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風低聲道:“叔叔,我這隻手上可拖著您呢。”瘸腿的沙觀止其實比高昕更累贅。沙觀止於是怒道:“你把我扔這好了,你們小狗男女逍遙快活去吧。”四道風皺眉頭:“您不能這麽說她……”

高昕打斷他:“叔叔是關心我,你跟叔叔拌嘴,是因為你總不好好聽他說話。”沙觀止愣住,乖戾的目光裏竟有些潮濕。這時趙老大忽然輕噓了一聲。一個日軍軍官蜷在一副擔架邊衝他們大聲嚷嚷什麽,趙老大說:“他讓我們抬人。”

幾個人磨磨蹭蹭過去,把擔架抬了起來,軍官所指的方向是他們來時的方向,他們隻好抬著擔架向那個方向走去。到了日軍陣地的外圍,四道風本是想把擔架上那位掀下來,誰知那名軍官忽然揪住他的衣領,開始大叫。沙觀止一槍結果了他。但這些動靜已經足夠讓不遠處的日軍注意,彈雨潑水似的澆了過來。幾個人狼狽不堪地跳進壕溝,四道風沒忘了從那軍官屍體上扯下一枚信號槍,對龍文章他們大喊:“跑!”

幾個人盡可能向陣地外圍跑去。四道風扣動扳機,身後傳來巨大的爆炸聲,整塊土地被炸得如要脫離地麵。雙方的炮戰再次被引發了,四道風幾個盡力向中國軍隊所在的南方跑去。

途中龍文章低聲對四道風說:“見了國軍你別嚷嚷什麽共黨。你壓根不是共黨,你這是自封的。”

四道風翻翻眼:“可我就是共黨。”龍文章急道:“求你了四爺,為了歐陽別再大嘴巴。”四道風有些惱火,他忍不住瞪了龍文章一眼,這讓他嚇得“哇”的一聲叫了出來。龍文章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換上了整套守備團時代的上尉製服。龍文章多少有些惱羞成怒:“這是我該穿的衣服,我是國軍的一員,現在我把他們等了回來。”四道風撓撓頭:“你……”趙老大突然道:“真好看。”

郵差也笑道:“讓我想起一群我們尊敬的人,別以為共黨就不記得他們。”

龍文章還在那裏愣著,半晌才道:“謝謝,謝謝。”他用袖子抹抹眼睛。

忽然草叢裏傳出槍機的一聲輕響,大夥兒轉過身來。隻見草叢裏悄沒聲息地站起許多人,鋼盔鋥亮,穿著卡其布的美式軍裝。他們被包圍了。

188、華盛頓吳

在這片陣地上,國民黨的某支精良部隊終於與四道風他們麵對麵了。

一個士兵叫道:“哥兒們來瞧!這個家夥自稱是咱們的頭兒!”龍文章的帽子被人搶掉了,他狂怒地撲過去,卻被人一槍托砸了回來。四道風一腳把那家夥踢翻了,立刻被十幾支槍指住。龍文章使勁攔在四道風之前:“我是你們的弟兄!在這裏孤軍奮戰,兩千多個晝夜!”

士兵不屑地道:“跟我們稱兄道弟?你吃會操隊列嗎?操給我們瞧!操好了就信你們!”

龍文章愣住,瞧著眼前這幫粗野而充滿優越感的家夥,他覺得受到了莫大的汙辱,但同時站好了一個立正的姿勢。他痛心地說:“我是上尉,軍官不能先行向士兵致禮。”一記耳光摔在他臉上,龍文章麻木地做著,直到兩滴熱乎乎的水滴落在他的手上。他略為抬起了頭,看見一張刀痕扭曲了的臉正看著他。

周圍頓時安靜下來,那名校官將一隻戴著手套的手伸向龍文章:“龍烏鴉,我天天都想你。”

龍文章忽然很想哭,但他想不起這個人是誰。軍官拉掉了右手上精製的皮手套,龍文章看見那隻手的四隻手指都齊齊被一刀削去了,於是他叫了起來:“華盛頓吳!”他一躍而起抱住了這個曾經生死與共的夥伴。人們靜靜看著,剛才的肇事者都成了傻子。

夜晚,帳篷內燈火通明。華盛頓吳的手放在桌上,龍文章和他都呆呆地看著那隻手。龍文章說道:“不看見這手我就認不出你,你變得太多。”

華盛頓吳苦笑:“我說了,虧欠一人自斷一指,丟失一人自斷一指。我把守備團的弟兄都帶出了包圍,沒死一人。後來重慶西南一指,咱們編進了第一批換美裝的部隊,飛越駝峰去換裝,好些弟兄就凍死了,沒死的就穿上了這身。”

龍文章笑了:“絕對頭牌?”

華盛頓吳驕傲地說:“中央軍直係,頭批美裝師。可在這裏我是老大,我的兵就是我的弟兄,打仗我衝頭裏,所以重慶一直看重。”他的臉色忽然陰鬱下來,因為那些肇事的士兵正列了隊進來。他冷冷地說:“交你處置。”他背轉了身子,龍文章看看他又看看那些士兵,領頭的兵把龍文章的槍遞了過來,然後不說話,撕開了衣服,龍文章拿起自己的槍,命令:“轉過去。”那兵毫不猶豫地轉身。龍文章一腳踢在他屁股上,笑道:“滾吧。老子舍不得為不是鬼子的人浪費子彈。留你狗命,多殺鬼子。出去吧,我要和你們團座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