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覺書屋中,餘小修坐在最後一排聽課,快放學的時候,私塾裏少有不走神張望的學生,然他這十歲大點正是頑皮的年紀,卻耐得住心性,一坐就是一個上午。
夫子走後,他跟在人群後頭在講台上找到了自己被退回來的功課,暗歎一口氣,繞到後排離開,一邊走路,一邊看著作業紙尋找錯處,被人叫了兩聲,才反應過來,轉過身看著朝他大步走過來的薛文哲,心中疑惑,他叫自己幹什麽?
“餘小修,”薛文哲拉著一張臉走到他麵前,眼睛卻撇向別處,口氣有些犯衝:“你姐呢,這兩天怎麽不來上課?”
餘小修對薛文哲可沒什麽好印象,餘舒以前喜歡薛文哲他知道,為這事她沒少招人當麵背後恥笑,餘小修記憶裏全是薛文哲對他姐厭惡和鄙夷的嘴臉,現在他姐好不容易改好了,不再諂媚這小白臉,他可不想她再變回去,於是心生了警惕,斜眼上瞟,毫不示弱地看著比他高一個頭的薛文哲:
“關你什麽事。”
“我、我——”薛文哲被餘小修的眼神瞧得渾身不自在,是想說後天他生辰在酒樓辦宴,順便邀請了這一對窮酸的姐弟,結巴了兩句,又覺得憋屈,正要發火,就聽見身後有人替餘小修回答:
“她打了表哥,祖母大人不讓她來上學了。”紀珠從後頭走上來,輕飄飄地說了一句。
“啊?她、她打了馬偉博?”薛文哲驚訝道:“真的假的?”
說著就看向軒榭處,尋找著馬偉博的人影,餘小修見紀珠來了,便折了手中的作業,一聲不吭地掉頭離開。
“我騙你做什麽,”紀珠皺了皺眉毛,她同薛文哲打小就認識,平日裏關係不錯,說話沒什麽拘謹。
薛文哲沒看到馬偉博,又問紀珠:“那她以後都不來了?”
少女的心思多是**的,紀珠察覺到薛文哲話裏的緊張,不免有些不高興,譏誚道:
“你不是討厭她嗎,關心這個做什麽。”
“誰說我關心了!”薛文哲大聲否認,羞惱道:“上一回她辱罵我,我還沒找她算賬呢,她要是不來了,我找誰出氣!”
他才不是關心那個煩人的丫頭,不過是瞧她怪可憐的,穿的破破爛爛,一件好衣裳都沒有,想必飯都吃不飽,才想生辰那天叫她過來,讓她見識見識氣派,再羞辱她一頓。
紀珠眉頭鬆開,笑了笑,換了一隻手拿書,聲音和軟下來:“我四姐稍信回來了,說上一次走的匆忙,沒能和咱們小聚,等下一次回來,叫上你,再叫上文彥他們,咱們出去遊河。”
薛文哲愣了愣,猛地笑開了臉,俊秀的麵上泛出一些可疑的紅跡,抑不住驚喜地變了聲調:
“真的?她信上這麽說的?說下回回來要和我、和我們一起出去玩?”
“當然是真的,明天我再把她的信帶來給你看,”紀珠見他不再追究餘舒的事,心裏那點不舒服沒了,扯著他的衣袖往外走:
“不過你要請我吃元桂屋的芙蓉糕,走吧。”
“好,哈哈,走!”薛文哲歡歡喜喜地被她拉著走了,是完全把邀請餘舒赴他生辰宴的事忘在了腦後。
***
餘舒從景傷堂幹完活回來,還不到中午,餘小修沒回來,劉嬸和隔壁兩個仆婦正在大廚房幫忙。
小院的灶房空著,餘舒拎著水桶進了灶房,把門從裏頭倒插上,就開始忙活,殺魚去鱗摘內髒,小時候在農村奶奶家住過,用柴火灶台不在話下。
點著了火灶,把劉嬸炒菜的大鍋子架上,在火台上找到黏糊糊的油碗,嗅了嗅沒怪味,才倒了一些下鍋,剝了點蔥薑,拿一把鈍刀拍碎,油一熱,拎著尾巴擱了肥魚進去。
“滋——”
不小心濺了一滴油在她手腕上,燒的她手一抖,趕緊低頭舔了舔,看一麵魚煎的差不多了,才又換了一麵,等香味出來,添了小半鍋熱水,把魚身蓋住,放了鹽、薑,蓋上鍋蓋悶,轉頭麻利地收拾著地上的內髒和魚鱗,拎著桶裏剩下那條魚,跑出去藏在昨天那棵樹後頭。
煎過的魚好煮,餘舒守在鍋邊聞著香味,忍不住先嚐了嚐味道,煮的奶白的魚湯,鮮的她差點咬到舌頭,連她自己都驚訝了,這偷工減料做出來的魚湯,怎恁地好喝?
餘舒不知,紀老太君院子裏那一池鯉魚,是用風水陣精心養殖,池中擺有八寶陣眼,是紀老太爺親自布置,汲日月之氣,斂取朝霧精華,錦鯉成了八寶香鯉,味道自是極品的美味,拿這八寶香鯉作食,不光有明目養顏之效,長久食用,還可多添福澤,每個月十五家宴,才殺一條魚,擺在主桌上,這一條魚八碗湯,不是誰想喝就能喝到的。
紀家上下多知其故,因而並未刻意派人守著那一池魚,哪想便宜了餘舒這個饞貓,趁著天不亮人都在睡覺的時候,偷釣了池中的八寶香鯉。
餘舒把鍋蓋上,哼著兒詩,開始打掃灶房。
她把時間算的剛好,她前腳端著魚湯進了屋,劉嬸後腳就和人一起回來做飯了。
怕湯涼了,餘舒拿竹箅子蓋在盛魚湯的盆子上,捂住香味,拿那本《奇門》蹲在門口看,時不時向院子門口張望,不多久,就看見了餘小修那瘦瘦巴巴的身影。
“小修!”
餘小修一進院子就聽見餘舒喊他,抬頭見她在屋門口衝他使勁兒招手,以為是出了什麽事,趕緊跑過去,剛到門邊,就被她一把扯進了屋裏。
“怎麽啦?”餘小修困惑地瞧她把門關上,又落了門栓,屋裏立馬暗下來一半。
“來來,坐下,給你吃好東西。”餘舒哄著餘小修在桌邊坐下,拿開了盆上蓋的箅子,白煙熏起,她直接把一盆魚湯都堆到他麵前,又遞給他一隻勺子,道:
“趁熱趕緊吃,先喝湯再吃魚,小心被刺兒卡住。”
餘小修怔怔地看著盆子裏白湯中躺著好大的一條魚,首先不是覺得感動,而是咽了口水,驚奇道:
“哪、哪來的魚?”
餘舒想了想,把勺子塞進他手裏,拍拍他肩膀:“你先吃,吃完我再告訴你。”
估計她說了,他就沒胃口吃了。
魚湯味道很濃,在私塾坐了一上午,餘小修肚子的確是又餓又渴,忍沒忍住,就舀了一勺湯喝了一口,鮮湯入喉,異常的好喝。
餘舒看他亮起了眼睛,就知道他喜歡,心裏喜滋滋的,但還是更想聽他誇獎,便故意問道:“好喝嗎?”
“好喝,”餘小修舔著嘴唇點點頭,把勺子遞給餘舒,“你也喝。”
“你吃著,我去廚房再拿個勺子。”餘舒聞著湯味,也饞了,想這麽一大盆他一個人也不吃完,就跑到廚房去又拿了個勺子。
一盆湯一條魚,姐弟倆吃的幹幹淨淨,到最後盆子裏就剩下白花花的魚骨頭,卻不知,就連的他們繼父,紀家三老爺紀孝穀都沒有這般痛快地吃過這八寶香鯉。
餘舒拿魚魚刺剔著牙,餘小修又打了個飽嗝,抹抹嘴,問道:
“現在該說了吧,從哪弄來的魚?”
聽說街上一條鮮魚要賣一兩銀子呢,又是這麽大一尾,她哪來那麽多錢,肯定不是買的。
這魚的事,餘舒沒想誆他,就了,剛巧餘小修在紀家也是條淺水魚,不知道那麽多故事,就無從得知這八寶魚的厲害,隻是計較餘舒釣了老太君園子裏的魚,臉**:
“那池子裏的魚萬一有數,人追究起來,抓到你偷魚怎麽辦?”
“有什麽數啊,一池子的魚,還能天天撈出來數一數少沒少?”餘舒笑笑,她這人行事,做了就不怕,怕了就不做。
餘小修卻不放心,魚味還在嘴裏,胃裏暖烘烘的,可就是舒坦的過分了,才會有不安:
“那你把灶房都收拾幹淨沒有?剝洗掉的東西別扔在院子裏頭,下午拿出去丟街上。”
早當家的孩子就是心細,餘舒一邊點頭,一邊起身把門打開,讓魚湯的香味散一散,又把那盆魚骨頭擱在門後頭藏了,準備下午出門再丟掉。
餘小修去拿抹布擦桌,“還剩下一條魚是不是?不行晚上放回去吧?”
餘舒不願意,“放回去做什麽,好不容易釣上來的,這魚多好吃啊,下回我換別的花樣給你做。”剩下那條魚她還等著機會紅燒呢,才不要放掉。
餘小修也饞,聽她這麽說,掙紮了一下,便妥協了:“那你藏好,別讓人發現了。”
“我辦事你放心。”
就是她辦事,才不叫人放心,餘小修暗翻了個白眼,又想起來一件事,狐疑道,“對了,你什麽時候學會煮魚湯的?”
“哈,這還不容易麽,劉嬸在廚房幹活,我站著看幾眼就會了,這叫無師自通,懂不?”餘舒吃飽了就開始吹牛,反正不用報稅,不吹白不吹。
“我是奇怪你怎麽敢殺魚,以前你看劉嬸殺雞都害怕。”
餘舒心裏一咯噔,訕笑道:“我是殺魚又不是殺雞,能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人都換了,有什麽怕不怕的。
“哦,還有,今天——”
餘舒怕他再問什麽,趕緊截了他的話,把人往門外推,“你怎麽這麽多事兒,先別說了,快去洗洗手,回來幫我認幾個字。”
餘小修往外走了幾步,回頭看她,本來是想說上午薛文哲打聽她的事,轉念又一想,要讓他姐知道那小白臉惦記她,她故態複萌,再去巴結那討厭的家夥怎麽辦?
哼,不告訴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