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宮令聞香得到線報,率眾趕赴含光宮,搜出了當日被葉貴妃當做可疑宮女,亂棍打傷的令侍衛茗。

但此事,並沒有進一步發展下去。

含光宮僅僅對外宣稱,說是景然殿下相中了令侍衛茗,央她給他做玩伴,結果衛茗在未經含光宮掌事姑姑的允許下,私自進入含光宮陪景然殿下玩耍,結果被當做了可疑人物,白白挨了一頓打,之後數日一直在含光宮後院養傷。

至於養傷的細節,誰人在照顧她這些時日的飲食,包括葉貴妃為何不察之類的事,含光宮並沒有給出答複。

既然葉貴妃也承認是誤會一場,此事便該在這裏畫上終止,之後各回各宮,各司其職。哪知景然殿下不依,臨到頭蹦躂出來死死抱住了衛茗,硬是不放人,倒算是坐實了衛茗那番“被景然殿下強硬要求做玩伴”的說辭,卻也讓衛茗脫不了身。

眼見衛茗快要因為景然殿下的不放人而長久深陷含光宮,剛晉了才人的郭品瑤在這時強硬地要求衛茗重回自己身側。孕期前三個月,孕婦脾氣十分不好,外加胎兒的影響,品瑤這幾日吐得七葷八素的,終日無法安眠,這種情況下提出要回衛茗的請求,安帝自然無法拒絕。

於是,一向得勢的葉貴妃在衛茗的爭奪戰中,終究敗下陣來。搶不到衛茗,隻能安慰自家嚎啕大哭的兒子,希冀能有其他的物事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而另一頭……關信瞥了瞥自家主子那張萎靡不振的臉,揚著笑臉小心翼翼道:“殿下,衛姑娘能回到郭才人身邊,那可是天大的喜事,您為何愁眉苦臉的?”

“落枕。”景雖揉了揉眼下的青黛,給了簡短的解釋。

“哦……”關信一臉的不信,掀起眼簾試探道:“殿下昨晚,回得很晚哦……”

“散步。”依舊是簡短的解釋。

“哦……”關信抽了抽嘴角,忍不住補充道:“散到了子時……”

“我樂意。”他就是樂意,樂意站在屋外喝西北風,聽那一席沒有營養的對白!

是的,十分沒有營養!

場景重現,要從景然那句“那哥哥跟嫂子會一直在一起麽?”開始。

景雖當時那是屏住了呼吸,等著衛茗的回答。

屋內有一瞬間的沉默,隨即便聽衛茗問道:“景然殿下……為何想知道呢?”

屋外的景雖扶額——喂,現在是追根究底的時候嗎?

隻聽景然答:“那樣的話,哥哥跟嫂子可以天天陪我玩!”

“現在我也可以陪你玩啊。”衛茗拒絕正麵回答問題。

“也是哦……”景然殿下的思維開始被帶走。

“平時都沒有人陪景然殿下玩耍麽?”衛茗悠哉洋哉跑話題。

景然沮喪地搖搖頭。

而屋內的景雖也沮喪地搖搖頭。

在衛茗有預謀地轉移話題下,他就知道——今晚別想聽到答案了。

“殿下……”身邊關信的聲音將他從回憶拉出來,稟道:“據說今日魏家的小姐又進宮了。”

“嗯。”景雖揉了揉眉心,知道自己就算不問,關信也會一五一十將知道的吐出來。

“雖說是奔著德妃娘娘去的……但方才熙和宮那頭已來了人上報,說魏小姐午後會來拜見太子殿下。”

“來做什麽?”景雖揉眉心的動作一頓。上一次,他留給她的印象還不夠糟?

“這就……”關信不確定地揉了揉鼻子。

“算了,隨她去。”景雖拾起手邊的筆,戳了戳眉心,“一會兒她來了你喚上柳妝。”女人的麻煩,交給麻煩的女人去對付。

“叫她做什麽?”關信不屑道。

景雖抬眸瞥了他一眼。

關信趕緊恭敬地垂頭:“是。”

午後,魏纖柔果然如約而至。

關信瞠目結舌瞪著站在門口的女子,揉了揉眼,小聲地嘀咕:“是一個人?”

柳妝初初大驚,鎮定下來後冷哼:“難道還能是豬狗?”

“來者是客,”景雖立於二人前方,將二人的議論聲聽得一清二楚,“嘴上留德。”

“可殿下……”關信賊眉賊眼湊上來,“小的決計不信,一個人能在短短幾天的時日裏……有如此大的變化!”

是的,女大十八變已不足以形容眼前魏纖柔的轉變!原本的粗胳膊粗腿仿若那棉花糖一般,被擠成了勻稱的細條,包裹在輕紗錦緞中,婀娜多姿。一頭青絲挽成了小髻,墜以步搖,頓時五大三粗的魏小姐不見了,門口的女子端莊典,卻又沒有小家閨秀婉約,眼波流轉間將門之後的爽勇果決一覽無餘。

“仔細瞧模樣,還真是那麽回事了。”柳妝不屑,心頭卻不得不承認,上次的確是他們看走了眼,一味隻注意到了此女的身材,從而忽略了那毫無修飾的素顏是多麽好的美人胚子。這會兒美人在前,精雕細琢後仿若出水芙蓉,與上次的不修邊幅一對比,簡直叫一個驚豔。

“人家本來就是那麽回事。”關信攤手,“德妃娘娘端莊優,她的侄女怎可能差?”

那邊廂,魏美人緩緩向他們走來,行姿雖仍不是蓮步生煙,但也絕不是上次那般漢子粗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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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小姐較之上次,有些不同了。”景雖顧及場麵寒暄道。

“上次冒犯殿下了。”魏纖柔娉婷一禮,“當時偶染風寒,穿得較厚實。姑姑臨時召喚進宮,走得匆忙,未能以最好的一麵展示,還請殿下忘了吧。”

“嗯。”景雖麵上應著,心頭並未信以為真。畢竟魏德妃召侄女進宮,奔著太子妃而來,她老人家絕對不可能讓侄女在最差的狀態時前來,那番“偶染風寒”的說辭自然說不過去;而魏家小姐進宮一事在一年前便被提起,魏纖柔又何來“匆忙”一說?

也就是說,她上一次根本就是以最糟糕的一麵示人,已達成她的某種目的。

魏纖柔見他沉默,微微一笑:“殿下身手不凡,當日卻謙虛地告訴臣女不會騎馬射箭……對於殿下這樣不隨意顯擺炫耀的氣度,臣女心悅誠服。那會兒臣女愚昧竟想獻醜,如今想來實在不堪回首。”畢竟當日她得知大晏國太子殿下不會騎射時,竟然提出要教他,在旁人聽來,一定就像個笑話。

“無妨。”景雖搖搖頭示意她不用介意,讓出一步伸出手,“小姐趕路辛苦,幹站著這裏倒顯得我怠慢了。請先入座。”

魏纖柔屈膝禮了禮,不卑不亢地上前,坐在了客人的茶幾旁。

“看茶。”柳妝審時審度傳喚,不留痕跡地挪到景雖身後,低聲道:“殿下,此女心機深厚,不可不防。”

在她看來,魏纖柔明明有一副好身板卻偏偏在初次見麵時遮著掩著,明明有一副清亮的嗓音卻偏偏在初次對話時故作蚊鳴纖弱,這等故意醜化自己的手段,都像是不願意前來相這門婚事一般。

然而,這次她改頭換麵,精雕細琢,每個動作,每個神情,每句話,都像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再不複上次草包女的形象,實在讓人不得不懷疑——她對於這場婚事的態度變主動變積極了。

而那些不知太子殿下會騎射的說辭更加讓人懷疑,太子殿下當年可是當著魏老將軍的麵三箭連珠,當場得了老將軍大加讚賞,身為魏家的女兒不可能沒有聽說過此事。

魏纖柔的態度,就像是她的打扮著裝一般,轉變大得讓人毛骨悚然。

“我知道,你不要輕舉妄動。”景雖低聲吩咐,複又轉眼看向已安坐的魏纖柔,客套問道:“小姐準備在這裏待多久?”自從午前關信上報衛茗回到玦晏居後,他的心就開始飄飛,早已不在此處了。

“臣女才剛坐穩,殿下便要轟人了麽?”魏纖柔不慌不忙笑道,“據聞殿下宮裏是不喝茶的。方才聽柳令侍說‘看茶’……”她咬重了“令侍”二字,笑盈盈看向柳妝,“應該是柳令侍吧?”

“奴婢柳妝。”柳妝簡短地回答,臉色頗有幾分不好看。

魏纖柔點點頭,然後繼續道:“不知可否成為殿下宮裏第一個喝茶之人?”

這暗示的意味……東宮第一個喝茶之人,不得不讓人遐想她入住東宮那一天的到來。

景雖故作沒聽懂一般,一本正經糾正:“我喝茶。”

“……”關信偷笑。

“……”柳妝錯愕。

“……”在場眾人神情各異。

“……”魏纖柔的笑有一瞬的僵硬,隨即快速恢複鎮定:“那便是臣女道聽途說了。”

卻聽景雖又補充道:“隻是不喝一般人泡的茶。”

“哦?”魏纖柔看了一眼臉色微沉的柳妝,饒有興趣道:“敢問這位不一般之人是誰?臣女定要去討教一番。”

說話間,茶水已上。柳妝接過下人遞上的托盤,小心翼翼地置於魏纖柔身邊,神色恭敬道:“若小姐不嫌,請用這碗一般人泡的茶。”排斥味十足的一句話,她端看魏纖柔在太子麵前要如何妥當地接話。

魏纖柔斜了一眼那碗冒著白氣的茶碗,頓了頓,隨即麵色一揚拍了拍手站起來,自顧自道:“據說這宮裏景色十分別致,一直聽姑姑念叨還未曾一見,殿下可有時間領著臣女一觀?”言語間,仿佛已然忘記了那碗茶和身邊柳妝的存在。

無視,是無招勝有招的最高境界。正所謂,你挑了事端,我不與你一般見識,便是我的大度,你的胡鬧。

二女這短短一過招,便知高低。很顯然,在為人處事耍心機這方麵,魏纖柔更勝一籌。

也就更應了柳妝方才那句“不得不防”。

“好。”景雖暗暗留了意,麵上點點頭應允。

內宮重地,他並不方便前往,僅僅帶著魏纖柔在外圍轉了轉,一路上魏纖柔盡力地找著各種話題,他一一簡短地作答。二人一直走到與內宮相連的荷塘處,隻聽魏纖柔道:“據說殿下在一處荷塘落過水。”

“便是這方荷塘。”景雖指了指,“這邊水不深,內宮那頭更加深一些。”所以荷花也開得更加的繁茂嬌豔。

魏纖柔不留痕跡地扯上景雖的袖子,帶著他朝荷塘對岸扯,邊扯邊道:“看來臣女來得是時候,正趕了荷花盛開。”

景雖顰眉,正待掙脫,忽聽那頭假山的轉角處有動靜,愣了一下,便見郭品瑤的麗顏冒了出來,心頭頓時一慌。

衛茗攙著好友的手,直愣愣的盯著荷塘邊上的景雖,一時間有幾分不知所措,待見到他身邊的女子和她手的位置時,心中不知有何物,似碎似散,似無奈,又似妥協的釋然。

短短一瞬的失神後,她鎮定下來,張了張嘴,卻發現唯一能吐出的話便隻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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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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