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修摸了摸觸須，“我什麽時候討厭過你？”
怪物支支吾吾，然後用巨大的觸須勾著殷修往海邊去。
身邊傳來一陣黏膩的爬行聲，巨大的聲響蛄蛹蛄蛹地下海了，伴隨著水花翻湧，殷修眼前的黑暗瞬間更替，晝夜交織，變成了白天。
一瞬間亮起的刺眼光芒讓他有些睜不開眼，他下意識地眯起眼眸緩了一會兒，隨後緩緩地往四周打量而去。
這個真實的海村已經比殷修想象中更為破舊了，不知道是過去多少年了，木屋已經徹底腐朽，殘破不堪，許多東西在時間洪流之中消亡。
這就是那個真正的被詭怪們遺棄的海村，在這居住並且與這些腐朽的東西相伴的，隻有黎默這個怪物。
殷修轉頭看向海裏，就見波光粼粼的海麵上浮現出了半顆巨大的腦袋。
有頭發，但是是扭曲的長觸須構成的，有眼睛，隻是稍微有點多，相比起殷修記憶中的形象，這個樣子已經非常接近人形了，它漆黑的皮膚在陽光下反射著光亮，除了眼睛以外，難以辨認其他五官。
但它努力地用自己身體上的一切來將自己拚湊成人形，雖遠遠達不到真實的人類模樣，反而更驚悚了，但殷修不在意。
“有沒有……像人一點？”海水裏傳來了怪物的詢問聲，小心翼翼的，它生怕嚇到了殷修，就失去了這個唯一會想來這裏見自己的人。
“挺像的。”殷修點頭，然後指向自己身側的空地，“上來吧。”
怪物猶猶豫豫，還是緩慢地浮動著身體爬到了沙灘上。
它上半身還勉強維持了人的輪廓，但下半身就徹底是怪物了，無數漆黑的長觸須代替了雙腳，黏膩地在沙地上爬行湧動，留下黑色的**。
上岸一次帶動的海浪就鋪天蓋地，洶湧地拍擊著海岸，殷修的身形在龐大的怪物麵前，顯得那麽渺小。
擁有人形的黎默在他麵前時，他沒有那麽清晰地感覺到他們之間種族不同的差距，直到這個並不那麽完整的非人本體乖巧地趴在旁邊後，殷修才意識到，怪物的軀體是真的大，一根觸須就能輕鬆地拍死他。
但怪物上岸之後就沒太敢動，一雙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殷修，那麽大的身形，那麽多雙眼睛，視線的聚集中心是在它麵前顯得無比渺小的殷修，如同砂礫一般。
“你真的變了好多。”殷修仰頭盯著趴在自己旁邊一動也不動的怪物，看著那些延伸出來將自己圈起來的巨大觸須，突然覺得有個人形倒確實會方便一點，他沒法帶著這樣巨大的生物去看很多東西。
“你也改變了一點。”怪物用觸尖尖摸了一下殷修，沉重冰涼的觸須撫過來，讓殷修踉蹌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你沒事吧？”怪物連忙用觸須將殷修捧了起來，遞到巨大的眼睛跟前細細打量著。
殷修在它麵前宛如一個很精細的玩偶，稍不注意就會缺失零件，它便格外緊張，碰一下就開始擔憂，可又很喜歡碰。
“我沒事。”殷修抱住了跟前巨大的觸須，輕輕地拍了拍。
怪物立即渾身扭動起來，張揚舞動的觸須幾乎難以掩蓋它的情緒。
“我能接受到外麵那一部分傳導進來的記憶，我有很努力地去找你。”怪物圈著殷修的觸須在不自覺地縮緊，將他環繞了起來，“我現在已經是殷修的家人了，我們能夠一直在一起。”
“你不叫我男朋友了，我還有些不習慣。”
怪物眼眸亮晶晶地凝視著他，發出了響亮的嚎叫，“我喜歡男朋友！”
它很喜悅於再度用觸須碰到殷修，愛不釋手地在他身上這摸摸那摸摸，感歎於人類小小的身體帶來的細微改變。
殷修察覺到它很喜歡觸碰自己，便靠坐在觸須堆裏沒有動，任憑怪物黏黏糊糊碰一碰。
雖然他們已經無法睡在同一個棺材裏了，但怪物仍舊很喜歡貼著他。
短暫的重逢讓他們都忘了外麵的一切，滿心滿眼的都隻有對方。
在這個荒蕪的海岸邊，巨大的怪物跟小小的身影，仿佛副本、詭怪，以及所有都消失了，隻剩下海岸線在天邊陪伴著他們。
殷修跟它講述了自己是為什麽來到這，以及外麵的情況。
怪物聽完陷入了僵硬。
它的眼睛從聽著殷修描述的喜悅，到慢慢的失落耷拉了下來，連卷著殷修的觸須都停了。
“怎麽了？”殷修盯著眼前絲毫不會掩飾自己情緒的怪物。
“你要因為我變成怪物了……”
它喃喃著，然後小心翼翼地將殷修放到地上之後，迅速地爬行著往海裏鑽。
“你變成了我的信徒，就不能靠近我了……不然很快你就會變成怪物的……”
它還記得殷修是不願變成怪物的，還在堅守殷修的這個意願。
殷修立即伸手抓住了它還沒有完全潛入海水裏的尾巴須，拉扯道：“我現在已經無所謂了，以前是因為我還要跟妹妹度過餘生，所以不能變成怪物，我現在已經沒有了不能變成怪物的理由了。”
“那也不可以。”怪物認真地從殷修手裏扯回觸須，將自己完全埋入了海水之中，“你不能變成怪物。大家都討厭變成怪物，都痛恨變成怪物，以及讓他們變成怪物的我。”
“我不想殷修變成怪物，也不想殷修討厭我……”
沒有人比它更明白變成怪物之後漫長而孤寂的壽命，以及不被接受的命運，它很討厭自己的現狀，所以更加不希望殷修變成怪物。
“我沒關係，我不介意成為怪物。”
“不可以。”怪物將自己深紮海底，認真否決，甚至都不願冒頭出來看殷修了，生怕多見一麵就會加深殷修的異變。
剛剛還無比溫馨的重逢，轉眼間又隻剩下殷修獨自站在海岸邊，麵對海浪翻湧。
他望著海麵，“可是如果我沒有變成怪物，我死去之後，你又該怎麽辦？你還要獨自待在這裏，一直到你死亡？”
怪物沒有回應。
殷修微微耷拉下肩膀，“亦或是……你想待在這裏，等待下一個接受你的人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