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為原罪,生同木偶是下民
人類的未來如何,沒有人可以斷定。但對於現階段人類對自身的總體認知來說,政治、經濟、文化便是整個人類生活的三個元素。正是這三者的角逐,決定了人類社會的浮沉。
隨著時代的進展,我們看到的是,文化,這個構成人類社會生活的三巨頭之一,漸漸退守到了一個尷尬的地位,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政治,這個三巨頭中一向的老大,其中心地位,更是早已受到了極為嚴重的挑戰。
你是哪個國家的,在許多時候,已經不是那麽重要。更多的時候,你需要考慮的是,你是哪個公司的。而一個個跨國集團的存在,已經隱隱地取代了國家在人們心目中原本占據的忠誠。
是的,在這個時代,經濟,終於盛裝登上了曆史的舞台。
你住的是什麽,你穿的是什麽,你吃的是什麽,你欣賞的是什麽,你消費的是什麽,總之,你的絕大多數活動,國家已經不能為你作主。為你作主的,是一個個被叫做商業的集團。
正是這些集團,在一步步地按照自己的需求修飾著文化,在一步步地按照自己的要求重組著政治。
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你從政治和文化的“壓迫”中走向“自由”的同時,不知不覺地走進了一個全封閉的叫做經濟的牢籠。
這個牢籠是那麽的精致透明,因此我們幾乎看不到它的存在。這個牢籠是那麽的龐大無邊,因此我們幾乎無法察覺它的存在。
你腳下踏著的土地,你口中呼吸著的空氣,你頭上頂著的天空,你身邊圍著的風景,這些一切一切,都任由它在給你標著價。
而你,已經失去了反駁以及抗議的權利,更甚至於,你已經失去了退出的權利。你隻能選擇買多還是買少,卻不能選擇不買,因為那意味著你將被拋棄。
這個叫做經濟的怪獸,正在一步一步如此殘酷卻又溫和而堅定地,吞噬著我們的所有,所有。
這些還不是讓人憂慮的。真正讓人憂慮的,是這些靠著同類間的吞噬而越來越龐大的怪獸,當它最終吞無可吞的時候,將會帶著整個人類,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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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炎黃星二十二世紀的一份報紙,《人類,你乘坐的列車叫吞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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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照這篇文章這麽說,你也是吞噬者號上的列車員了?”放下手中的報紙,一少年用略帶開玩笑的語氣對桌子另一邊正閉目養神的中年人說道。
“大而無當,牢騷滿腹,這是這個世界上生活在光影之中的人最經常的表現。他們既沒有足夠的天才,來洞察世界的真相;又沒有足夠的閱曆,來分析世界的真相,既沒有資格站到高處,俯視世界的真相,又沒有勇氣下到低處,去體認世界的真相,所以一直迷亂著。因為迷亂而痛苦,因為痛苦又想讓別人也嚐嚐這種痛苦,所以便在自己迷亂的同時,不遺餘力地想讓他人跟他們一樣迷亂。此等之輩,於社會於他人,有百害而無一利。”
“嗬,爸,照你這麽說,他們就是社會的蠹蟲了?可是在他們看來,我們這些人才是蠹蟲呢。他們把社會上的人分為三種,第一種是生產者,第二種是消費者,第三種,則是觀察者。他們把自己比為觀察者,對社會的展,有建議和監督以及批評的責任呢。”
“觀察者?責任?不事生產,吸食著社會的資源,然後還在一邊指手劃腳,誰給他們的責任?誰給他們的權利?”
“他們中也有一部分認為自己是蠹蟲的,不過無一例外地,都認為我們才是大蠹呢。”
“那你說,這個世界上,一共有幾種人?”
“這個……”少年沉吟了下,才微帶遲疑地道:“我覺得他們的劃分法好像挺有道理的,就是生產者、消費者和他們這些評論者。”
“這些都是圍繞著資源來劃分的吧。”中年男子淡淡說道:“那我也來劃分一下,你看看覺得如何?人類對於資源的一些環節,不外乎是采集、加工、貿易和管理。”
“資源的采集,這是人類活動的第一個環節。資源采集者,也就是農民、礦工之類。資源的加工就不用說了。采集者、加工者都可以劃到生產者裏去,這個沒錯。可是貿易者和管理者怎麽就成了蠹蟲了呢?消費者?生產者本身不消費麽?他們隻是消費他們占有的那不大的一份份額罷了。”
“如果把這個社會簡單地分層的話,那麽資源的采集者和加工者就是下層,而貿易者和管理者屬於中層。至於上層,那自然是資源的控股者和分配者了。下層是傭民,中層是管家,上層,才是這個社會的主人。”
“那麽,我們現在來說說所謂的觀察者吧。他們肯定不是主人,因為他們不占有資源,他們也不是管家,因為他們什麽也不管。那麽我們再來看看,他們的言說給誰聽的?肯定不是說給傭民,因為他們聽不懂,也沒有時間來聽。說給管家聽?不是,沒有一個管事的人喜歡局外的人有事沒事地指手劃腳。那麽,隻能是說給主人聽的了。可是主人如果有事,肯定會問管家,而不會問一個實際上什麽事都不負責的外人。那你說他們屬於什麽?他們什麽都不屬於,完全是多餘的人。”
“我的兒子,怎麽,看你的樣子,似乎挺欣賞這種人?你希望你將來成為什麽人?”
“爸,如果我要成為這個社會的主人呢?那我需要怎麽做?”
“那在你的認識中,誰是這個社會的主人?是政府的腦?還是集團的總裁?”中年男子淡淡一笑,接著搖搖頭:“他們都是,也都不是。”
“根據我剛才說的,資源的占有者,就是社會的主人。這個資源,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土地。因為人住的房子要建在地麵上,吃的東西要種在地麵上,不管到哪裏更是都腳踏在地麵上。所以,在古代,擁有土地的領主就是社會的主人,而至於國王,不過就是最大的領主。這其中,你必須要明白的是,最算最大的領主再大,他也未必能比十個小領主加起來大,更不可能比所有的領主加起來都大。所以呢,有的時候,大主人和二主人以及小主人之間,雖然看起來他們可能差距很大,但是,他們站在同一個水平麵上。也就是說,他們,在核心層次上,是平等的,是自己人。”
“到了現代,資源的範圍擴大了很多,不過它的概念沒變,所謂資源,說白了就是人類生活所需要的元素。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信仰神,那麽,那個神也是主人,雖然它可能並不存在。許多人需要電腦軟件,那麽明電腦軟件的,也就是主人。”
“聽到這裏,你可能會覺問題複雜了許多,因為這麽一來,可能人人都可以是這個社會的主人。你這樣想是沒錯的,因為事實正是如此。”
“你能為他人提供他們需要的東西,那你就是他們的主人。當然,他們可能同時也提供你需要的東西,那他們也是你的主人。這個時候,大家便是互為主人了。”
“於是,有幾個關鍵的地方便需要強調了。那就是,第一,你提供的東西是不是人家必需的?人家依賴的程度有多大?有沒有別的可以代替?第二,資源的占有不是不變的,通過掠奪、脅迫、欺騙、交易等種種方法都可以使資源的所有權產生變更。”
“於是,我們也便可以看到,擁有武力的國家依然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地主。因為它擁有土地這個完全是不可代替的人類第一資源。而以後的一些事情我們便也可以很容易地推測,那就是,新興的地主們必定會用手中掌握的資源作為籌碼,一步一步地加重份量,來脅迫國家這個大地主開放土地資源,也就是允許土地的私有以及交易。”
“也因此,到了這個時候,我們便分析出了這個世界的某種實質,那就是,隻要你能為他人提供物質或精神上的某種需求,你便可以成為地主,也就是這個社會的主人。”
“而這個時候,主人這種身份的保障便成為了關鍵中的關鍵。”
“國家是怎麽保障它們的身份的?掌有直接的武力。企業是怎麽保障它們的身份的?握有核心技術。”
“可是,國家、企業這些都是虛的,它們在對外的時候才是一個整體,而在對內的時候,則完全是一個個個體,也就是個人。”
“因此,話題便又繞回來了。如何成為社會的主人?那就是成為他人的主人——提供社會生活方麵的某些實質與非實質的需求。而如何可以做到這個?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提高你自己的能力,提高到,至少達到出類拔萃的地步。”
“但是到了這個時候,同時也需要明白,人存身於社會,就像魚存身於大海。再大的魚,相對於大海來說,也是微不足道的。所以,魚大蝦大,大海最大。大海是什麽?是背景。所以……”
“背景最大。”
“然而背景又是怎麽來的?——由個人的社會關係網延伸組合而來的!你的現在,關係到你的將來,你的將來,影響到你的後代。所以,一切的核心還是在於,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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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為什麽說報紙的那篇東西大而無當?因為它說的隻是一些似是而非的光影和概念,完全沒有觸及半點實質,所以,以那樣的方式,根本看不清將來,不要說將來了,就算是現在、以至於過去,又怎麽會是那種層次的眼光可以看清楚的?而事實是,隨著微量博弈以及多重背景(其效應略同於零背景)博弈的展開,未來的社會,必定是步入一種個體之間互為主人的社會,這是必然的趨勢。到了那個時候,個體與個體,個體與團體,團體與團體,之間必定存在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這種關係,既是相互扶持,又是相互限製,所以,未來人類社會的展,要亡也必定是亡於外,而絕不會是亡於內。”
“當然,這是很遙遠的事了,遙遠到完全可以存而不論。需要論的,還是歸於到個人的展方麵去了。”
“而個體方麵,與社會生活方麵相關的知識與技能,便是各自手中可以用來參與博弈的籌碼。這其中,擁有局限於個體技能的,也是通常所謂的擁有一技之長的專業型人物,此等人,便是技能再多,再精,也不過就是成為資源的采集者和加工者。他們便是走到了最高,在這個時代,依然也隻不過是個高級的傭者。”
“在這個時代,想成為這個社會主人的辦法隻有一個,那就是從禦物的圈子中走出來,走進禦人的圈子。”
“這個時候,心術的鍛煉,就成為唯一。”
“那麽,所謂的心術,又該如何鍛煉?學習心理學、社會學和人際關係學什麽的麽?”
“古代可沒有什麽心理學和群動學,那你以為他們都是白癡麽?你說的那些,依然隻是光影而不是本質。本質是,你站到了多高的位置,時間長了,便自然會有那個位置該有的心情和反應。”
“而這個方麵,我能提供給你的,隻有古人總結出來的三個坐標——隨波、截斷眾流和函蓋天地。”
“庸常之人,識不能及於寸外,力方堪維持溫飽,左支右拙,行不由己,人在江湖,載浮載沉,這就叫隨波。若稍進一步,識有寸進,力有所蓄,能運營、謀劃自身者,便已化蟬脫殼,雖仍身在局中,實已然局外。這一小步的變化,對天下芸芸眾生來說,卻是至為關鍵的一步。邁出這一步,則一切都將變得不同。自此,退,可以休閑人生,悠然自適,進,可以步步為營,博弈局中。進退皆可,則諸如悠遊、從容、矜持、自足等氣象,都會慢慢地從這之中衍生出來。這是凡人的格局。”
“沒有人會去埋怨小草為什麽不開花,更不會進一步去苛責它的花色不夠純正,花期不夠長什麽的。——位高而責之者方眾。身為小草,自然有小草的寬鬆與悠遊。凡人至此,是最為閑適的一個階段。身外其它的一切,都可以視若浮雲,完全不加搭理。但是,享受這種寬鬆的同時,也意味必然要把小草的待遇一起接過來——任人賤踏。”
“若更進一步,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一步步腳踏實地地前行,許多浮華的、中看不中用的東西會被摒棄在心外,許多很好的,但卻不適合自己的東西同樣地也會被剔除掉,弱水三千,我隻取一瓢飲。在此基礎上形成的自我風格,就會漸漸趨向純粹。純粹的自我一旦豎立了起來,便不怕沒有吸引力。磁鐵,天生就具有吸引凡鐵的能力。”
“然後,這種情況展到了一定地步,就自然會以某種確信不疑的理念來豎立自我之心,然後以這個自我之心,作為中心,來觀照天下。以一己之心,度天下之心,世間一切因緣、現象,到我這裏,通通改道,我就是宗旨,我就是坐標,我就是唯一,我就是最高。這個過程,叫做截斷眾流。截斷眾流的目的有兩個,一是確立以自我為中心的坐標,二是納眾流為己用。”
“這個方麵,你可以參考古代的一切偉人。凡是能稍稍稱得上“偉”的,就必定會有過這樣的一個階段。”
“而至於第三個坐標,函蓋天地,那個層次,就不是我可以隨便亂說的了。那個層次,隻能你將來自己摸索了,當然,前提是如果你能走到那個地步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