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腕擦傷,”羅生小心翼翼檢查著,皺著眉頭搖頭:“右手手肘骨折,應該是撞上了粗糙的石壁,劃了很大一條口子,失血過多。而後又長時間泡在水裏,沒有止血。”
“我隻要你一句話——能治好嗎?”景雖替衛茗掖好被子,梗著聲質問。
羅生做了一個出門的手勢,邊走邊道:“失血太多……從傷口來看,她已經在水裏泡了很長的時間。外加精疲力竭……”羅生顯然十分為難,“她如今身子骨太虛,太烈的藥灌進去反而傷身。微臣已經替她料理好了外傷,至於氣血……微臣先試試先用藥調理一下。至於是否能康複……”
“如果用最好的藥養著,能否康複?”景雖不死心追問。
羅生點點頭,卻道:“可殿下,您不能一直將她養在宮裏。您應該很清楚,她的失蹤和這一身傷不是意外而是人為,想必跟杜美人中毒一事脫不了幹係。杜美人口口聲聲說是有宮女‘告密’她才得知自己中毒,從衛茗遇害一事來看,很顯然……這個告密的宮女就是衛茗。她擋了某些人的路。”
“如果我執意留下她呢?”
“殿下,您若如此,便是公然與主謀者宣戰。”羅生苦口婆心勸道,“而您現今的實力,還不足以與主謀抗衡,不能為了她,而亂了陣腳啊。”
羅生的聲音不大不小,卻足以清晰地傳進內室。
衛茗緩緩睜開清明的雙眸,將二人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挪眼費勁地扯了扯唇角,直到羅生辭別,景雖轉身進屋,她才閉上雙眼。
景雖一步步靠近,然後停在床前,定定望著她,不知在想什麽。
衛茗裝睡間,感覺到火辣辣的視線撲麵而來,終是裝不下去,撩開一絲眼縫窺他,結果被他捉了個正著。
“醒了?”景雖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確定燒已退,頓時心安了不少。
衛茗麵不改色盯著他一雙大手繞過自己頭頂,張了張口:“殿下……”方一開口,隻覺嗓子疼得發澀,沙啞得如同砂礫磨過,難聽之極。
“不是‘小雖雖’了?”景雖大搖大擺靠著床沿坐下,“衛小茶,你昏迷時喊我‘小雖雖’倒是一聲比一聲幹脆。”
衛茗抽了抽嘴角:“殿下,那絕對是奴婢的無心之失,您不能跟奴婢這個傷患過不去……”
“你別急著開脫,”景雖打斷她,出乎意料的溫柔,“我沒有不高興。”
衛茗對於他今夜的反常略感不適,縮了縮脖子嘟嚷道:“您有什麽想問的麽?”
“自然是有的。”景雖立即問出了最大的疑問:“你從哪裏鑽出來的?”
衛茗故作思考了一會兒,學著他當初的回答道:“誠然是從我娘親的肚子裏。”
“……”景雖隻覺額頭青筋跳了跳,“衛茗,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轟出去!”
衛茗吐吐舌頭,別過眸子好似不情願地喏道:“從一個密道。”
她被人推下井後,饒是左手下意識擋了擋,右手手肘還是不可避免地撞上了石壁,劇烈的疼痛鋪天蓋地襲來,冰冷刺骨的井水灌進口鼻間。好在她在碧江邊長大,熟悉水性,待到她掙紮著鑽出水麵,井口已經被封,上不得隻好忍住傷痛貼在石壁上穩住身形不下沉。哪知貼著貼著就讓她覺察出腳下有水流滑過,抱著求生的念頭她一個猛紮往下潛,真給她找到一條密道,在皇宮的地下四通八達,直羅密布。她死撐著歇歇停停,不知遊了多久,終於上了岸,然後一路往上爬……
“那個密道,連著水。”衛茗誠實坦白,“入口就在您的臥房旁草叢裏。奴婢誤打誤撞……”
景雖隨著她的話語望向窗外。
他知道那個密道。
少年時,曾一不小心被其入口拉環絆倒過,由此發現了這個不為人知的世界。他不止一次探尋裏頭四通八達的道路,深知其中一條通向宮外。
現今的東宮是父親安帝登位之後在原東宮的廢址上重建的,仔細想來,自家父親的兄長,前朝太子百裏鏡息大婚當晚“遇刺”,一把大火燃盡了東宮,當時在裏麵的前太子,太子妃與衝進去救人的葉家公子三人屍骨不存,不難猜到,便是從這兒逃走的。
然而,他此時卻是慶幸,上天為衛茗指出的道路,並未將她帶往宮外,而是帶到了自己的身邊。
“奴婢似乎明白您神出鬼沒的訣竅了。”衛茗自顧自地點頭。
景雖不以為然看了她一眼,不做解釋——那條密道這幾年他用得甚少,就怕被人瞧出端倪,以為他有逼宮謀反的意圖。
“好吧,奴婢自作聰明了,”衛茗對上他的眼神,便知自己是猜錯了,諾諾問道,“您一直盯著奴婢,仿佛要瞧出個洞是為哪般……”
“我以為這個問題的答案十分一目了然。”景雖撇過眼,改將目光挪到那搖曳的燭光上。
“……”衛茗內心表示,自己十分愚鈍!
“衛小茶,”太子殿下斜過眼,用下巴指了指她頭側的位置,“你霸占了我的床,讓我無處可躺。”
“……”這著實是個問題。衛茗經過深思熟慮,提議:“殿下,鑒於奴婢如今動彈不得,您有兩種選擇,要麽高抬貴足把奴婢踢下床……”
“然後又重演一次一年前的情景麽?”景雖顯然不接受這個提議,“衛小茶,你不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同樣是她動彈不得,霸占了
他的床,同樣是她要求他踢她下床。一年後的他再次回想當初,總是悔不當初,聽信了她的話,錯過了唯一正大光明留她在身邊的機會。
“好吧……”床的主人不買賬,她隻好轉向第二提議:“您還可以高抬貴足,另擇睡處……比如柳令侍處就是不錯的選擇。”
“你為什麽非要把我推到別的女人身邊?”太子殿下臉色一沉。
“因為……她才是您名正言順的女人啊。”衛茗歪著頭,不明白他的慍怒從何而來。
“她不是。”景雖否認得幹淨利落。
“……”好吧,這是太子殿下的家務事,她無權說三道四,於是乖乖住嘴。
“衛茗,我很明確告訴你,今晚我哪裏也不會去。”景雖義正言辭道,“也不會縮著身子再去睡什麽椅子桌子讓自己受罪!今晚我就睡這兒!”說著,他敲了敲床麵,表情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這……不太好吧?”衛茗龜縮了,氣勢一弱,“好歹奴婢睡在上麵。”
“你又不是第一次睡這張床,”景雖打太極一般推了回去,“怕什麽?”
衛茗哭笑不得:“殿下,您別說得奴婢好似您的床的常客一樣……上次奴婢被抱來時,籠統也就沾了這床不到半個時辰的光景,談不上‘睡’好麽!”
“那方才你也睡了不久。”景雖小心翼翼將她往裏頭推了推,不滿道:“這床又不是妖魔鬼怪會吃了你,你全身繃得像根棍子做什麽!”
“奴婢十分惶恐!”衛茗聲明,“奴婢怕自己色心大起,一不小心玷汙了殿下您的清白啊……”
景雖鄙夷地斜了她一眼,“衛茗,你現在就是隻戰鬥力為零的渣,還想玷汙我的清白?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好吧……容奴婢換種說法,”衛茗默默吞了口口水,卯足氣脫口而出:“真話是,奴婢十分害怕殿下你餓狼撲羊玷汙了……咳,你那一直高風亮節的名聲!”繞了半天,自身利害一定要縮小,突出對他的利弊才是關鍵!
“高風亮節是什麽?”景雖麵不改色躺在了她的身側,掀開她被子的同時,眨了眨清澈的眸子問道:“可以吃?”
“……”衛茗表示,對這個裝傻扮天真的世界絕望了!
“衛小茶,還有兩個時辰我便要上朝了。”太子殿下平躺在她身側,閉著眼命道,“接下來兩個時辰你不準說話,給我乖乖睡覺。”
“放屁呢?”
“……”呼吸一重。
“不用了,已經放完了,您請繼續睡。”
不一會兒……
“衛小茶,好臭,被子給我掩實了。”
“是……”
再過了一會兒……
“別把被子壓得那麽緊,我翻不動身了……”
“呃……”動了動。
“你……別動!”聲音喑啞了幾分。
“您到底要奴婢怎樣……”衛茗糾結了。
“你……給我繼續睡。”景雖無奈地挪了挪身子,徹底鑽出被子透氣,“不用管我……”
半晌過後,身後傳來平穩的呼吸聲。
景雖這才意猶未盡地轉過身,看著那張魂牽夢繞的沉睡容顏,浮躁的心頓時安靜下來,就仿佛暴風中的小舟終於進入了港灣,找到了歸宿。
同時,一個強烈的念頭悄悄從心底升起——
“衛小茶,我不會放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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