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四名錦衣人抬著一頂滑竿,走了近來,黃金鱗一見來勢,即展顏道:“劉大人,你再不來,可把小弟我給想死了。”

劉獨峰在竿上道:“你想我死?”黃金鱗一怔,劉獨峰哈哈笑道:“黃大人,別來可好?在下開了一句玩笑,請勿見怪。”

黃金鱗又堆上了笑容,道:“哪裏,哪裏,小弟縱有天作膽子,也不敢怪責劉大人。”

誰知劉獨峰又加了一句道,“那麽,隻要天子給你作膽,殺我也無妨了?”黃金鱗又愕了一愕,知此人語言鋒利,不想和他抗辯,忙顧左右而言他,笑著引介道:“這位是丞相大人的義子顧公子,破連雲寨便是他首功……這位是傳丞相麾下名將‘駱駝將軍’鮮於仇,這位是相爺的內親愛將‘神鴉將軍’冷呼兒,這位是丞相大人向皇上保薦的‘護國鏢局’局主高風亮高局主,這位是劉獨峰一一點頭見過,道:“都是傅大人的親戚朋友,瓜蔓牽連,你也不簡單呀,是相爺信寵紅人,今兒我真個是錯以為進訪相爺府了,可惜我無厚祿重權,隻怕高攀不上。”

黃金鱗早知此人語言有棱,忙回了一句:“劉大人好說,大人是聖上禦前大將,與諸葛先生齊名,這下子可把我們都比下去了,要論結交,是我們求之不得的殊榮呢?”劉獨峰揚手道:“咱們就別客氣了。

這兒的情形怎麽了?”黃金鱗道:“我們追捕戚少商、雷卷、沈邊兒、穆鳩平到此處——”劉獨峰打斷道:“‘霹靂堂’的人跟‘連雲寨’的餘孽聯成一氣了?”黃金鱗道:“隻有雷卷和沈邊兒兩人。”

劉獨峰奇道:“雷騰、雷炮、雷遠不在內麽?”黃金鱗臉有得色:“已給我們殺了。”

劉獨峰“哦”了一聲道:“那定必是文張文大人的伏兵。

我曾聽文大人提起過,雷門霹靂堂始終是心腹大患,就算要用到他們,也定必要派人捎著。”

黃金鱗頓感臉上無光,劉獨峰道:“現在他們人在哪裏?”黃金鱗道,“他們直奔毀諾城——”劉獨峰道:“想你們必然以為息大娘和戚少商深仇大恨,故意讓戚少商走入碎雲淵,假借毀諾城的力量除去戚少商和雷卷罷?”黃金鱗心中十分佩服劉獨峰的推斷:“假他人之手除去這幾個人,可免除他日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和省得提防許多防不勝防的報複。”

劉獨峰道:“可是,他們死了沒有?”黃金鱗道:“全倒在護城河裏,化成白骨……”劉獨峰即問道:“你確定了是他們嗎?”黃金鱗臉有難色:“這……”劉獨峰雙眉一揚,道:“問過毀諾城城主息大娘沒有?”顧惜朝上前一步,道:“問過了,息大娘卻不肯以真麵目示人,且言詞閃縮,不讓我們人內搜查。”

劉獨峰冷笑道:“她當然不給你們進去了。”

顧惜朝本早已瞧劉獨峰不順眼,道:“她有什麽理由不讓我們進去?我們是官、她是民!”劉獨峰道:“怎麽你曾在連雲寨擔過要職,竟不懂這道理,這江湖上的事,要講江湖上的規矩,什麽官衙朝廷,武林中人可不賞你這個顏麵!”顧惜朝早蹩了一肚子的火:“什麽江湖不江湖?天下之地,莫非王土,天子腳下莫不是庶民,沒有什麽江湖規矩、武林道義,隻有王法!”“王法?”劉獨峰徐徐轉身,跟顧惜朝打了個照麵,“好個王法!王子犯法,與民同罪,這才是大公無私的王法,若用這王法製裁你,顧公子,你可能也一樣法綱難逃罷?”顧惜朝隻覺獨峰臉色明黃,很有一股威儀風範,他一生中什麽英雄好漢,達官貴人都見過,可是劉獨峰不怒而威的神態,甫一接觸就挫了他那一副自負自大的個性;顧惜朝心裏正要認栽,但他性格強頑,一轉念問,反而更不服氣,冷冷地道:“劉捕頭,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劉獨峰淡淡地道:“七年前,禮部邢大人的女兒,被誰所汙,五年前,肅州知府尹大人平賊有功,但全家被殺,結果功由你獨占,凶手是誰?三年前,相府裏後起七秀競技,武功最高的歐陽吞吐,是給人毒死的,可知道是誰下的毒?”劉獨峰每說一宗案件,顧惜朝的臉色就更增一分難看,劉獨峰說完了之後,哈哈笑道:“當然還有別的案件,不過,你放心,這些案子,都不是交由我來辦,而接辦這些案件的人,事先已被吩咐過,找個替死鬼就算。”

他的語音忽有壓抑不住的悲憤:“我懂,我當然懂,我當然懂得怎樣做,怎樣做法才恰到好處,我雖然外號人稱‘捕神’,但慚愧得很,也不過是抓抓小毛賊兒,不是人人都能像諸葛先生,也不是人人都當得了諸葛先生的!”黃金鱗忙打哈哈道:“依劉大人之見,我們是否要依照江湖禮數,拜會息大娘……要是她不予接見怎辦?”劉獨峰道:“首先要證實戚少商他們是不是死了:要是死了,我們何必得罪毀諾城裏的人?要是還活道,息大娘竟在包庇戚少商,即與我們為敵,隻有攻城一途。”

黃金鱗道:“劉大人是懷疑死的人不是戚少商?”劉獨峰撫髯道:“息大娘也不是笨人,她就算恨戚少商人骨,也隻殺戚少商一人就好,何必要連雷卷等一齊殺死,招引日後霹靂堂的報複呢?”黃金鱗道:“可是……人己化成了白骨,如何證實——”劉獨峰截道:“已經證實了。”

他手一揚,樹林子後麵又轉出了兩名錦衣人,快步走到劉獨峰麵前。

劉獨峰道:“事情辦得怎麽了?”左首的錦衣人道:“稟爺,我們已下去打撈過了,不見他們手上使的兵器。”

右首的錦衣人恭敬地道:“戚少商斷臂,但白骨裏也沒有斷了一條膀子的人。”

劉獨峰向黃金鱗道:“那麽說,戚少商肯定未死。”

黃金鱗驚疑不定地道:“可是……那是化骨池,你們如何——?”劉獨峰道:“我這兩個好幫手,一個擅於水利工程,一個精幹用毒解毒,這些事,一向難不倒他們。”

左首的錦衣漢道:“我叫雲大。”

右首的錦衣人道:“我叫李二。”

兩人齊聲道:“拜見黃大人。”

黃金鱗忙道:“免禮,免禮。”

雲大道:“黃大人也許沒看見,護城河裏已經沒有水了。”

黃金鱗望去,隻見護城河已幹涸,毒水都消失了影蹤,真是歎為觀止,隻能說:“你們……?”李二道:“我們把水都去毒,引流到別的地方去。”

黃金鱗不得不服,翅起大姆指說道:“好!好!劉大人身邊六愛將,真是名不虛傳,名不虛傳!”劉獨峰忽道:“這下間毀諾城不知有沒有什麽可疑人物出入?”冷呼兒存心要奚落劉獨峰一下,便道:“這碎雲淵給我們重重包圍,鐵桶一樣的密,連一隻鳥也飛不進去,怎會有人來去自如?”劉獨峰卻不理他,抬頭眺望一隻烏鴉,啞啞地叫著,打從冷呼兒頭上飛過,劉獨峰悠然道:“那是什麽來著?”冷呼兒正待分辨,忽聽抬竿的一名錦衣人撮唇尖哨一聲,那烏鴉忽地撒下一團東西,冷呼兒眼明腳快,閃身一避,肩膊還是沾了一些,劉獨峰笑道:“卻不知那算不算是隻鳥。”

冷呼兒知道劉獨峰的那名手下擅禦鳥之術,以哨聲來驅鳥撒屎,無奈又發作不得,隻聽另一名錦衣人道:“這裏另有後山地道,剛才不久,我看見有三個人先後走了出來。”

劉獨峰問:“是誰?”那錦衣人道:“認人的功夫,我比不上藍三眼尖。”

另外一名錦衣人道:“那是赫連春水,高雞血和尤知味。”

劉獨峰臉色微微一寒,道:“是這三人麽?息大娘倒是個難纏的角色。”

那叫藍三的錦衣人道:“不過,他們是出來,並非進去。”

劉獨峰頷首道:“說不定,他們是置身事外,那總比同在城裏死守的好,卻不知城裏還有些什麽人物?”一名抬竿的錦衣人道:“爺,讓我去探看探看。”

劉獨峰笑道:“刺探情報,身入虎穴,如入無人之境,總少不了周四的。”

那叫周四的錦衣人飛快地一行禮,道:“我這就去,爺。”

說罷一掠而落入幹涸的泥床,忽然跟黑褐的泥濘融為一體,再也分不出那是人,那是泥。

劉獨峰道:“也來見過黃大人、顧公子、鮮於、冷二位將軍等。”

那發現毀諾城後山有通道的錦衣人道:“在下張五,拜見諸位。”

那叫藍三的錦衣漢也道:“在下藍三,給張老五搶了先拜謁了諸位。”

剩下一名剛才發哨的錦衣人道:“在下廖六,排行最末,是劉爺最不成材的跟班,也來拜見各位。”

眾人稽首見過,忽見霍亂步快步走來,臉有張惶之色,顧借朝問:“什麽事?”霍亂步眼睛閃爍一下,掃了劉獨峰一眼,顧惜朝知道他的意思,但是這當著劉獨峰的麵,反而不便作個惡人,便道:“劉捕頭是自己人,若非機密,盡說不妨。”

霍亂步這才敢道:“馮亂虎他們回來了。”

顧惜朝道:“他回來不是好了……是生了事故?”霍亂步點頭。

顧惜朝臉色一沉,黃金鱗和他相覷一眼,心裏都想:千萬別給鐵手溜了”黃金鱗說了一個字:“傳!”霍亂步道:“是。”

快步行去。

劉獨峰好整以暇地道:“什麽事?”黃金鱗忙道:“依劉大人之見,息大娘既是蛇鼠一窩,狼狽為好,我們是否應該這就攻打毀諾城呢?”劉獨峰沉吟道:“毀諾城既不易攻,也不好打。”

鮮於仇哼了一聲。

冷呼兒冷笑道:“劉捕頭是不想得罪毀諾城的人,講武林道義,守江湖規矩罷?”冷呼兒這句話說得甚為刺耳,挑釁之意甚明,豈料劉獨峰直認不諱,道:“不錯,皇上下旨,要我捉拿叛賊戚少商,我也藉此順道查明李玄衣被殺一事,其他的武林中人,我既不管,也不想開罪。”

鮮於仇道:“劉捕頭既不想得罪人,可惜人家可把戚少商藏了起來,總不得您去登門求她放人罷?”劉獨峰焉會聽不出鮮於仇話中的諷嘲之意?他哈哈一笑道:“別說我劉某人向不求人,就算求了,息大娘既然冒死救了戚少商,就不會讓他出來受綁……這總得有個解決的法子。”

冷呼兒道:“解決方式?很簡單。

攻打毀諾城,殺個雞犬不留,揪出戚少商,就地正法,或交你押回京師,豈不一了百了?”劉獨峰撫撫幹淨整潔的黑髯,道:“冷兄真是名將本色啊!”這時馮亂虎、李福、李慧都已垂頭喪氣走了過來,一見劉獨峰和五名錦衣人,眼色都驚疑不定起來。

顧惜朝即問:“怎麽回事?”他見鐵手沒押回來,心中已知不妙。

馮亂虎道:“有人……劫囚車!”顧惜朝長袖一揮,鐵青著臉色:“你們怎麽……都是酒囊飯袋!是誰幹的?!”李福道:“是唐肯。”

高風亮一呆,道:“怎會是他?”目光望向勇成,勇成點點頭,但眼神也十分茫然,他“埋”了唐肯就走,接下去發生的事,他也並不清楚。

顧惜朝強抑怒氣,向高風亮道:“高局主,你局子裏倒是盡出些不得了的人材——”忽厲聲道:“就憑姓唐的那小子,你們也製他不住?”李慧道:“要隻是他,當然早就亂劍殺了,但就是還有李福道:“一個蒙麵人……”李慧接道:“在橋子裏……”李福接著道:“有四個人抬橋子……”眼睛向劉獨峰那兒轉了轉。

李慧堅持道:“那是蒙住了臉……”視線往劉獨峰身側五名手下瞄了瞄。

李福跟著說:“那橋子裏的蒙麵人武功極高……”李慧緊跟著道:“我們敵不過他,才給劫去——”李福、李慧說著的時候,眼睛不住地往劉獨峰身上溜,顧借朝和黃金鱗等自然也有注意到這一點,不禁狐疑起來,劉獨峰哈哈笑道:情來,這麽會攪排場的人,倒有點像我了。”

劉獨峰這一開口說話,李福、李慧齊聲道:“是他!”顧惜朝臉色一沉,望向馮亂虎,馮亂虎也用力地點了點頭。

顧惜朝知道馮亂虎一向精明強幹,連他也聽出劉獨峰的聲音,看來,救走鐵手的人敢情真是劉獨峰。

顧惜朝一念及此,臉上反而堆起了笑容,叱道:“胡說!你們可知道他是誰?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名聞天下的‘捕神’劉獨峰!劉大人隻抓犯人,不放犯人,要是劉捕神也放犯人,那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那是劉爺決計不會做的;”他意猶未盡,補加了一句:“這一做呀,身敗名裂,何況那是朝廷欽犯,搞不好,要誅連九族!”劉獨峰道:“說的有理。

卻不知那救走的犯人是誰?我認不認識?要不要我來參與一份追捕此人?”顧惜朝道:“不必了。”

劉獨峰笑道:“連姓名也不讓我知道,想必是朝廷要犯了。”

顧惜朝道:“這人跟閣下倒是大有淵源,而且,說難聽點,還是同行如敵國哩!”劉獨峰“哦”了一聲笑道:“還是吃公門飯的呢!總不會是諸葛先生罷?”說著仰天大笑,“要是諸葛,就憑你們,連同在下,也拿他不起!”顧惜朝沉住了氣,道:“那麽,真正劫走囚犯的隻有那姓唐的了?”馮亂虎道:“是。”

顧惜朝疾道:“那麽,亂虎、亂水、亂步、你們三人一道兒去,追他回來,要是找著了,抓不回,格殺毋論!”馮亂虎、霍亂步、宋亂水齊聲應道:“是。”

黃金鱗也道:“‘福慧雙修’。”

李福、李慧齊聲應道:“在。”

黃金鱗道:“你們帶三十四名精兵,務必要抓到此人,死活不計。”

李氏兄弟又應了聲,眼睛又往劉獨峰處一轉。

黃金鱗道:“劉捕神要留在這兒,幫我們抓匪首戚少商,不能助你們去抓欽犯!”劉獨峰笑道:“你們放心,我不搶你們的功勞!”李氏兄弟和‘三亂’各自領人出發,忽聽一陣喊殺之聲,原來鮮於仇冷呼兒見毒水已退,城無遮攔,不再聽命於劉獨峰調度,私下率軍攻打毀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