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著雨,孩子們聽課的情緒都不高,劉夫子講了半堂課,就抓住了三個發呆走神的,他看著下麵一張張無精打采的麵孔,吹了吹胡子,將卦盤夾在腋下,道:

“這樣吧,今天的卦象就講到這裏,餘下半堂課,我們來小測,老夫出題,你們作答,答不上的,就罰你今天回去把奇門遁甲的總綱抄寫一遍,如何?”

聞言,一眾學生的臉立刻垮下來,不知是誰“啊”了一聲,被劉夫子掃過去一眼,趕緊閉嘴坐直,雖個個不情願,卻沒哪個敢開口反對。

餘舒正在偷偷溫習昨天曹子辛教她的幾個字,一聽說要課堂測驗,答不上還有懲罰,就扭頭去看餘小修,心思一動,悄悄伸長了腿,踢了踢他,故意逗他道:

“等下就靠你了啊。”

餘小修伸手把她的腳撥拉到一邊,不著痕跡地點了下頭。

“好,那老夫就先提第一個問題,”劉夫子抱著臂膀,環掃在座的孩子,點名道:“紀珠,你來作答。”

“是,夫子。”

餘舒看見前排坐的紀五小姐站起身,石榴色的裙裾短衫整潔又幹爽,不似他們這些走雨路過來的,大約是被馬車送到書屋門口,隻走一小段路,裙邊都是幹幹淨淨的。

“要用陰陽遁活盤演算,夏至中元為幾局?”

紀珠想了一會兒,答道:“是陰遁三局。”

“不錯,坐吧,”劉夫子滿意地點點頭,紀珠坐下前,有些得意地看了看左右。

“張毅,你起來作答。”

“是、是夫子。”

“六乙加辛龍逃走,六辛加乙虎猖狂。下一句是什麽?”

“呃...是...請、請觀——”

劉夫子臉一黑,“總綱都記不清,抄三遍,坐下。”

該學生耷拉著腦袋坐下了。

“劉勤學,你起來。”

“是。”

......

接連問了十道題,餘舒摸出來劉夫子的點名規律,每叫一個得意的學生,接下來必會喊上一個學行不佳的,問題的類型都不一樣,同樣的是沒有一道餘舒能答上來,她倒是不擔心丟醜,大不了就是把那什麽奇門遁甲的總綱抄上幾遍,就當是識字了。

說到識字,她就想起了曹掌櫃的,今天下午去打工,就問曹子辛買些便宜的紙張來抄課本吧,這易學她雖然沒有興趣,但上課總不帶書也不是個法子。

還有,要給小修換一支毛筆,最好想辦法弄一方硯台,手勾的墨太稀拉,白瞎了餘小修那一手端正的字。

劉夫子剛表揚過一個學生,餘光瞄到最後一排的小姑娘正瞅著窗外在發呆,就不高興了。

他清楚這兩個孩子的出身,乃是紀家三子名下一個小妾改嫁時帶來的繼子女,同紀家並無甚麽血親關係,他是正經的易學保固一派,本來就不多願意幾代經營的易學世家混進外姓的後生。

然而,義陽城已經有二十年沒再出過一個能進到司天監內台任職的大易師了,紀懷山和孔衛珍確是在司天監任職,但兩人皆已年邁,卸任最多是三五年的事,等他們都辭了官,這義陽城再沒個能在司天監站得住腳的人,不光是他們三家要落魄,全城的百姓都會受到牽連。

於是乎,他們三家同氣連枝,為了再能供出一個大易師,不得不充實族中學易人數,將沾親帶故的子孫後人都劃進了三覺書屋,他們這些老頭子試圖從中挑揀有天賦的學生,縱是傾囊相授,也要在下一回的大衍試上爭上幾個進太史書苑學習的名額。

紀家是好運,這一代出了個紀星璿,剩下他們孔劉二家,隻怕要陷入後繼無人的尷尬。

這麽想著,劉夫子再看餘舒,就愈發不順眼起來,板起了臉孔,高聲道:

“下一道題,餘舒,你起來回答。”

因事先有心理準備,忽然被點到名字,餘舒不慌不忙地站起來,瞅著劉夫子看著她時那一臉難受樣,心中腹誹:

都知道您不待見我了,還故意喊我起來,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嘛。

“天盤九星是哪九星?”劉夫子想來清楚餘舒水平,沒必要故意為難她,就挑了個簡單的問題問她。

果然,餘舒兩眼一抹黑,什麽天盤九星,她就知道北鬥七星。

“嗯,天盤九星,就是...”餘舒仰頭望天,做思考狀。

餘小修一開始就對她沒抱希望,早立了書本遮住口鼻,準備做槍手:

“天蓬,天任,天衝...”

聽邊上小聲傳話,餘舒樂了,這小子,她和他開玩笑,他還真幫自己作弊啊。

總不能辜負了這一番好意,餘舒清了清嗓子,答道:

“天蓬,天任,天重、衝...”

有說錯了字音,看到劉夫子臉色,她就趕緊改正回來,兩兄妹坐在這間屋緊後頭,劉夫子上了年紀自是聽不見餘小修在教舌。

不過劉夫子耳背,可不代表別人就是眼瞎,餘舒答到最後兩個,忽然就被人高聲打斷了話——

“秉夫子,餘小修在偷偷教她!”

這一嗓子過後,私塾裏鴉雀無聲,餘小修差點被一口唾沫嗆死。

餘舒側目看著欄杆邊上那個一臉正義的少年,認出人來,不禁鬱悶:又是這小白臉,她到底哪惹他了。

劉夫子大為火光,他為人古板,最見不得弄虛作假之事,沉下臉,就朝那兩姐弟走過去,伸手指著餘小修,訓斥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人搶了白——

“你怎麽知道他在教我?”

餘舒故意瞪大了眼睛,惡狠狠地盯著那少年,她眉目長的別致,生起氣來頗有氣勢。

薛文哲被她一瞪,不知為何,底氣就弱了,硬著頭皮道:

“他拿書擋著臉偷偷念給你,我都聽見了。”

“嘁,別人都沒聽見就隻有你聽見了,耳朵那麽長,是屬驢的嗎?”

“你還罵人?”劉夫子氣指。

“你才是驢!”薛文哲怒罵。

兩人聲音同時響起,不分前後,餘舒收起凶相,伸手指著薛文哲,委屈地衝劉夫子道:

“您聽見了,是他罵我。”

劉夫子皺著眉頭去看薛文哲,覺得這孩子今天冒失。

薛少爺臉上一陣青白,恨恨刮了餘舒一眼,“夫子,您若不信,就再問她一遍,這一回沒人教她,她肯定答不上來。”

劉夫子畢竟是向著自己喜歡的學生,就虎著臉對餘舒道:“那你就再把天盤九星背一遍,答不上來,回去就把奇門總綱抄上十遍。”

奇門遁甲的總綱,一遍是一千六百餘字,真抄上十遍,那一夜都別想睡了。

餘小修著急仰頭去看餘舒,卻見她滿不在乎地瞥了那薛文哲一眼,張口就來:

“天蓬,天任,天衝,天輔,天禽,天英,天芮,天柱,天心——夫子,學生是否背錯?”

聽她流利作答,劉夫子麵露驚訝,餘小弟下巴都要掉下來,薛少爺則是傻了眼。

“夫子?”

“咳咳,答對了,坐下吧。”

餘舒不急著坐,伸手指著薛文哲道:“夫子,搗亂課堂就不用挨罰嗎?”

劉夫子臉麵掛不住,隻好鬱氣道:“薛文哲,回去把總綱抄一遍。”

“夫子我——”薛文哲想要爭辯,被後座的學生扯了扯衣擺,總算想起這是在私塾裏,不能和夫子爭執,臉色難看地應了,又咬牙切齒地瞪了餘舒一眼。

餘舒坐回去,一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的側影,暗笑:

小子,阿姨一目十行看賬本都能記得住盈虧多少,會記不住幾個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