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茗表示很忐忑。

從日出開始忐忑,一直忐忑到夜幕降臨,華燈初起,太子殿下大步邁進寢房。

衛茗抱著枕頭縮在牆角,小心翼翼開始背誦自己準備了一下午的說辭:“殿下,奴婢想了一下午,深切領悟到自己不能一輩子都躲在您屋裏,最終成為一個混吃混喝的廢人,奴婢很惶恐。”更令她惶恐的是,太子殿下不知什麽時候會化身為狼,將她吃幹抹淨。

“……”景雖木然盯著她,等她下。

“您看啊,奴婢來了之後也給您的生活帶來了許多不便是不,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於是奴婢還是決定勇敢的麵對現實,麵對惡勢力!絕對不能因為一己之私便陷殿下於不便之中。”

“……”景雖似乎早有準備,施施然坐下,鐵了心地等她說完。

“呃……”衛茗仔細觀察他的神情,並未瞧出不妥,便繼續搬理由:“而且,奴婢住您這兒,到底名不正言不順……”

“……”太子殿下眼底有精光閃過。

“若是哪一日被柳令侍撞見,奴婢怕被紮小人。”

“……”太子殿下眼波一沉。

“……”衛茗神情忐忑等著景雖表態。

“說完了麽?”景雖見她不再繼續,站了起來,“如果沒有別的,那就睡吧。明日還要早起。”

“……”敢情她一番**澎湃的演說就被這麽輕飄飄退回來了?衛茗張了張口,最後底氣全失,諾諾道:“殿下,奴婢以為,此事不是睡覺能夠解決的。”

“如果睡覺不能解決……”景雖轉過身慵懶地扯開腰帶,意味深長瞅了她一眼,“你想如何解決?”說著,腰帶滑落,衣衫一散。

“奴婢絕無異議,現在睡,馬上睡!”衛茗見勢不妙,馬上龜縮回**,縮在角落裏,忐忑不安盯著他。

太子殿下麵不改色寬衣解帶,掀開棉被時手頓了頓,看向裏側的衛茗,悠悠道:“衛茗,你的睡相實在太難看。”

“奴婢申請睡地板。”

景雖平躺,閉眼,嘴上不置一詞,身子卻死死護住大床外側,不讓衛茗跨過,無聲地駁回她的請求。

“好吧。”衛茗縮回去,學他那般平躺,閉眼。

頓時,屋內陷入一片死寂,僅餘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沉默中,景雖悠悠開口:“衛茗,如果你想一直躲下去,我可以為你掩蓋行蹤。但如此一來,你便永遠也不能走出這間屋子,拋頭露麵,過正常人的生活。”這一點,他十分清楚,同樣也使他為難——他不想限製她的自由。“反之,如果你想走,隨時可以離去,我不會多說一句,更不會向外人提及你曾在這裏的事,你無需擔心。但之後的諸多明槍暗箭,也得你獨自麵對,你自己想清楚吧。”

衛茗錯愕地轉過頭,看著枕頭一側的少年用著最尋常不過的語氣和神色,對她說出這番明顯經過深思熟慮的話,心頭微微一暖,知曉他亦是為她考慮周全了,會心一笑:“嗯。我知道了。”

“還有,”景雖緩緩睜開眼,別過眸子與耳側的她對視,“你的小人柳妝紮不著,誰都紮不著,所以你別成天喊著怕誰紮你小人。”

“也是……”衛茗順著他的話點點頭,“奴婢的生辰八字,她們不知曉,做了小人也無用。”

“……”景雖頓時覺著自己對牛彈琴了,咬牙道:“你的小人在我手裏,誰敢紮?”

“呃?”衛茗不明所以,就著他的話反複思考,猛地想起什麽,趕緊用擦傷的左手摸了摸周身,麵色微微發急。

“我說了,你的小人在我手裏。”景雖知道她在摸什麽,悠悠道,“我從井中將它撈起來了。”

衛茗長舒了口氣,覺著自己總算是有了交代,欣然道:“這下物歸原主了。”

“那是……”……送你的東西。景雖及時打住,轉而問道:“你從哪裏找到的?”

衛茗不答反問:“在討論這個問題之前,殿下能否告知奴婢……那尊小木像是出自殿下之手麽?”

“……”景雖張張口,這才發現自己被她套了話,默認了小木像出自他手的事實。

“如果是,”衛茗目不轉睛看著他,像是一定要問出個所以然來,“敢問殿下,為何要刻奴婢的臉?”

“……”景雖幹脆閉眼,翻身背對她,一副鐵了心不會回答的模樣。

“好吧。”衛茗放棄,“祝殿下好夢。”

“衛茗,”背對她的太子殿下卻遲疑著開口回答了,“哪有那麽多為什麽,想刻便刻了。”

衛茗櫻口大張,隻覺得好似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話,心頭暖流橫溢,一時間夢幻得不太真實。

然而,太子殿下漫不經心的下一句話,直接讓她墮入冰窖——“反正都是練手而已。”

“……”是了,這才應該是現實的發展!

反正都是練手,抓誰都是練手……

衛茗默默翻身,麵壁反省自己多想,自然沒有看到,另一側的景雖背對著她,臉頰微紅,拳頭緊握,咽下了即將要說的話。

——反正都是練手而已,閑暇時候刻了幾百隻的你,那隻是最好的。

五年前,那隻小木像是他最得意的作品,本想當麵送給她

,哪知事與願違,臨到頭傳來了母親林皇後病危的消息,當即拖著她一起趕去,匆忙間,木像被遺留在了那處。再次去時,已是很久很久以後,坑已填,木像已失,人亦不再。

好在兜兜轉轉,這隻小木像回到了它的主人身邊,在危急關頭,告訴了他它的主人的去向。

身後,又傳來了平穩的呼吸聲。

他淺淺一笑,帶了幾分苦澀,翻過身,張臂從她背後攬住她。

身體完美地鑲在一起,就好似她本來就該屬於這裏。

她柔弱,那麽他便變強。

她是烏龜,那麽他便做她的殼,護著她,替她遮風擋雨。她要縮,也隻能縮進自己懷裏。

很好很美滿,景雖心滿意足閉上眼。

卻不知,衛茗在此刻緩緩睜開眼,感受到背後溫暖的禁錮,目光一斜,在心底輕輕歎了口氣。

不逃避,不動彈,任由他從後抱住自己,心頭卻明白,溫暖是短暫的,今後還有很大一段人生需要自己去麵對。

她曾掏心掏肺地把自己後半輩子交給他,也一度以為,自己會一直站在他身後,替他端茶倒水,陪他長大,看他蟒袍加身,群臨天下,再看他娶妻生子……

她會一直在這座宮中伴著她,隻要他願意。

但他不需要,至少,五年前的他不要她。

時隔五年,再次回來,無論他多好,她也再沒有勇氣,重新留在他身邊。

***

采薇閣的衛惠人失蹤三天,就在眾人已放棄時,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現在眾人眼前。

而發現衛茗的,正是在外散步的韓婕妤。

彼時,韓婕妤路過宮中最大的荷塘,望著一池荷花開得燦爛,正心情大好,哪知一具“屍體”仰麵順著風慢慢悠悠飄過來,當即嚇傻了韓婕妤。

隨後,伴著宮女們此起彼伏的尖叫,這具“屍體”被圍上來的侍衛打撈了起來,吐了兩口水,自己活了,正是失蹤了三天的衛惠人衛茗。

據衛茗自己稱,失蹤當夜的自己正洗衣服,望見一串螢火蟲飛過,童心大起跟著螢火蟲到了荷塘,沒看路一腳踩空跌了進去……

至於如何解釋時隔三天才被發現,衛茗又說了,荷葉太茂盛,前幾日一直擋著自己的身形沒有被人發現,今日吹了點小風,才把自己吹出來。

針對她不吃不喝活了三天還臉色紅潤活蹦亂跳的傳奇,宮裏麵卻有了別的說法,廣為流傳的版本是她衛茗生來便肩負著克主的大任,這會兒當了杜媛這麽久的侍女還沒能把她給客死,閻王爺表示很不滿,覺著她沒完成任務,於是不收,給送了回來。

但無論怎麽傳,眾人都還是圍著“意外”二字在轉。也由此,衛茗因一時貪玩,玩忽職守三日且驚動了待產的杜媛一過,降為令侍。

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她衛茗的“福”便以降職一事畫上句號。

剛剛換回了自己淺藍色的腰帶,杜媛卻登門了,揚言要出門,命她陪伴。

衛茗誠惶誠恐扶著她漫步在自己被打撈起的荷塘邊,小心問道:“娘娘,往日都是蘇令侍在陪,今日怎允奴婢相伴?”

“我不信她。”杜媛出奇地直白,“比起你,我更加不信任她。”

“奴婢……多謝娘娘信任,”杜媛的轉變令衛茗詫異,“看來奴婢這一跤沒白滑。”

“當真是滑了一跤?”杜媛停下步子,回頭質問,“而不是被推下水?”

“……”衛茗抿唇,不知此時如何作答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

“我從前的確懷疑你是葉家的人,”杜媛重新邁步,緩緩向前走去,“但你告密之後,反被‘滅口’,我倒是信了。也同時留意了一下身邊的人,發現蘇素行蹤可疑,便不得不疑她了。”

衛茗聽後心頭刮過一陣狂風——杜媛若能早些有此覺悟,自己就不會被坑,過著現今這般朝兢夕惕的生活了。

但轉念一想,她仍是感激杜媛能想通,與自己暫時成為同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娘娘英明!”

“話說到這份上,你也不該對我隱瞞什麽了吧?”杜媛上前兩步,饒是抬頭挺胸,卻扔可窺見她舉步間的小心謹慎,“你到底是怎麽被推入水的?”

“不瞞娘娘,奴婢是被推入井中的。”至於如何從井中脫險,她準備了一大通說辭應付,“就是奴婢洗衣的那口井。”

“果然如此,”杜媛精明地點點頭,“起先我便疑心,如今得你證實,即便你我都知道背後主謀是誰,也需仔細想想。畢竟采薇閣在我中毒一事後戒備便森嚴起來,外人哪能進得來?事後一想,能動手的隻能是采薇閣中的人。”

“嗯。”衛茗點點頭,自動忽略了“戒備森嚴”四字。

若是戒備當真森嚴,太子殿下又如何進得去?還能明目張膽從井中撈出那尊小木像的?

那麽,動手的,到底是自己人,還是外頭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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