一隻綠椏點的桐木梳,小小的剛好能在發項上,要是趙慧看到一定能認出來,正是早上在三清會逛街時,餘舒試戴過的,最合適的一把梳子。

手指在梳齒上撥了一道,劃出一連串清脆的響聲,曹子辛苦笑一聲,握著這把銅梳,邁步去了櫃下麵找到一隻木匣子,將它輕放了進去,扣上……

“什麽?你要回鄉去掃墓?”

餘舒早上一出門,就見到等在門外的曹子辛,聽他說要回鄉去掃墓。

“嗯。”曹子辛站在門口的台階下,平視著這比他矮上一頭還要多的小姑娘。

餘舒問道:“什麽時候回來啊?怎麽昨天沒聽你說起過?”

曹子辛道:“需得二天半個月吧,清明便沒回去,昨晚有長輩托夢,我心不安,還是。你幫我轉告慧姨一聲吧,沒能向她辭行。”

“沒事,我幫你轉告,你路上可要小心啊。”

曹子辛點頭,看著她眼裏的關心,忍不住又我叮嚀兩句,“你們夜裏睡覺前多檢查幾遍門窗,出門鎖好門,天黑了少待在外頭,趕緊回家知道嗎?”

餘舒聽他交待小孩兒一樣地叮囑自己,就笑道:“知道了,你現在就走麽,要不我送送你?”

曹子辛苦搖頭,“我還要回去收拾下東西,租了馬車,你不是要到商會去,快走吧,莫遲到了。”

“嗯,”餘舒轉身關上門,落了鎖,一扭頭正撞見他目不轉睛的目光,摸摸臉,以為是刷牙的鹽粒子沾臉上了,“怎麽啦?”

曹子辛收回目光,“沒事,快走吧。”

“哦,”餘舒跳下台階,往前快走了幾步,又回頭,衝他擺擺手,咧開嘴露齒一笑:

“曹大哥再見。”

曹子辛輕笑,點點頭,看她小跑著走遠了,在巷子口不見,才收起了笑容,一轉身,進了院子……

餘舒中午留在商會裏同裴敬一起吃了飯,不是幹餅就茶水,而是三菜一湯的好料。

半個月下來,裴敬一天更比一天中意餘舒,要不是餘舒聲稱她以前有過師傅,他真想要認她做徒弟,親把手地把自己會的都教給她,看她能學到什麽程度。

今天裴敬讓餘舒翻了一些泰很亨商會裏的舊帳,讓她揪假款子,餘舒半下午就做完,一筆筆挑出來,拿給裴敬看後,得他批準,提早回家。

餘舒手裏頭還握有一把銀角,想給趙慧買雙鞋子,作為那天衣服和書包的回禮,就向裴敬打聽了,在靠近萬象街的小巷子裏找到一家裁縫鋪,挑挑揀揀,買了一雙蘭花底子的繡鞋,揣包裏興衝衝地往長門鋪街去找趙慧,打算也像那天一樣,晚上回家給她個驚喜。

今天下午長門鋪街上的人,似乎格外的擠,尤其是小食攤這一條街段,人群好象都湧往一個方向,餘舒正覺得納悶,就聽見過路往前頭趕的人閑話道:

“快去看,聽說前頭路口打死了人,出了人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