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交鋒

村後荒郊。

兵荒,馬『亂』。

一段關於死人堆的描寫。

一段關於一軍被包圍的描寫。

就像逮到獵物卻不急著撕咬的猛獸,喬洛悠閑地鬆搭著手中的韁繩,放任身下的駿馬隨意地在小範圍內踱著步子,精銳中夾帶一絲愜意的虎目看向小坡下包圍圈內的殘兵敗將,又看了看外圍拿著各式土著武器企圖攻破尖矛利盾的村民,沉厚的嘴角不屑地輕啐一下:

垂死掙紮。

依舊鬆扣著韁繩,隻是充滿力量的鐵臂微微往一旁一扯,身下的駿馬像是明白主人的意思般,調頭向著坡下跑去。

其後的副將步兵見將軍策馬離開,紛紛恭敬地退到一邊,自動地讓出一條小道,直到喬洛過去,這才揚鞭緊跟而去。

隻是,剛下到半坡,像是感覺到不對勁,喬洛猛的一把抓住韁繩,完全放鬆的肌肉突然瞬間緊繃起來。長嘶貫耳,疾馳中的駿馬人立而起,身後一幹人被頭兒這莫名的舉動一嚇,個個如臨大敵,警戒地看著四周。

環山沉寂,林風微涼。

若不是戰爭,這會是一個美麗和諧的世外桃源。

眾人謹慎地順著喬洛的視線環視這安靜的山林,不曾有一絲的鬆懈。

他們,隻是想知道……嗯……將軍在看什麽呢?

“被解決了嗎?”仿佛在自言自語,喬洛的眼神不再似先前般的散漫。

很快地,當一個走神的家夥將目光從四周的山移回地麵時,頓時大驚:“將軍!敵方有援軍!”

不知何時起,原本的包圍圈又加了一層,隻是內外兩層是穿著相同的軍服,北陸的圈子倒成了夾心餅。

土坡之下,一小列騎兵護著一人,站在不遠處靜靜地望向這邊。

局勢,往往在瞬間被扭轉。

收回視線,轉向坡下的那一刻,喬洛銳利的眼神頓時犀明無比,那是一種一直獨霸一方卻在最寂寞的時刻找到對手的興奮與嗜血。

喬洛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快沸騰了。

這麽遠的距離,依舊不減的氣勢。

皇甫逸風。

北陸軒轅翎,中麒皇甫逸風。相當於二皇子的存在,終於來了。

一上一下,就這麽遙遙地對望著,誰都沒有動,漫天血腥遍目廝殺的戰場在他們身後像是被一道屏障隔開了般,烽火不及,卻比戰場更為慘烈。

直到,很久以後,皇甫逸風幾不可見地對著前上方的喬洛點了點頭,帶著人側身讓出一條道,送客一般,冰冷,禮貌。

“將軍,他竟然……”

抬手阻止了手下的義憤填膺,喬洛一手扶肩向皇甫逸風回了一個北陸的淺禮,然後便策馬率先從坡上奔下。

迎麵而來,然後擦肩而過。那一瞬間,誰也不知道,他們心裏在想什麽。

這隻是一個見麵禮,來日方長。

兩大巨頭相安無事得仿佛隻是路過,那些在戰場上咬著牙火拚的戰士們自然也得到上級的指示停止了交戰,中軍讓道,北軍離開,好像隻是一場合作國的軍事演習。

雖然疑『惑』,但北軍還是動作迅速地跟上了遠去的喬洛。

腦袋都跑了,他們這些零件還賴著不是欠砍麽?!

原本應該烽火連天的戰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清空,剩下一群還在狀況外的士兵麵麵相覷,隨後那群被包圍著的守村部隊難抑激動地向著皇甫逸風的方向下跪高呼千歲。

知道他們靖王厲害,但沒想過竟會神勇到如此地步,一來就激發出了北陸那個傳說中無戰不歡的不敗將軍對和平的渴望,居然就……這麽平靜地走了?!

“王爺?為什麽……要放他們走?”跟在皇甫逸風身後的一個副將鼓足了勇氣,終於問出了眾人的心聲。北陸的大將軍在眼前,而自己又占著優勢,一舉把喬洛拿下豈不是最好?隻要北陸沒了喬洛,無異於雄鷹折了翅膀,這麽好的機會,為什麽……

“放?你覺得他會出不了這裏嗎?”對於手下的疑問,皇甫逸風隻是淡淡一笑,喬洛是什麽人,他們幾千兵力打散上萬的北軍,隻不過是出其不意而已,若是能就此困得住喬洛,那他也就不配擁有不敗將軍這個稱號了。奮力一拚,隻會兩敗俱傷而已,皇甫逸風明白,喬洛自然也明白。

在橫屍不少的鄰外逗留了片刻,仔細了解了一下地形,隨後對身後的人交代了幾句,便留下眾人善後,獨自策馬回村。

由於戰事以如此驚人的速度被解決,以至於打算趁著皇甫逸風發現之前把那千萬不能出事的麻煩精給找到的影雲被逮了個正著。

“雲,你在幹什麽?”本來已經飛奔出幾十米的皇甫逸風反應過來方才途中所見的情景之後,忙又拉著韁繩退了回來,奇怪地看著正在一家茅屋的窗前探頭探腦的影雲,又轉頭看看不遠處正打算踹那拍了許久都不開的門板的武子,皺眉問道。

“王……王爺!”猛地聽到身後熟悉的聲音,影雲臉都黑了,轉過身做賊心虛地衝著皇甫逸風傻笑。

完蛋了,要是被王爺知道自己把他的寶貝給跟丟了……影雲不禁背後升起一陣陰冷,額上的冷汗噌噌地往外冒。

“那個……我們在看……有沒有傷員……”

“哦?這種事你也會管嗎?”依照影雲怕麻煩的『性』格,怎麽會突然熱心起別人的死活了?皇甫逸風冷眸緊緊地盯著影雲開始脫水轉白的臉,像是想到了什麽,理智還沒做出反應,眼睛便已經開始急切地掃視著四周,像是在尋找著什麽。

見狀,影雲心中暗叫糟糕,連忙補救:“王爺,那個……不是屬下要管,是顧姑娘!對!她說要看看有沒有受傷的人,現在在那間屋裏幫人包紮呢!”影雲為自己的急中生智佩服得臉又紅了回來,既然要騙過精明的王爺,就要鋌而走險,他隨意指了指不遠處的一間破屋,他賭王爺不會真的進去一探究竟,畢竟他們好像是在……冷戰?

不得不說影雲這一招確實有用,皇甫逸風眼中的擔憂在聽見影雲的話之後便重回冰冷,別說影雲不會隱瞞他,考慮到以林憶藍的個『性』,見到別人身上的傷口就像挖到寶一樣,尤其是在這處處都閃著“寶石”的戰場,到處去鑿金礦是在情理之中的,皇甫逸風頓時不疑有他,隻是留下一句“早點回來”就再次策馬離開了,但在經過影雲手指的那破屋之時,還是忍不住轉頭看了看。

夕陽染了屋簷一片金黃,光與暗的交界,看不清屋中的情景,她在裏麵,他卻被莫名的光擋在了外麵……

看著皇甫逸風消失在遠處的背影,影雲長長的舒了口氣,隨後又眼神犀利地逮住後到的幾個副將,濫用職權『逼』著莫名的他們一間一間的搜查民宅,千叮嚀萬囑咐見到一個穿著兵服的女子就直接用綁的把她帶到他麵前,並且著重強調了“一定要綁起來”,這女人太狡猾,手段一定要越保守越好。

那群當兵的硬生生地被影雲『逼』著去幹私闖民宅強搶民女的勾當,一時心裏有些承受不了,但又見影大人說話都是綠著一張臉磨著牙講的,又不敢反抗,隻好領命挨家挨戶的搜,又不敢明目張膽地說他們上頭有人看上了個女人,隻好聽從武子的建議打著查看傷員的旗號一家一家的問,以至於多年之後這村子裏的村民依舊津津樂道當年靖王手下的精兵是多麽樂於助人為人民服務,對皇甫逸風的擁護指數更是瞬間直升。

忙活了大半天,依舊無果。直到影雲急的開始心驚膽戰地在街上橫七豎八的屍體中翻找時,一條不起眼的巷子慢悠悠地走出一個穿著略顯寬大的兵服的人,一手牽著一匹『毛』『色』發亮的駿馬,一手拉著一個約『摸』十六七歲的女孩,有說有笑,兩人似乎聊得很投機。

看著他們差點快把村子給掀了去找的人安然無恙地走近,影雲突然有種想要淚奔的衝動。他王府第一護衛當保鏢從未失手,次次出任務都是用牛刀殺雞,結果,保護這女人,卻保護到了他想哭的地步!

“咦,雲大哥?”看著驟然出現在眼前一臉陰氣的影雲,林憶藍明亮的眸子眨了眨,視線又很快被引開了,開心地對著他身後揮手,“武哥,虎哥!你們來得正好,裏麵有間屋子裏有幾個受傷的人,還有……屋子頂上破了個洞,你們來幫忙修修吧!”無視眼前因莫名其妙淪為苦力而傻掉的兩人,林憶藍轉頭對身邊的女孩調皮地一笑,也算是幫她一個忙了。

“藍姐……那個……其實,我們是來……呃,殺敵的。”二虎努力地解釋著,有沒有搞錯?先是繞著村子當搶村姑的土匪,現在又要上梁幫人修屋子,他們這戰打得……真辛苦啊!

“王爺?”一聲輕柔甜美的聲音猶豫著在門外響起。

“進來吧。”從軟榻中坐起身,剛從前線回來的皇甫逸風『揉』著太陽『穴』走向一旁的書桌,不知為何,最近幾天似乎特別累,又或許,隻是心累?

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兩手抱著托盤的洪靈兒向著皇甫逸風優雅地行了個禮,這才輕輕地走近桌旁,將手中的杯子放下,抬頭看著一手『揉』著腦袋一手在桌上隨手取了本兵書翻閱的皇甫逸風,清美的眼睛中浮起淡淡的擔憂:“王爺,您不要太累了。喝點驅寒茶吧?”

“嗯,謝謝,先放著吧。”抬頭對著洪靈兒禮貌地輕點了下頭,皇甫逸風再次將頭埋了下去。

“王爺,這茶,大半時間,其實是顧姑娘在煎的。”在桌前站了一會兒,見皇甫逸風沒有動作,洪靈兒又開口道。

這一次,皇甫逸風正在翻書頁的手停了一下,隨後又平靜地翻了過去,淡然道:“是嗎?”

洪靈兒眼中閃過一抹苦澀,連忙垂瞼遮住。

“王爺,您跟顧姑娘之間……發生什麽事了嗎?”

“洪姑娘,一路上委屈你了。這樣的生活,過的慣嗎?”沒有回答她的話,皇甫逸風抬眸看著她,轉移了話題。

“沒事,靈兒吃得起這點苦。”猛地接觸到皇甫逸風宛如寒潭的黑眸,洪靈兒覺得自己差點要在那聚星之繁華的眼中沉溺,飛快地紅著臉移開視線。

王爺故意避開她的問題,她也不是愚蠢的女人。

不似一般女子的柔弱,令黑眸中閃過一絲讚許,皇甫逸風淺笑,剛想說什麽,那個一直低著頭的女子卻恰巧打斷了他。

“靈兒知道自己一路上給王爺添了不少的麻煩,王爺帶著靈兒自然也不是白帶的,靈兒一定會幫王爺請來龍氏兵符所統的三軍,所以,請王爺放心!”

皇甫逸風微微一愣,唇邊的笑意再次加深,他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這會省去他不少的功夫。

“那就有勞洪姑娘了。”打開天窗說亮話,他也從沒想過隱瞞,畢竟他從來不把沒用的人帶在身邊添麻煩,當然了,某個偷偷『摸』『摸』溜來的家夥忽略不計。

“王爺客氣了……隻是靈兒有一事不明,”頓了頓,洪靈兒似乎在斟酌著這話該不該說,“王爺明明知道兵符的下落,為什麽不取兵符反而想讓靈兒去說服龍家的人?雖然洪龍兩家世代交好,但是,總是沒有兵符來的方便……還是,為了她?”

隻是,洪靈兒卻沒有等到回答,重新拿起手中的書,皇甫逸風似乎忘記了眼前人的存在。

站了一會兒,洪靈兒輕咬了下唇,緩緩地走了出去,輕輕將門帶上。

桌上的茶依舊淡淡地冒著熱氣,帶著些許的濕氣和暖意拂過皇甫逸風俊雅的側臉。輕合上書本,清冷的黑眸在氤氳的煙霧中愈漸模糊。

伸手拿起杯子,透過陶瓷的溫度迅速蔓延到了他的手心,柔和了他冰冷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