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瑤。”林淑妃用手絹捂著唇低咳了聲,“回神。”

心神不寧的品瑤一個激靈,眨了眨眼,茫然地看向身側的林淑妃。

林淑妃用眼神指了指上座的安帝,端著笑容壓著嗓子道:“陛下喚你。”

品瑤趕緊望向安帝,果然見他正瞧著自己等下,連忙起身恭敬回道:“陛下恕罪。”

“你臉色不太好,是身體不適麽?”安帝和顏悅色給了她一個台階下。

品瑤順勢捂住嘴唇,故作難受:“回稟陛下,臣妾確實有些不適,還望陛下與殿下不要怪罪,允臣妾早退。”

安帝理解地點點頭,望著身側今日的壽星,“景雖以為如何?”

景雖無精打采地看向郭品瑤,“近來季節變換,還望郭娘娘保重身體。”

“嬪妾多謝殿下關心。”品瑤朝眾人禮了禮,“嬪妾告退了。”

“咦?”韓婕妤詫道,“郭寶林怎每個隨侍的人在身邊扶著攙著?”

品瑤身子微微一震,斜眼瞟向一頭的景雖,隻見他臉色也是一沉。

他二人尋了一天一夜,卻始終沒有找到衛茗的下落。她一夜未眠,想來太子殿下也沒有睡好。

但麵上,她歉意笑道:“嬪妾的令侍在去年此時,惹得殿下反感嘔吐。嬪妾實在不敢再帶來,惹殿下不快……”

“難得你思慮周全。”安帝讚賞地點點頭,“不過自己的身子要緊,一會兒讓顧太醫去給你瞧一瞧,即便是小病也不拖不得。”

品瑤強顏歡笑,寒暄了幾句,匆匆離開,直奔太醫局,準備再走一次衛茗走過的路,尋找蛛絲馬跡。

她一走,宴會又開始熱鬧了。

韓婕妤淺笑調侃:“郭妹妹身子可真是嬌貴,一點都看不出是宮女出生。”

“郭妹妹家世也不薄,郭家乃是前朝重臣的後人,三代書香門第呢。”葉貴妃不屑地接話,“想必淑妃娘娘宮裏風水好,連個宮女也養得如此水靈……沒得勾引皇上的狐媚子。”最後一句話,她吐得極輕,卻足以讓林淑妃聽得一清二楚。

林淑妃一直把品瑤當女兒養,平日裏好吃好喝從來少不了她,結果夫君被養女奪了愛,被人看了場笑話,此事變成為是林淑妃最不想聽的禁忌。

“品瑤年輕貌美,自然是水靈靈的。”林淑妃笑盈盈地回道,暗諷葉貴妃半老徐娘。

平日裏井水不犯河水河水的三妃,這會兒淑妃與貴妃暗著起了爭鬥,在場眾人不由得紛紛噤聲,將目光放到一向韜光養晦的魏德妃身上,等她的反應。

卻見魏德妃抿唇笑了笑,看著太子殿下,“臣妾記得,去年也是生辰宴之時,向殿下舉薦了自家侄女,這一年過去了……殿下也著實到了適婚的年紀。”說著,她將美眸別向安帝:“臣妾琢磨著……何時讓兩個孩子也見一見,倒不是說臣妾的侄女有多優秀,隻是殿下見了,或許能在心頭有個數,有利於日後選妃。”

景雖眉尾一抽,不置可否。

景爰公主見自家兄長悶著不說話涼了母親的場子,爽朗地一拍桌,歡脫道:“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吧!”

安帝被她逗樂:“女兒果然是想嫁人了。”

景雖涼涼給了她一記眼刀——景爰,你可真是賣得一手好兄長。

明麵是一場為他舉辦的生辰家宴,裏頭到底攙和了或多或少的政治與勾心鬥角。景雖作為主角撐到下午,實在厭倦了這種場麵,借身體尚未康複之由退下,路過荷塘時,怔了片刻。

上一次衛茗被人推進井裏導致失蹤,那麽這一次呢?

一念及此,他趕緊回到東宮,於眾人不察時鑽到寢房邊的草叢裏,打開了那扇好幾年不曾開啟的門,徑直鑽了進去,沿著蜿蜒的水源和小路一路尋找,不知走了多久,餓得頭昏眼花精疲力竭,才開啟了最盡頭的那扇門,鑽出了暗無天日的地道。

地道外,一片光明與嘈雜。

景雖深知一旦衛茗出了宮便如魚兒入了大海,一去無蹤。他焦慮地將身子徹底鑽出來,一步步走向光明之處。

出口,正是京城一條大街的巷子口。

時隔幾年,再次來到這個地方,不由得生出一份恍若隔世的悵然。

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小販的叫賣聲在巷子的兩頭此起彼伏,這個喧囂的塵世透著那座皇宮所沒有的生氣。

但這份生氣中少了一味讓他歡喜的心動。

他悵然若失地走出巷子口,站在人流中央,恍恍惚惚地看著身邊人頭攢動,一個個陌生的人擦肩而過,卻都不是他想要的人。

衛茗……你在哪裏?

他無意識地掃過人群,眼神穿越到對麵,瞳孔一收,在某一處定格。

葉之夜初初也是一愣,直到確認對方的確是宮中那位今日過生辰的主之後,心頭稍稍轉了轉,了然一笑,隔著人群抱了抱拳,算是行禮。

景雖正站在街心,負手微微點頭,表示收到。

葉之夜指了指皇宮的方向,目露疑問:殿下是怎麽出來的?

景雖搖搖頭,失望地轉過身,望向天邊的落日。

今天一過,衛茗便消失整整兩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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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上一次,她主動來到他身邊避禍。那麽……這一次呢?

如果她還活著,又在哪裏?身邊有著誰在照看她?

葉之夜摸著下巴,玩味地看著街心的少年惆悵無措地焦慮著,像是無頭蒼蠅一般尋找著,嘴角無意識地輕輕上揚——五年前他來求他出診救一個宮女時,他便有些懷疑,本著一腔好奇心去救治衛茗。

事實證明,五年前他沒救錯人,衛茗果然能控製從來不言苟笑的太子殿下的情緒。

這發展,著實有意思!

正所謂,你的女人在我手裏,可我就是不告訴你。

他倒要看看,如果衛茗繼續下落不明,向來沉穩寡言的太子殿下會不會做出驚天動地的反應。

嗯……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下定決心後,葉之夜揉了揉露出奸笑的臉,恢複尋常,本著禮節朝街心的少年隨意地禮了禮,大搖大擺朝皇宮走去。

景雖遠目賞著夕霞,忽的一愣,然後像是皤然醒悟一般掉頭鑽進出來時的巷子裏,仔細檢查門的拉環,果然是已經生鏽,上麵隻有輕微被擦過的痕跡。

抬手,右掌心印著斑斑鏽跡。

也就是說在他之前,已經有很久沒有人拉過這隻拉環。

進一步講——衛茗不曾通過這裏。

一念及此,他鬆了口氣,決定繼續回宮找尋。

而另一頭,衛茗昏昏沉沉睡了一天,總算在臨近天黑時餓醒,奈何一身骨頭七零八落動彈不得,隻得仰著脖子數夜壺,和著肚子咕咕叫的調子,數到了第二百二十二個時,終於等來了吃的。

準確來說,是一個送食物的人。

“人沒緩過氣來,肚子倒是叫喚得挺精神嘛。”葉之夜提著沒吃完的飯菜走進來,嘖嘖道:“可真是還未見人,先聞其聲。”

“……”衛茗怨念地望著他。

葉之夜晃了晃手中的食籃,**:“小衛茗,來求我一聲,求我就給你。”

衛茗鄙視地看著他,“夜大夫,咱能別說得這麽邪惡可以不?”

葉之夜眨了眨眼,“人家很純潔地**你,是小衛茗你自己想得太邪惡了。”

“……”肚子不爭氣地又叫喚了聲。

“來吧,求我一句。”葉之夜提著食籃走近,“比如什麽‘風流倜儻才智無雙的葉公子奴婢想啥啥啥’之類的。”

“喂喂,‘啥啥啥’說清楚!”聽著好容易讓人想歪!“還有,哪有人這麽厚顏無恥地稱讚自己的?”

“小衛茗,看來你恢複得不錯。”他騰出一隻手,頗是自然地摸了摸她的頭,“很精神。”

衛茗一怔。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五年前,這個人在將自己的雙手救回來後,也曾這般溫柔地摸著她的頭,眯眼笑著說:“恢複精神就好。”

就是從那一刻起,她的目光開始追尋著此人,不由自主為之顫動。

然而,時隔五年,再次經曆這個場景,卻隻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溫度和內心的感激。

再無其他。

“為什麽……要救我?”衛茗垂眼,問出了這個早該問出的問題。

她與他非親非故,交情並不算深,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煩他,他完全不必救她,放任她重傷倒在路邊,被別的人撿到,從而達到葉貴妃一石二鳥的計謀。

“小衛茗,是真傻還是裝傻呢?”他看著她,仿佛喃喃自語一般悠悠道,“還能是為什麽呢?”

“……”衛茗別過眼,不敢與他對視。

“很明顯是看不慣我家阿姐的作為啊,”葉之夜攤手,“幹嘛葉家做什麽我都要配合?我有我的樂子,放任你被別的人撿走,順水推舟,屆時定能看見太子殿下焦急的神情。可那又怎樣呢?你要是死了,以後也就再沒人能夠勝任這個角色了。看戲便是要看個圓滿,犧牲戲子多無趣?你不覺得欲罷不能才最撩人麽?”

“完全不知你在說什麽。”衛茗挪眼盯著他,卻在心頭緩緩舒了口氣——她欠的人情太多,僅景雖一人,便足夠她忙活一輩子了。

……一輩子?

衛茗心頭一跳,趕緊撲倒這個不切實際的臆想,一抬眼,飯菜已在眼前。

“夜大夫不是要奴婢求幾聲麽?”衛茗好死不死舊事重提。

隻見葉之夜麵不改色盛了一碗清粥,□□地喝了幾口,然後得意洋洋斜了她一眼,“小衛茗,我改變主意了,求我不好玩,你表個白聽聽?”

“表白是什麽?能當飯吃?”衛茗學景雖當日眨了眨眼,裝傻扮天真。

葉之夜又使勁喝了一口,砸了砸嘴,“清粥扮小菜,人間真絕色。”

衛茗咽了咽口水,棄城投降:“夜大夫,你風流倜儻……”

“求饒已經不起效了,”葉之夜耀武揚威睨她,“非表白不接受。”

“‘奴婢自葉公子救了奴婢那天起,便一直仰慕風流倜儻的葉公子,心神向往……”衛茗像念經一般毫無感情地將之前這些年,一直想說卻又來不及說的話一股腦吐了了出來,沒有絲毫地緊張和羞澀,大氣不喘繼續道:“……不知葉公子可不可

以高抬貴手,要看戲也得先賞奴婢口飯吃’這個版本如何?”

“很好。”葉之夜麵上滿意地點點頭,遞上清粥,一口一口喂她,眼底卻在不經意流轉間,流露出一絲失望,無意識地低喃:“如果是真心話便好了。”

“嗯?”衛茗咽下一口,顯然沒聽清。

“我說,快點吃,吃完好睡覺。”葉之夜恢複了嬉皮笑臉。

“睡了一天,腰酸背痛,怕是睡不著了罷。”

卻見葉之夜搖搖頭,“我的意思是——你快點吃,吃完我好睡覺。真是的,不就少個‘我’字就自作多情了不是?”

“……”衛茗腦子一片空白,半晌才皮笑肉不笑試探:“夜大夫的意思是……”

“宮門已經關了,阿姐留我宿一晚上。否則你以為我怎可能提著食籃,大搖大擺出現在這間含光殿的客房裏?”安帝知曉他與葉貴妃的姐弟關係和他在葉家的身份,並未多加管束。他正是知曉這點,才掐著天黑關宮門前進宮。隻可憐,某人現在恐怕還在街上瞎晃悠吧?

“阿姐也真是笨啊,人藏在自己宮裏,非要大張旗鼓跑人家宮裏去搜,證據又不足……看著真是讓人著急。”

“……”衛茗白了他一眼,“不是你從中作梗的話……”

“……的話?”葉之夜收拾了空碗,回過頭看著她,一臉玩味。

“我申請睡床!”衛茗斬釘截鐵聲明。

“誰轟你了?”葉之夜一步步緩緩走向她,隨手鬆了腰帶的係扣。“你這副小身板,我瞧著……”

衛茗屏住呼吸,期待他說出“瞧不上”之類的話,能自動提出去睡椅子。

卻聽葉之夜頓了頓,繼續道:“……瞧著,應該隻占半個床位。”

“……”衛茗心頭咯噔一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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